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節
沈國公跟著堯皇打江山時,分到了不少戰利品,他是個儒將,其他將軍搶金玉玉石時,他卻選了各色古董書畫和古書,經史子集、游記雜記、醫書典籍應有盡有,其中不乏不出世的孤本。 沈明哲不忍這些古書埋沒,趁著給元安置辦嫁妝的機會,命人將所有古書都謄抄出三份,原書依舊藏于沈家,一份送往國子監供學子學習所用,一份送到皇家藏書閣,另一份則給了元安做陪嫁。 元安大婚后一直沒有時間整理嫁妝,那些書也一直放在箱子里落灰。 元安和桂嬤嬤都覺得太皇太后病得頗為蹊蹺,桂嬤嬤一直貼身侍候太皇太后,連她都沒有察覺出太皇太后有呆癥的征兆。 元安坐立不安,心里暗暗猜測,有沒有可能太皇太后根本不是患了呆癥? 元安坐在繡凳上看著熟得十分不安穩的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夢里一直喃喃囈語,元安湊近了,聽見太皇太后喚得是景琛二字。 元安的心一抽一抽的疼,景琛正是莊煜父親,也就是元安公公的名諱。 若她猜的是真的,太皇太后不是患病,那會是因為中毒嗎? 元安想到此處,手心直冒冷汗,只覺得遍體生寒,她死死咬著下唇替太皇太后掖了掖被角,又重新坐會繡凳上。 若真的是中毒,太皇太后是在哪中的毒?太皇太后在后宮經營多年,不敢說別處,至少慈恩宮絕對是滴水不漏,太皇太后吃的用的都要經過嚴格的檢查,怎么會有機會中毒? 元安百思不得其解,便讓鄧九帶話給小茴,讓她盡快將醫術收拾好送來,若太皇太后真的是中毒,那太醫院只怕也不干凈,她如今連太皇太后最信任的御醫都不相信,便想親自翻翻醫術,看看能不能找出類似的病癥。 莊煜帶人封了密室后,天色已經漸亮,碰巧今日是沐休,莊煜不必上朝,便又來守著太皇太后。 他走進側殿,看見元安和衣趴在太皇太后床邊,一只手還握著太皇太后的手。 莊煜心生憐惜,輕手輕腳走到床邊,先看了一眼還在熟睡中的太皇太后,然后俯身輕吻下元安的發間,小心翼翼地將太皇太后的手從元安手里抽走,扶著元安想抱她去軟榻上歇息。 可是他碰到元安,元安一個激靈就醒了,眼睛還沒有全部睜開就輕聲嚷道:“祖母醒了嗎?” 定睛一看自己正靠在莊煜懷里,她忙探頭越過莊煜的胳膊去看太皇太后,見太皇太后雖然沒有醒,但是神色安穩多了。 元安微微松了口氣,忍不住揉了下干澀的眼睛,仰頭看著莊煜,啞著嗓子輕聲問道:“密室已經處理好了?” 莊煜點點頭,按住元安還在揉眼睛的手,心疼地摩挲著元安蒼白的小臉:“昨夜辛苦你了?!?/br> 元安看向太皇太后,微微嘆了口氣,回過頭看著莊煜正色道:“祖母待我極好,不亞于親祖母,如今祖母患病,我身為孫媳理應照看,日后不要在說這些生分的話了?!?/br> 莊煜笑了笑,眼中的陰霾漸漸散開,他將元安摟在懷里,輕輕嘆了口氣,幸好有安兒meimei陪在他身邊。 第124章 元安怕驚擾太皇太后,便拉著莊煜去外間說話, 她把自己的猜測都和莊煜說了, 莊煜臉色十分難看,他恨恨地捶了下桌面:“若真是有人下毒, 非定是姚家和姚太后所為!我絕不輕饒他們!” 元安忙抓住莊煜的手,心疼地呼了呼,然后輕聲勸道:“這些只是我的猜測, 但是事關祖母安危, 哪怕只有萬一的可能我們都要考慮到,若事情真的如我猜測一般, 只怕替祖母請脈的那位張御醫也有些問題,我思來想去, 祖母的吃食用具都要經過桂嬤嬤的手, 桂嬤嬤在宮里幾十年,什么陰毒手段沒見過?尋常手段絕不過不了她那一關, 唯獨替祖母請脈的張御醫,伺候祖母十多年, 祖母也十分信任他, 日常請平安脈或是頭疼腦熱都是他負責, 不管祖母真的患病還是中毒,他不應該一點看不出來啊?!?/br> 莊煜沉思片刻:“許圣手從虞國回來后就請辭回擊養老了,看來還是得請他回來?!?/br> 元安聽莊煜說過這個許圣手, 拓跋衍就是為了請他去救儀嘉才有了虞國百萬大軍劍指堯國一事, 這位許圣手脾氣極為古怪, 醫術卻極為高超,行事由心,救人全憑能不能讓他看順眼,若是能讓他順眼,倒貼他都治,若是讓他看得不順眼,縱是奉上千金他也不治。 他是因為受過莊煜的恩惠才跟著莊煜幾年,莊煜請他去遠赴虞國救治儀嘉,他二話不說就答應了,去之前言明,救了儀嘉后他就算報完恩情,日后天高海闊隨他遨游,莊煜不得強留他,莊煜答應了。 許圣手從虞國回來后便一直住在大都外的藥王谷,元安想請他入宮問問儀嘉的狀況,他十分不客氣地拒絕了,說自己只是鄉村野夫,上不得臺面,不愿入宮沖撞貴人,就連莊煜也拿他沒辦法。 元安嘆了口氣:“既然如此,趁著今日沐休,你親自去請他,我父親說凡是大能,總要有幾分古怪脾氣,你辛苦跑一趟?!?/br> 莊煜點點頭,回頭看了一眼寢殿,有些不放心:“你一夜沒有睡,祖母這里有桂嬤嬤,你且去暖閣歇會吧?!?/br> 元安輕輕搖頭:“祖母估計也快醒了,我怎么能現在這個時候去睡覺?我年輕力壯,熬得住,倒是你,本來就忙了一夜,現在又要往宮外跑,記得用完早膳再去?!?/br> 莊煜的大手捧住元安的臉,元安這些日子本就因為整理賬冊瘦了好些,昨夜又熬了一晚,臉色更加蒼白,看著元安為了太皇太后這么辛苦,莊煜既心疼又感動。 元安執意不肯去歇息,莊煜吧便吩咐桂嬤嬤在太皇太后床邊支個軟榻,太皇太后睡后,元安也能躺著歇一會。 莊煜匆匆喝了一碗粥和幾塊糕點就往郊外藥王谷趕去,莊煜一走元安就放下了碗,她本就沒有胃口,為了讓莊煜放心才勉強喝了兩口粥。 絲竹見元安碗里的粥還剩下大半碗,問道:“可是荷葉粥不合娘娘的胃口?” 元安搖搖頭:“祖母宮里的粥點哪有不好的?是本宮自己吃不下?!?/br> 絲竹又勸了幾句,見元安確實吃不下,只好讓人撤了早膳。 元安坐在太皇太后床邊翻開小茴送來的醫書,元安從來沒有接觸過醫書,只覺得十分晦澀難懂,她放下醫書疲憊地揉揉眼睛,一抬頭發現太皇太后正睜眼看著她。 元安撲上去喚了一聲:“祖母!” 太皇太后伸手摸了摸元安的頭發,慈祥地笑了:“元安怎么在這?是不是姚氏又為難你了?” 元安怔愣片刻,驚喜道:“祖母您認得我了?” 太皇太后疑惑地看著元安:“你是哀家的孫媳,哀家怎么會不認得你?” 元安喜極而泣,胡亂擦著臉上的眼淚笑道:“認得就好!認得就好!” 太皇太后放在元安發頂的手僵了一下,她不動聲色收回手,臉上的笑多了幾分蒼涼:“哀家昨日是不是犯糊涂,把你和玉郎認成了你們父親和母親?” 元安忙搖頭:“沒有,祖母您昨日就是有些累了?!?/br> “傻孩子,你還真當哀家是老糊涂了?”太皇太后苦笑一聲:“哀家早就覺得這些日子總犯迷糊,人老了!”太皇太后嘆道:“哀家都這把歲數了,糊涂就糊涂了,你和玉郎都是好孩子,等玉郎父親和母親的事妥當了,哀家就沒什么遺憾了?!?/br> 桂嬤嬤在一旁老淚縱橫:“太皇太后您怎么不告訴我?我這個老糊涂!”桂嬤嬤直敲自己的腦袋:“竟然一點沒看出來!” “你這是做什么?!”太皇太后呵斥道:“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哀家撐了一輩子,如今玉郎也出息了,正該哀家享福的時候,不過就是年老犯糊涂,又不是即刻就要死了,你哭什么?” 太皇太后說著拍了下元安的手道:“你和玉郎都是好孩子,哀家知道,就算哀家糊涂了,你們也會好好待哀家,那哀家還有什么可擔心的?” 元安再也忍不住,伏在太皇太后床邊痛哭:“孫媳會一輩子孝順祖母!” 太皇太后摸著元安的發頂微微一笑:“傻孩子,快別哭了?!?/br> 元安嚯地抬起頭,對太皇太后信誓坦坦道:“祖母您放心,玉郎哥哥已經去請許圣手了,一定會治好您的!” 太皇太后淚眼朦朧,含淚點點頭:“好,哀家相信你們?!?/br> 元安擦了眼淚,端起絲竹手里的雞絲燕窩喂給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心情不好,年紀又大,其實沒有什么胃口,可是她見到元安抽抽噎噎舀著燕窩眼巴巴地看著自己,心就軟了,就著元安的手喝完了整整一盅雞絲燕窩,又吃了好幾個綠荷葉餡的小包子,這比太皇太后平日的早膳吃得都多,元安怕太皇太后吃得太多積食,便扶著太皇太后去御花園里走走。 元安沒想到,太皇太后剛出了慈恩宮就犯了迷糊,瞅著元安直發愣,半晌才道:“老大媳婦,你怎么又沒帶玉郎來看我?” 元安手微微抖了一下,強笑道:“玉郎哥……玉郎跟著先生讀書呢,過會再來看您?!?/br> 太皇太后撇撇嘴一臉不滿:“玉郎才多大?連開襠褲都沒脫就要念書了?知道你和老大都望他成才,可也不能這么早就折騰他念書!” 元安眼中淚光點點,臉上卻帶著笑:“您說的是?!?/br> 太皇太后喋喋數落“老大媳婦”道:“玉郎現在正是喜歡玩鬧的時候,你們不要總拘著他,多帶來他出來走動走動,又不是養在深閨里的小姑娘,總拘在家里算什么?” 元安一一應了,太皇太后走到合歡林旁,看著樹上還沒有落完的合歡花,一臉驚詫:“我怎么記得這里的合歡花才種上沒多久,這才幾日就長這么高了?” 元安忙道:“都是花匠們侍弄的好,您要是覺得合歡樹長得好,多賞賜他們就是?!?/br> 太皇太后疑惑地看了一眼元安,總覺得不對勁,可是她腦子糊成一團,想不清楚事情,最后點點頭道:“差事當的好,當然要賞,桂蘭!” 桂嬤嬤忙上前,沒想到太皇太后卻好像沒有看見她一樣,還左右尋找,奇怪道:“桂蘭呢?” 桂嬤嬤顫抖著聲音回道:“奴婢在這啊,您看看,奴婢就是桂蘭??!” “你是桂蘭?”太皇太后瞇著眼湊到跟前仔細看了幾眼,恍然道:“還真是桂蘭,桂蘭你臉上怎么長了這么多褶子?” 桂嬤嬤一時間哭笑不得,只好編了個理由:“奴婢這兩日沒睡好,看起來老相了些?!?/br> 太皇太后竟也相信,吩咐道:“桂蘭你記得給負責合歡林的花匠送些賞賜去?!?/br> 桂嬤嬤忙應了。 元安陪著太皇太后在合歡林里轉了一圈,便哄著太皇太后回慈恩宮,太皇太后的記憶似乎停在了莊煜剛出生后那段時間,十幾年過去了,御花園早就大變樣,元安擔心太皇太后看到御花園和自己記憶力相差太大,受到刺激。 因為太皇太后又犯了病,元安不敢松懈,寸步不離照看著太皇太后,太皇太后不知道是不是下意識信任元安,亦或是信任她眼里的“老大媳婦”,她犯病后極易受驚,桂嬤嬤倒茶時碰到茶盞,她都驚一下,這時候她總是抓住元安的手,非要元安輕輕拍著她的后背才能平靜下來。 直到日落西山時分,莊煜才回來,許圣手果然不愿意入宮看診,莊煜和他磨了一天,他都沒松口,莊煜耐不住性子,直接將他綁著帶進宮里,他一路破口大罵,莊煜聽著他的謾罵連眼都不眨一下,到了慈恩宮門口,莊煜怕他的罵聲驚到太皇太后,讓鄧九堵著了他的嘴。 元安站在廊下,看著一身泥點被堵著嘴五花大綁扔在地上,披頭散發,還在地上蠕動的老頭子時嚇了一跳。她還以為神醫都像華大夫那般仙風道骨,沒想到這位傳說中的許圣手這么的……接地氣…… 莊煜估計在藥王谷受了不少氣,此時站在元安身邊冷眼看著狼狽的許圣手,說出的話像是結了冰碴子一樣:“你若是不肯治病,朕就讓人燒了你的藥王谷?!?/br> 許圣手嗚嗚直哼唧,掙扎的更厲害了,元安估計他肯定在大罵莊煜,掙扎片刻后,許圣手似乎妥協了,拼命點頭,一頭亂發隨著他的動作亂舞。 元安嘴角微微抽搐,果然高人都與常人不同…… 莊煜冷笑一聲:“若是你治不好,朕一樣燒光你那些寶貝藥材?!?/br> 許圣手像是xiele氣一般,頹喪地點點頭,然后抬起被捆住的手示意鄧九解開。 鄧九看了一眼莊煜,見莊煜點了頭,才松了綁。 許圣手一骨碌爬起來,怒視莊煜:“我真是倒了八輩子霉了!當初還不如餓死,省的碰上你這催命的冤家!病人呢!快點的!我還急著回去給我的藥田澆水!” 許圣手罵罵咧咧被桂嬤嬤帶去給太皇太后診脈,元安落后一步,不放心地問莊煜道:“你這么對他,他會不會報復在祖母身上?” “不會,”莊煜十分肯定道:“他雖然為老不尊,但是醫德很好,最多事后敲詐我些珍貴的藥材?!?/br> 第125章 太皇太后像個孩子一樣拿著塊合歡酥點小口小口吃著,桂嬤嬤托著她的手放在桌上, 對許圣手一福身, 許圣手冷哼一聲,抬手抖了抖衣袖, 開始診脈。 許圣手閉著眼捻著花白雜亂的胡子,眉頭漸漸皺起,神情也越來越凝重, 元安看著他的臉色心里一咯噔, 難道祖母的情況不妙? 許圣手面沉如水,一改剛剛不正經的老頑童模樣, 收回手沉吟片刻,突然開口問道:“太皇太后最近可有吃什么東西?只在最近半個月每天都吃的?!?/br> 元安和莊煜朝桂嬤嬤看去, 最了解太皇太后飲食的人非桂嬤嬤莫屬。 “每天都吃的……”桂嬤嬤細細回想, 太皇太后近半個月常常夢魘,夜里睡得不好, 白天人就沒有精神,胃口也不如從前, 一道菜嘗過一次后第二次就不吃了, 桂嬤嬤為了讓太皇太后多吃兩口, 每頓都精心安排不同的膳食,絕無重復。 莊煜見桂嬤嬤想不出來,便問道:“非要是吃食嗎?有沒有可能是熏香之類的?” 許圣手十分篤定:“熏香之類的只能從體外影響人的身體, 見效甚微, 可觀太皇太后的脈象, 分明是最近半個月從體內攝入了大量傷腦的毒物?!?/br> “安神湯!”元安突然想起來,太皇太后最近因為夢魘日日都喝安神湯,算算時間差不多半個月。 桂嬤嬤也反應過來,她剛才鉆了牛角尖一直在想太皇太后最近吃了什么,反倒忘了太皇太后每日都要喝的安神湯。 許圣手眉頭緊皺:“可有方子?” 桂嬤嬤忙道:“有,凡是太皇太后的藥方和脈案我都留著在,這就給您取?!闭f著桂嬤嬤急忙去取藥方和脈案。 元安和莊煜對視一眼,兩人的臉色十分難看,元安問許圣手:“圣手這是確定太皇太后是中毒了?” 許圣手白了莊煜和元安一眼,沒好氣道:“你們不就是懷疑太皇太后中了毒才把我綁來的嗎?” 元安見許圣手對莊煜綁他的行徑耿耿于懷,親自倒了盞茶水,福身奉上,十分懇切道:“陛下憂心太皇太后,這才冒犯了您老人家,您老人家大人有大量,多多包涵?!?/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