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兒臣只是看著陛下忙于政務，片刻不得清閑，趁著這兩天日頭還好，再晚，就冷了?！蓖跞菖c說，“陛下對后宮里有哪些妃子，至今還沒有全看過呢，就是有兒臣勸誡陛下雨露均沾，等過兩日，陛下又只翻熟臉的牌子。兒臣設宴，也是想后妃能都有一個在陛下展現的機會，也許哪個就得了陛下的眼緣?！?/br>
    “哀家只說了一句?！崩钐罂此f，“又沒說不讓你去設宴?！?/br>
    “你常在宮里召教坊司的人奏樂，可見也是個愛熱鬧的。只要不過分，你可以設宴玩樂?！崩钐笳f，“哀家不是頑固，不準你們玩樂，只是你和陛下都還年輕，年紀輕輕耽于玩樂不是好事，容易移了性情，尤其是陛下本身是非常勤勉好學，執政為民?！?/br>
    “兒臣明白?！蓖跞菖c說。

    聽了一耳朵的道理出宮來，總算下午的宴會不用取消。王容與只覺得十分輕松。

    回宮后用膳時因為心情好，還多吃了一碗，她命李肱去乾清宮，讓陛下下午不要忘了去宮后苑，很快就張成跟著回來，“娘娘，陛下問娘娘，下午什么時候去宮后苑？”

    “陛下想和我一起去嗎？”王容與很快就聞弦知雅意的說。

    張成點頭。

    “不用，我先去，后妃們也會先到，到時候陛下再來才是應該，貴人來遲?！蓖跞菖c說，“到時候我會讓人去通知陛下的?！?/br>
    “是?！睆埑苫厝セ卦?。

    宴設在澄瑞亭，澄瑞亭是四面中空的亭子，正中設了帝后寶座，余下除了高階嬪妃的有座位外，其余嬪妃只能站著。

    后妃們先到，王容與看著亭子里外站著烏泱泱的人頭也很是驚嚇，在人的襯托下，特意隔開的表揚的場地都顯得隔外的嬌小。

    “可不能這么站，這么站著，等會陛下來看了都不敢過來?！痹诤箦鷤冃卸Y后王容與如如是說。讓高階嬪妃先去坐定，她則在不能入座的美人，才人，侍選前面晃蕩，“尚宮沒有把秋天的新料子發下嗎？”王容與注意到有幾位才人，還有侍選，穿的是半新不舊的衣服。

    “發下了?！北稽c名的侍選說。

    “那怎么沒穿??？”王容與笑問。

    侍選有些緊張，難道能直說是因為大家都穿的光鮮亮麗，所以她們反其道行之，故意穿著

    樸素，期盼還能吸引陛下的注意，就是垂憐問下，也是莫大的機緣。但是事有不巧，先被皇后娘娘發現了。

    “現在，都回去把新衣服換上，如果不能在陛下駕到之前換了回來，就不用來了?！蓖跞菖c很是溫和的說。宴會就是開心的時候，你穿的半新不舊的來膈應誰，后妃穿的寒酸，丟的是皇后的臉。

    余下的人，王容與按高矮分了，分別列在亭子周圍，“你們幾個要是有自信，到時候還可以替了陛下身邊宮女的活?！?/br>
    “陛下，本宮給你們帶來了，能不能讓陛下留下印象并且翻你們的牌子，就是你們的本事?！蓖跞菖c說。安排妥當后，王容與落座，宮女奉上熱茶點心，新鮮瓜果，敲擊樂一起，舞者甩著袖子出場。

    王容與對芙蓉微一點頭，芙蓉退后去給李肱使眼色，李肱前去乾清宮請陛下。

    等朱翊鈞到了，已經是兩曲舞做罷，“陛下可來了，好節目我都留著等陛下來了再演，陛下再不來，我們這些人可就只能在這里干坐著了?！?/br>
    “所以朕說早點來，你又不讓?！敝祚粹x反而賴上王容與了。

    王容與拉著朱翊鈞坐下，低語道，“是不是我的每一句客套話，陛下也要認真回了，今天人多，陛下可不要放松?！?/br>
    朱翊鈞在衣服的遮掩下捏王容與的手，但是很快就有嬪妃跟他說話，很快就沒有時間好好觀賞歌舞了，得應付嬪妃，王容與倒是專心致志的很。

    甚至朱翊鈞應付后妃也是她預想中的節目之一，觀看的很是滿足。

    第八十六章

    二十余個才人美人，三十余個侍選，圍站在澄瑞亭周圍，看著陛下與后妃言笑晏晏但是卻沒辦法插上一句話，陛下和坐在亭中的嬪妃說話，半個眼神都不曾掃下四周，四周各個咬著下唇，卻沒有辦法。

    周玉婷是唯一走到陛下和皇后身邊，行侍女事。其余人對高階嬪妃嫉恨不起來，周玉婷就格外顯得打眼，一個小小的侍選，真是碘不知羞，自感墮落，為了吸引陛下的注意，盡然去做宮女事。

    周玉婷對后背這些幾乎凝成實質的眼光并不在意，說是侍選，比起宮女又強在哪，如果身為侍選還要自尊，那就當一輩子的侍選吧。

    王容與偏頭看她，周玉婷十分自然，仿佛她就是一個宮女，朱翊鈞在王容與的示意下也看到周玉婷，對王容與說，“她不是？”

    “現在是陛下的侍選?！蓖跞菖c說，“如何？”

    朱翊鈞看周玉婷，周玉婷并沒有因此就有扭捏，玉手持瓶，給朱翊鈞又添了一杯酒，朱翊鈞見她蔥蔥玉指，“這雙手還真看不出在浣衣局待過?！?/br>
    “回稟陛下，奴婢到了浣衣局，因為善繡，浣衣局的姑姑讓奴婢專職縫補，并未下水?！敝苡矜没氐?。

    “委屈嗎？”朱翊鈞問?！半抻浀米铋_始，母后很喜歡你，經常在慈寧宮見到你，后來變成罪女，去了浣衣局，再回宮卻是最低下的侍選，可有心有不甘？”

    “能重見天顏，可以侍奉陛下，已經是莫大的恩賜，奴婢已經心滿意足了?！敝苡矜谜f。

    朱翊鈞點頭，繼續賞歌舞，郭妃在座下看見朱翊鈞偏頭說些什么，分不清是跟皇后說，還是和那個周玉婷說話。若說后宮里有誰對周玉婷恨之入骨，那就是郭妃了，畢竟她陰溝里翻船就是栽在周玉婷身上。

    若她和周玉婷有什么聯系就算了，偏偏在周玉婷事上，郭妃什么都沒做，她想著周玉婷如此囂張無腦的行事，自己就給自己掘墳墓了用不著她出手，結果最后卻是周玉婷借她翻身，自己做的那些事都推到郭妃頭上。

    郭妃早就想解決她，只是解禁出來為了固寵，就沒來得及動手，今日一看，她身為小小的侍選竟然敢去陛下面前獻媚。郭妃咬的牙痛，笑顏對陛下，吸引過他的注意力。

    但是最后朱翊鈞還是帶周玉婷回了乾清宮，王容與撤了宴，坐步輦回宮，余下侍選再來后悔，，已是于事無補。

    朱翊鈞回宮，擺擺手讓周玉婷去準備，他動筆寫了信讓張成送到坤寧宮去，王容與下了步輦，與張成碰上。張成垂手?！澳锬?，陛下寫了信給娘娘?！?/br>
    王容與笑，“陛下有美在旁，怎么還急著寫信給我，有什么急事？”

    王容與拿著信，拆開來看，朱翊鈞寫道，朕怎么覺得梓童此番設宴，觀歌舞在其下，觀朕之所為在其上。

    王容與噗呲笑了出聲，提筆回道，“陛下是后宮的天，就是我天天只看著陛下也是應當的，陛下何須介意如此?！?/br>
    朱翊鈞拿著回信哭笑不得，“皇后這是跟朕打花腔呢?！?/br>
    張成賠笑，“陛下不就是喜歡娘娘如此?！?/br>
    朱翊鈞在乾清宮幸周玉婷，玉婷伺上有功，封玉美人。

    品階不高，但是有封號，再說在承寵后冊封的也不過寥寥幾人。

    王芷溪去了坤寧宮，王容與見了她，王芷溪一見王容與就跪下了?！癹iejie?！?/br>
    “起來說話?！蓖跞菖c說。

    “jiejie為何要助周玉婷得寵？”王芷溪問。

    “我可沒有助她得寵?！蓖跞菖c笑說，“我早就說了，這后宮誰想得寵我都不相幫，各憑本事，只要大家守規矩?！?/br>
    “不是jiejie提醒，陛下根本注意不到伺候的宮女換了人?！蓖踯葡f，她就在身后，看的清清楚楚。因為王容與總是關注周玉婷，陛下見她分神，才跟著分神的。

    “王美人，你現在是在詰問我嗎？”王容與問。

    “妾不敢?！蓖踯葡f，只是心中涌現的委屈太多，表現在外就是眼淚成串的掉，“只是為什么是她？jiejie，我在她手里受了多少苦楚？jiejie曾經受了她多少了冷言冷語，jiejie都忘了不成？”

    “她對我造成的傷害我當真是忘記了?！蓖跞菖c說，“畢竟是幾句風言風語，這樣的話我自小聽慣了，并不覺得什么?！?/br>
    “倒是你?！蓖跞菖c笑道，“你借我的名頭約陛下在宮后苑相見，我可是在交泰殿跪了整整十二個時辰，但是膝傷嚴重，不能成行，就是回家也是足足養了幾個月才好?！?/br>
    “切身之痛啊meimei，當時你被陛下冊你為美人而欣喜不已，可想過jiejie跪抄書的痛苦?！蓖跞菖c說，“比起玉美人的言辭冒犯，meimei的錯，更該讓我記住不是？”

    王芷溪大驚，伏地痛哭，“jiejie，meimei知道錯了，jiejie看在父親的份上，饒meimei一回。meimei錯了，meimei當時是病瘋了，一時左了性子才會做出這樣的事?！蓖踯葡バ兄镣跞菖c跟前，抱住她的大腿。

    “起來回話?！蓖跞菖c說。

    王芷溪哭啼啼的被人攙起，坐在下首的交背椅上，“著熱水來給王美人整理儀容?！蓖跞菖c說。

    宮女魚貫入，替王美人重新梳妝，王容與看她，“可冷靜了？”

    “娘娘，妾失儀?！蓖踯葡诡^說道。

    “還問我，為什么是周玉婷嗎？”王容與問。

    “不問了?！蓖踯葡f，“娘娘喜歡誰，扶持誰，都是娘娘的用意，不是妾能多加揣測的?！?/br>
    “你說的有一句話是對的，看在爹的面上，我不會對你怎么樣，反而我會讓你好好在后宮里生活。但是你也要乖乖的，知道嗎？”

    “妾知道?！蓖踯葡故值?。

    “每次永年伯府的家人進宮，我都會讓你來的，我知道母親想你，你也想母親?！蓖跞菖c說，“這是你的福氣，還有親娘惦記著，我就沒有這個福氣?！?/br>
    “妾惶恐，母親少時不曾一碗水端平，讓娘娘受委屈了?！蓖踯葡吐暤?。

    “我并不怪她?！蓖跞菖c笑說，“你以為我恨她嗎？或者恨你們？”

    “妾惶恐?！蓖踯葡f。

    “年幼還不懂事的時候，我恨過，大婚前，我也恨過，因為不是你娘，我娘不會死?！蓖跞菖c說，無憂知機，讓人都退下了，只留下她和無慮在殿內伺候。

    “如果我娘沒有死，我父母恩愛，家有三個長兄，我會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小娘子，父親也不會進京，一輩子都在余姚，也不會嫁到皇宮來?！蓖跞菖c說，可是她有意識，她知道母親是怎么微笑著選擇死亡的，在父親與海賊私下勾連的事被人發現，不，那不是海賊，只是給海賊分贓的黑戶，父親被人抓住把柄，一個愛慕他的小娘子，跟著他發現的，然后小娘子的家人就出現在父親跟前，要父親休妻取那個小娘子，父親不允，他在虛與委蛇，他在想辦法，但是他不知道，那個小娘子偷偷找了母親，懷孕快要臨盆的母親，告訴她她已經懷了爹的骨rou的消息，但是她的父親不會允許她沒名分的跟著爹，更何況，她父親手里還有爹和海賊勾搭的罪證，如果她能嫁進王家，一切都是好事，如果她不能嫁進來，恐怕王家就要家破人玩，妻離子散了。

    母親是深愛著父親，所以在臨盆前她就做好了決定，隨著臨盆結束自己的性命，讓父親不再為難。她是如此艱苦的生下一個女兒，她心心念念的女兒，從女兒落地起她就一刻也不肯放手的抱在胸前，她的眼淚滴在她的臉盤，卻是微笑著喝下讓自己力竭而死的藥。

    她愛父親，勝過愛這些子女。

    王容與閉上眼睛。這里面一部分是她出生知道的，一部分是祖母在她大婚前告訴她的，拼湊出一個完整的故事。她那時候只知道父親遇上難事，非得娶一個小娘子才能解困，但是父親硬頂著不從，甚至做好了舉家逃往關外的決定。母親不愿父親為難，所以欣然赴死。

    祖母說出故事的另一半，是崔氏，一個落魄秀才家的小娘子，雖長的漂亮，但眼高手低親事沒個著落，眼見著王家興旺，你父親又一表人才，所以芳心暗許，原先只跟著你爹，想著來個英雄救美，做個平妻良妾，沒想到無意被她撞見，就生了要做正妻的心思。

    她聰明，雖然是她發現的線索，但是她讓自己父親來跟你爹說，她全然無辜，是她父親可憐她女兒跟著不成器的父親找不到好人家。你爹當時準備用錢了斷的。

    但是你娘太果斷了。祖母說，“但我也得承認，那個時候，只有你娘的決定是正確的，咱們家才可以沒有風浪的度過那一關，只是可憐你，可憐你爹?！?/br>
    “祖母從何知道的？”王容與問。

    “崔氏的陪嫁丫頭，你爹出事的時候我就若有所感，但是你爹什么都不跟家里說，只說遇到點麻煩，后來你娘死，你父親明明悲痛的忍不住跟著去了，卻還是一個月后迎了崔氏進門。然后麻煩就沒有了，我知道這里面有問題，但是一直沒找到機會?！弊婺刚f，“所以等舉家遷往京城后，我拷問了那個丫頭?！?/br>
    “爹，知道嗎？”王容與說。

    “他不知道?！弊婺刚f，“不然他怎么會娶崔氏進門？”

    “祖母不曾告訴他？”王容與問。

    “等我知道這一切，崔氏已經生有兩個女兒，你爹早就心灰意冷，如果崔氏死了，這個家就不會再有女主人。那時候家里六個孩子，你大哥都未曾婚配?！弊婺刚f，“當初不敢說，如今更不敢說了。娘娘如果有一個殺妻的父親，該如何自處?！?/br>
    王容與記得當時她伏在祖母膝上大哭，她不知道該怪誰，崔氏去見母親，只把所有的可能都擺在面前，她只想母親自請下堂，或者自動讓位，她能容忍母親繼續在爹的身邊。但是母親自己做了死亡的決定，并且如此完美，不讓父親生疑。祖母撫著她的頭發說，“娘娘哭吧，這個秘密從我知道那一刻起，就只有我一個人知道，本來以為會帶到棺材里去，但是我不想，等我去后，崔氏還要拿母親的身份壓著你，牽制你，娘娘知道這秘辛，若是崔氏過分，便跟她說，她再不敢說話了?！?/br>
    “那崔氏當時真的懷孕了嗎？”王容與問。

    “假的?！弊婺刚f，“就是洞房，也是崔氏用藥才成的，所以芷溪是早產兒，七個月就生了，因為生的早，沒少被人懷疑是在過門前就胎珠暗結?！?/br>
    王容與睜開眼，看著惶恐的王芷溪，便歇了說這些的心思，這些沉重的往事，就讓她一個人知道吧。王芷溪一直聽她娘的，記恨父親念念不忘元配，對母親很是冷淡，如果知道這些過往，指不定就受不住瘋了，死了。她不想她手上的第一條人命，來自自己的親妹。

    “但是沒有如果，我娘早死了，尸骨埋在余姚的海邊，我嫁進皇家，成了后宮之主?！?/br>
    “你走吧?！蓖跞菖c說?！澳阄医忝们榉钟袔追?，你自己掂量著辦，好鐵用在刀刃上，你莫要浪費了，真到有事，便是爹的面子，也救不了你?！?/br>
    “妾省的?！蓖踯葡卸Y告退。

    自出了坤寧宮，才驚覺后背生了一背冷汗，剛才有那么一瞬間，王容與突然變的好可怕，王芷溪想，甚至王容與會殺了她。

    王芷溪回頭看著巍峨的坤寧宮，這便是做了皇后的氣勢嗎？還有，為什么會說沒有娘，她母親就不會死？

    第八十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