到了李太后那，李太后也發現王容與的咳疾好了，“咳疾可大好了？”

    “回母后，已經好了?！蓖跞菖c說。

    “便是好了也不要掉以輕心，往后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冷，仔細別復發了?！崩钐笳f。

    “謝母后垂憐，兒臣惶恐?！蓖跞菖c說。

    “你要身體健康，才能陪伴陛下久久?！崩钐笳f，今天多有溫言，兩人之間的氣氛有點回到從前，不像之前那樣劍拔弩張的緊張感。

    出了慈安宮，無憂替娘娘高興，“圣母太后娘娘好似又像從前一樣愛護看重娘娘了?！?/br>
    “圣母太后娘娘自然是好的?！蓖跞菖c說，只要我不挑戰她的權威。

    王容與回坤寧宮，先寫帖子請陛下來坤寧宮小聚，涼風有信，咳疾大愈，心情甚是舒暢，請陛下賞薄面，過宮小聚，沾花飲酒，豈不美哉。

    王容與叫了熱水沐浴，也有心情指點妙容和玉巧，做新的發型和妝面，因著咳疾，秋菊都過了花期，也沒賞著，送到坤寧宮的菊花盆兒倒是不少，但是現在也只留幾個開的晚的菊花盆兒留在殿中應景。

    “娘娘要簪一朵新鮮的菊花在頭上嗎？”玉巧問。

    “那菊花開著不易，就讓它好好在枝頭待著?！蓖跞菖c笑道，“我那有用金打造的菊花簪，簪那個?！?/br>
    今日不貼翠面，用胭脂在額間畫菊瓣花鈿樣子，才才抿了唇，宮外已經揮鞭子示意，陛下駕到。

    王容與走到宮門前迎駕，朱翊鈞下了步輦，看王容與特意裝扮的樣子有些愣神，因為以往來坤寧宮，王容與雖是正裝迎駕，但往往進了殿，頭發換了，衣服也換了，總是不施粉黛，素面朝天，說這樣自在。

    朱翊鈞扶起王容與，“梓童，清減了?！?/br>
    王容與看著朱翊鈞，“許久不見陛下，陛下風采依舊?！?/br>
    “久不見梓童，朕甚是想念?！敝祚粹x說。

    “也要多虧陛下的枇杷水，不然我也好不了這么快?！蓖跞菖c說。

    “你就是心事重?！敝祚粹x說，“一個婢女也值得你放在心里反復思量，朕已經遣人去找了，很快就會找著?！?/br>
    王容與看著朱翊鈞的側臉，我跟你說那件事并不是想要你給我煮枇杷水，也不是想要你幫我找，只是身體不適下，越發思念故人，尤其她是那么個失蹤法，叫她怎么能不惦記。但是朱翊鈞親手給她熬枇杷水，還說會幫她去找人，能做到這點，真的讓人感動了。

    “我是個念情的人?！蓖跞菖c說，“陛下對我的好，我也好好記著呢?！?/br>
    朱翊鈞進殿來，王容與親手伺候他潔手潔面，待坐定，早就準備好的膳食才送上來，兩人中間擺了個大炕桌，所有菜都擺在上面，并不另外放置，菜也不多，六個菜，花型的碗碟，還有一個湯，金菊花，白菊花靜靜開在里頭。

    “朕猜這道菜該叫玉麒麟？”朱翊鈞指著湯說。玉麒麟是菊中名品，色白。

    “是金玉麒麟?！蓖跞菖c糾正說，“這邊上還有一朵黃色的?！?/br>
    嘗膳太監告罪上前，一碗中挑一點，吃了后靜待片刻，無事后再告退，朱翊鈞準備動筷，王容與按住他的手，“陛下，且等等?！?/br>
    芙蓉得到示意后，撫掌拍三小，舞者依次入，帷帳后，聲樂起，舞者翩翩起舞。朱翊鈞十分意外，王容與命人溫了酒，親自給朱翊鈞斟酒，“陛下，這一杯我謝陛下，千言萬語都在酒中?！?/br>
    朱翊鈞仰頭飲盡，笑著對王容與說，“今日所見，才知從前，梓童接駕，多有敷衍?！?/br>
    “陛下這就誤會我了?！蓖跞菖c說，“因著我咳疾，正經賞菊的時候不曾給陛下設宴，今日備個小宴，視為彌補，若是陛下要求我日常接駕也如這般，那我就只能期盼陛下一個月來一次坤寧宮呢?！?/br>
    “為什么？”朱翊鈞問。

    “時時設宴，陛下以為我驕奢，我該找誰去說理去？”王容與說。

    朱翊鈞伸手讓王容與握住?！拌魍粲行?，三五時設上這樣的小宴，讓朕來放松就很好。只你我二人，就很好。你必是上次宮后苑設宴勞累又吹了風，才病倒。那樣的事對你百害無利，朕不愿意你那樣做?！?/br>
    “梓童只照顧朕就好了，后宮嬪妃自有她的造化?！敝祚粹x說。

    “陛下若不嫌只見我無聊，我便偶爾設上小宴，陪陛下喝一杯?！蓖跞菖c說。

    “說來此酒味道甚好，朕從前怎么沒有喝過？”朱翊鈞說道。

    “這酒是我從家里帶過來的?！蓖跞菖c說，“原是家中父親喜愛喝酒，我想親手釀酒孝敬父親，結果釀的酒，甜味夠，卻不夠醉人，后來折騰了幾次，余下這幾款味好，勁頭不足的，常常備有?！?/br>
    “梓童連釀酒都會？”朱翊鈞好奇。

    “陛下，后宅女子的時間是很長的，足夠折騰這些沒用又能費時間的小道?！蓖跞菖c說。

    朱翊鈞顯然很愛這酒，“這酒很好，真是托國丈福了?！?/br>
    第八十九章

    “朕來看看，這都是些什么菜？”朱翊鈞說。

    “我給陛下介紹?！蓖跞菖c興致勃勃的說，“這是八寶葫蘆鴨，秋色連波，波上寒煙翠?！?/br>
    “等等，后面的詩句是什么意思？”朱翊鈞問。

    “既然是補給陛下的秋日宴，就是咱們兩個人，也吃個雅名?！蓖跞菖c說。

    朱翊鈞笑著點頭，“鴨子浮在水面上，所以是波上寒煙翠?！?/br>
    “這一道筍干蒸芋頭，叫秋收萬顆子?！蓖跞菖c說，“芋頭特意切的小小一丁，希望年年的收成都好?！?/br>
    “好寓意?！敝祚粹x說。

    “這個是薄五花rou和薄牛rou卷的蘿卜絲，煎好后上面澆了糖醋汁，薄薄的勾芡下rou的顏色粉嫩可愛，擺盤像一朵菊花，陛下猜是哪種菊花？”王容與問。

    “這紅彤彤的一盤，莫不是朱砂紅霜？”朱翊鈞說。

    “陛下如此聰明，真讓我沒有成就感?！蓖跞菖c說。

    “那我猜是瑤臺玉鳳?！敝祚粹x故意說。

    “陛下錯了，這是朱砂紅霜?！蓖跞菖c說，“瑤臺玉鳳是一團雪白，怎么會是紅色的？”

    朱翊鈞一副多謝賜教的表情，王容與接著介紹下一道，“這是湖光秋月兩相和?！?/br>
    朱翊鈞支著頭笑出聲，金黃的蛋皮貼在碟子上，上面的蝦仁卷卷的在蛋皮上排隊，“朕來數數，這有幾個月亮?！?/br>
    “意境，意境?！蓖跞菖c強調說。

    “這是蕭蕭送雁群?！蓖跞菖c指下一道說。

    “海參是雁群，好意境，好形象?！敝祚粹x點頭表示認同?！斑@道菜應該有個響亮的名字?！蹦鞘且粋€銅鍋吊著，下面是炭火焙著，鍋里亂燉，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還有山珍，應有盡有。

    “這是爐火照天地，秋日勝春朝?！蓖跞菖c說。

    “怎么還可以把詩改頭換面嫁接的嗎？”朱翊鈞說。

    “是不是特別適合這個百享鍋？”王容與說，“只有到了秋天，萬物到了豐收的時候，才有這樣一鍋，是上天對勤勞一年人們的饋贈，秋天要貼秋膘，所以在秋天吃好吃的，就可以抵擋冬天的寒冷?！?/br>
    “嗯，梓童說的有道理?！敝祚粹x忍住笑意說。

    “陛下認真點?！蓖跞菖c說，“我盯著著菜單想這些說辭可不容易，大宴會有的是人給陛下解悶，我不想讓陛下看著我覺得無聊難以下咽，可是費勁心思了?！?/br>
    “梓童做的很好?！敝祚粹x說，“朕感受到梓童的用心了?！?/br>
    兩個人吃六菜一湯，縱使分量精致，也足夠吃到小腹微凸。待宮女撤了炕桌，教坊司的歌舞也退去，王容與揉著肚子，“得找點消食丸來吃才好?！?/br>
    “最后那點秋月你不吃也行，非得全吃掉?！敝祚粹x幫著揉肚子，“難受了吧?！?/br>
    “我陪陛下去走走吧?！蓖跞菖c說，“坤寧宮去宮后苑的那條小道，我還一次都沒走過呢?！?/br>
    “先叫許杜仲來看看？”朱翊鈞說。

    “等散步消食后回來還覺得不舒服再叫許御醫過來?！蓖跞菖c說。

    兩人就這么牽著手，踱步去宮后苑，也不太多人跟著，只內侍監在前頭清場，王容與倒是不介意在宮后苑偶遇誰，但是朱翊鈞莫名的就不想碰到其他人。

    他是天子，他生活的一切都是人精心準備的，但這和今天王容與準備的一切都不一樣。王容與準備的也沒有出奇的地方，但是處處都能看到她精心的痕跡，不是簡單只用嘴安排的精心，內心特別受觸動。

    皇后，原來是可以這樣的。

    “陛下想什么呢？突然露出這樣的神情？”王容與偏頭問道，陛下此刻嘴角噙著笑，很突然，就會覺得好奇。

    “朕在想梓童下一次什么時候請朕赴宴？”朱翊鈞說。

    “今天還沒過完，陛下就想以后后了嗎？”王容與笑道?！氨菹氯绽砣f機，我管理后宮也是很繁忙的?！?/br>
    “母后根本不曾交重要的宮務給你，你有什么好忙碌的?！敝祚粹x奚笑道，“你咳的這么久，母后也不曾發話說免了你的請安，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陛下身體不舒服時，可有偷懶不理朝政的時候？”王容與反問。

    “朕不同，這是公務?！敝祚粹x說。

    “給太后請安也是我的公務?！蓖跞菖c說。

    朱翊鈞頓足看她，有些奇怪她會這么說，給長輩請安，該是為人媳應盡的孝順。

    “我是皇后，皇后給太后請安，日日不懈，難道只是單純的盡孝？便是孝順的媳婦，也有憊懶的時候，再苛刻的婆婆，難道真的一日都不給媳婦休息？”王容與說，“天子是萬民表率，皇后就是天下婦人的表率，所以皇后要日日向太后請安，以示兒媳孝敬，侍奉陛下，以示夫妻和睦，管理后宮，以示主婦賢惠?！?/br>
    “此外，皇后還必須善良，必須勤儉，必須大度，必須容忍，必須優雅?！?/br>
    “就像人們心中，陛下是天底下最好的男人，皇后就該是天底下最好的女人?！蓖跞菖c說，“所以陛下，為了做一個好皇后，我每天都很忙的。我在皇后位上的任何一件事，都是公務?！敝挥形沂峭跞菖c時，才有片刻松懈。

    “會累啊?！敝祚粹x搖著王容與的手感慨說，萬民表率這種話他沒少聽說，母后說，張首輔說，馮大伴說，所有人都在說，他是萬民表率，所以他要怎么做，不能做什么。簡直是套在他頭上無形的枷鎖。

    “會累啊?！蓖跞菖c說，“如果按照皇后的標準答案，此刻我應該說，因為被那么多人視為信仰，所以更要時時警醒自己，不能松懈?！?/br>
    “如果不按皇后的標準呢？”朱翊鈞問。

    “不按照皇后的標準的話，我就會說?！蓖跞菖c俏皮的眨眼，“在無關緊要的時候也是可以適當的放松?！?/br>
    “為什么壞人做一件好事，就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而好人只要做一件壞事，就變成了壞人。就是孔圣人，就是三皇五帝，哪里有盡善完美的人?！蓖跞菖c說?！澳闶潜菹?，我是皇后，只不過是今生投胎比旁人好，除掉身份，也是普通人，會喜怒哀樂，會偏愛厭憎。只不過你我處在這個位子上，任性的代價太大，只能逼著自己當圣人?！?/br>
    “而且，一舉一動都有史官記載，就說現在恣意妄為，如果臨死那一刻，突然想到史書會如何記載自己，恐怕會心慌后悔，當初該表現好一點的?！蓖跞菖c說，“陛下讀史，史上昏君庸君暴君讀來十分鄙夷不屑，難道想千百年后的后人也這樣看自己？”

    “所以大道不廢，私德隨心啦?！?/br>
    朱翊鈞沉默片刻后笑，“梓童的見解很是出乎朕的意料?！?/br>
    “今日喝了酒，陛下當我說的是酒話吧?！蓖跞菖c仰著頭笑說。

    “梓童說的有道理，為何讓朕當是酒話？”朱翊鈞道。

    “陛下是我在宮中最親近的人，我不想有朝一日，這親近卻傷了我?！蓖跞菖c說，“帝后是夫妻，帝后也是君臣?！?/br>
    “我卻只想你當我是夫，不想你當我是君?！敝祚粹x說，“你是王容與的時候，我最喜歡?！?/br>
    王容與莞爾一笑?！奥焐穹鹂啥悸牭搅??！?/br>
    “朕，自有心證?！敝祚粹x說。

    一路說說笑笑到宮后苑，宮后苑有花匠細心打理，絲毫不見秋日殘頹，雖然鮮花少了，但到處郁郁蔥蔥。王容與拉著朱翊鈞去爬堆繡山，到達山頂堆繡亭，朱翊鈞環顧四周，“秋日登高望遠，果然是心情舒暢?！?/br>
    “梓童，你可記得，當初你就是在這拉二胡，朕就在那山下聽?！敝祚粹x說。

    “讓陛下聽了那么多二胡，也是委屈陛下了?！蓖跞菖c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