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節
太皇太后忙停了口,冷哼一聲不再言語。 元安十分驚訝地看了太皇太后一眼,太皇太后在她面前一直都是一個氣質卓然,疼愛后輩的慈祥老人家,她還是頭一次聽太皇太后這么言辭辛辣譏諷太后,平日里太皇太后雖然也對太后不冷不熱,但至少不會這么下她的面子。 元安不知道,她嫁過來之前,太皇太后最喜歡的就是娘家侄媳婦護國夫人,不為別的,只因護國夫人殺伐決斷與太皇太后年輕時極為相似。 太皇太后生有兩子,長子為莊煜父親,次子就是先皇,后來兄弟鬩墻,手足相殘,次子親手殺了長子一家,是她強行保下莊煜的,想太皇太后一介女流之輩,能在先皇屠刀下救下莊煜送去異國他鄉避難,后來先皇無子,她又能力排眾議,不顧先皇和姚家的反對,接回莊煜立為太子,足可見太皇太后手段非同一般,絕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慈眉善目。 姚太后被太皇太后一陣譏諷,氣得一佛升天二佛出竅,險些就背過氣去,也是太皇太后的話戳了姚太后的肺管子,要不是她膝下無子,她怎么會為了鞏固后位拼命給先皇納妃,若不是她膝下無子,怎么會讓莊煜這個小畜生登上皇位? 姚太后當即就要太皇太后大吵大鬧,卻被身邊的宮人丹娘死死攔住,丹娘是姚夫人送到太后身邊的,她比姚太后要聰明的多,太皇太后剛才的話雖然難聽,但是只有高臺上的幾人聽到了,高臺下的百官和貴眷只知道太皇太后說話了,卻聽不見太皇太后說了什么,姚太后若是鬧將起來才是丟臉! 元安敬佩不已,十分崇拜地望著太皇太后,祖母一語致勝,兵不血刃??! 高臺下的百官一片嘩然,議論紛紛。 百官對莊煜所言的反應大抵分為三種,一種便是莊煜口中所說那種人,妻妾成群,僮仆眾多,先皇后宮佳麗三千,他們也跟著上行下效,莊煜此舉明顯是針對他們這些人的。另一種則是以蔡尚書為首的潔身自好官員,他們早就看不慣姚相等人嬌妾美婢環繞。第三種則是自己沒有納妾但是也無所謂別人納多少妾的。 姚相面無表情,莊煜只差指著他的鼻子點出他的名字了,可是姚相卻不能反駁,莊煜說得有理有據,他身為皇帝都肯委屈自己,他們這些做臣子的怎么反駁?難不成他們比皇帝還要金貴? 蔡尚書一臉敬佩,起身走到中央,俯身下拜:“陛下英明!臣等敬佩!臣等一定以陛下馬首是瞻,扼制此等奢靡不正之風!” 蔡尚書雖然只是禮部尚書,沒有多少實權,但是他歷經三朝,在百官中也算德高望重,而且蔡尚書雖然迂腐些,卻是聞名朝野的正人君子,蔡尚書率先贊同莊煜,一直跟隨他的中立派也紛紛站了出來,以榮國公為首的武將本就是莊煜親信,莊煜說什么他們肯定都贊同。 剩下姚相一派卻遲遲沒有表態,莊煜也不急,只笑瞇瞇地看著姚相,姚相磨了磨后槽牙,緩緩起身,走到百官之首,高聲道:“陛下英明決斷,是大舜之福!” 這算是表明了立場,姚相表面上高風亮節,好像自己家里那群嬌妾美婢都是擺設一樣,其實心里卻心疼的滴血,他想到房里剛納的十八歲的美妾,便心疼得直磨后槽牙。 姚相都站出來了,姚家一派的大臣互相看了看,爭先恐后站了出來,生怕晚了一步被人看出來他們的不情不愿。 廢話,這種事誰敢說自己不愿意?他們自詡君子,在百姓面前都標榜自己是一心為國,兩袖清風的好官,自古以來,只有好官勸諫皇上少納妃子的,若真的因為納妾一事和當今圣上杠上,只怕他們要被百姓戳著脊梁骨罵偽君子了! 而最開心的莫過于坐在百官對面的貴眷們了,她們身為女子,既要打理家事,又要侍奉公婆,還要善待丈夫的枕邊人,就算是最溫柔賢惠的女子,心里也難免會膈應,如今可好,陛下金口玉言,說要扼制納妾之風,等于給了她們一個名正言順打發那些小賤人的理由! 不管是那一派的貴眷,都是真心實意舉雙手贊同莊煜。 元安端著得體的微笑站在莊煜身邊,其實心里波濤翻涌,她如今與莊煜新婚情熱,他們又是青梅竹馬,兩情相悅,元安是一千個一萬個不愿意莊煜納妃,但是她卻沒想到莊煜會自己主動在百官面前說自己此生不納妾。 元安只覺得心里像是喝了蜜一樣甜,她心里清楚莊煜此舉大半是為了她,莊煜身為皇帝,納四五個甚至十數個妃嬪都算少的,他其實不用把話說得這么絕,皇帝的話可是金口玉言,是要記到史書上的,莊煜今日當著百官說出絕不納妾四個字,來日若是納了妃妾,必會受后世恥笑。 可他還是這么說了,自此以后,大舜臣民提到莊煜不愿納妃一事,只會說莊煜體察民隱,是個愿為天下蒼生委屈自己的好皇帝。 若非如此,日后太后和姚相提起為莊煜納妃一事,多半要把苗頭指向元安,逼著她替莊煜納妃,若她不愿,便是善妒不賢,不配為后。 莊煜這是斷了他們日后為難元安的路了。 愿得一人心,白頭不相離。 元安悄悄握緊了手,微微側頭看著莊煜,眼中星光點點,莊煜似乎感覺到元安的視線,也側過頭望著元安,眼神溫柔的如春水。 元安嘴角漸漸揚起,話是你自己說的,若是以后后悔的我可不依! 莊煜的大手抱住元安的手,微微一笑,為夫一言既出,絕不反悔! 姚太后看著莊煜和元安兩人眉目傳情,心里恨得滴血,可是姚夫人在底下頻頻向她使眼色,示意她安分些,她只能憋著一肚子氣冷著臉看著眾人觥籌交錯。 莊煜揮揮手讓眾人歸座,宮宴繼續有條不紊地繼續,百官不管是真心贊同還是口是心非,反正表面上都稱贊莊煜愛恤民命,賢明果決。 而太皇太后似乎把裝聾作啞的功夫修煉到家了,莊煜話堪稱驚世駭俗,太皇太后卻好像沒有聽見一樣,笑瞇瞇地品著青梅酒,對此不發表任何看法。 宮宴散后,眾人或心事重重,或咬牙切齒,或眉開眼笑,但是擺在臉面上的都是高興。 元安親自送護國夫人離開,一臉不安:“本宮頭一次辦宮宴,沒想到就出了這樣的事,蘇姑娘……唉……”元安挽著護國夫人的手十分懊惱:“今日是本宮招待不周,來日本宮單獨宴請夫人,還請夫人賞臉?!?/br> “皇后娘娘多慮了,今日宮宴很好,比往年的都好,臣婦定隨時恭候娘娘傳召?!弊o國夫人靠近元安輕聲道:“今日雖有幾分波折,卻未必是壞事,至少讓眾人知道皇后娘娘您才是后宮之主,您只管安心!”護國夫人意味深長地拍了下元安的手,然后松開元安的手,后退兩步微微福身,提高聲音道:“娘娘千金之軀,臣婦惶恐,還請娘娘止步,不然臣婦心里難安?!?/br> 其他貴眷眼睛都忍不住往這邊瞥,能讓皇后娘娘親自相送的也只要這位護國夫人了,不少貴眷都覺得眼熱,被皇后娘娘親自相送,這可是天大的臉面! 太皇太后早就已經回了慈恩宮,她畢竟年邁,往年的宮宴她只是露個面,此次為了給元安撐腰,一直撐到宮宴結束,才被莊煜親自送回了慈恩宮。 元安上了轎輦,也朝慈恩宮趕去,太皇太后臨走時臉色不太好,也不知是不是累著了,她因為要留下來送護國夫人也沒有親自送太皇太后回去,此時心里正著急。 第117章 元安匆匆趕到慈恩宮, 太皇太后已經歇下了。 “祖母如何了?御醫怎么說的?”元安一見到莊煜就連聲問道。 莊煜見元安緊張的模樣, 不由輕笑一聲,元安白了莊煜一眼, 沒好氣道:“我正急著呢, 你別只顧著笑??!祖母還好嗎?” 莊煜拉起元安的手笑道:“祖母沒有大礙, 御醫說祖母只是累著了,歇一會就好, 連藥都不用吃?!?/br> 元安一顆心放了下來,自責道:“祖母都是為了給我撐腰才受累的?!?/br> 桂嬤嬤剛安置好太皇太后,準備去膳房做幾樣太皇太后愛吃的點心給太皇太后醒后吃, 正好聽到元安的話,忙笑道:“皇后娘娘可別這么說, 太皇太后臨睡前還念叨您的好呢!自從您嫁過來,太皇太后天天笑呵呵, 老奴還得多謝您!”說著桂嬤嬤就朝元安福身。 元安忙扶起桂嬤嬤:“桂嬤嬤快請起, 祖母這般護著我,是我的福氣,我得多謝謝祖母才是?!?/br> 太皇太后和元安親如祖孫,最高興的莫過于莊煜, 他握著元安的手笑了笑:“祖母慈善,安兒也賢惠,說來說去都是我最有福氣?!?/br> 元安聞言笑彎了眼, 桂嬤嬤樂道:“可不是陛下最有福氣!” 桂嬤嬤送莊煜和元安離開, 遠遠看著莊煜和元安攜手并行的背影, 眼眶漸漸濕潤,她用帕子按了按眼角,欣慰地嘆息一聲,陛下也算苦盡甘來,不枉太皇太后這些為了陛下殫精竭慮,如今佳兒佳婦在側,太皇太后也能老懷安慰了。 此時已經新月高懸,宮人提著琉璃燈在前方引路,兩邊高高的宮墻帶來陣陣壓迫感,讓莊煜想起了一些不太好的回憶。 那時候他剛剛從虎頭溝回到大都,祖母怕他被暗算丟了小命,日日夜夜親自守著他,絲毫不敢松懈,那幾個月是他當上太子前最后的平靜生活,其實也不平靜,暗殺下毒時有發生,只是祖母都幫他擋了。 后來他終于被封為太子,他還記得冊封太子的旨意下來后,祖母摟著他放聲大哭,說她對得起莊煜父親和母親了。 那夜也是月初,彎彎的新月高懸在黑沉沉的天上,他被帶往東宮,也是走的這條路,只有一個年邁的老太監帶著他,那時候的他弱小、惶恐,沒有一絲自保之力,全憑太皇太后替他周旋,在這深宮里保住了他的命。 在東宮那幾年他拼命跟著嚴夫子學習文韜武略,先皇雖然封了他為太子,卻好像將他忘記了,既沒有昭告天下也沒有在朝中提起過他,他的太子之位像是紙糊的一樣,風一吹就能倒了。 他深知自己如果不能登上皇位,最后只有死路一條。 他知道戰場上九死一生,他還是去了,因為他很清楚,驅除韃虜立下赫赫戰功,是最快揚名的辦法,只要他不死,他終有一日能坐上皇位。 莊煜微微用力攥著元安的手,元安的手被勒出一道道白痕,元安卻沒有掙扎,而是抬起另一只手輕輕覆在莊煜的手背上。 莊煜低頭看了一眼白皙纖細的柔荑,側頭看向元安,元安眼中星光閃爍。 眉彎新月,鬢挽烏云,雙頰芙蓉掩映,晚風微起,恍若桃瓣隨風起舞,看得莊煜心口微微發熱,莊煜執起元安的手放在自己心口,這是他的妻子,會一直陪自己走下去的妻子。 元安覺得掌下的胸膛肌理健碩,她能清晰的感受到莊煜心臟的跳動,她眼睛微微發紅,她知道,在薄薄的衣裳下累累傷疤交錯,大舜戰無不勝的戰神太子,聞名三國的舜國新皇,他經歷過多少次絕境? 元安看著莊煜微微一笑:“難得今晚清閑,月色又好,咱們去游湖吧,也不辜負這么好的明月?!?/br> 元安要和他一起游湖,他自然欣然同意。 元安和莊煜的手像是被黏在一起一樣,你看我一眼,我沖你笑一下,你儂我儂,也不要轎輦,就這么手拉這手朝御花園里的定光湖溜達去。 福旺站在原地,撓了撓后腦勺,抬頭望著瘦的只剩下一彎的新月,不都是十五十六才出來賞月嗎? 今晚這月牙兒有什么好看的? “福公公!”一個小內監沖福旺諂媚笑道:“小的想請教公公,陛下和娘娘游湖,小的該準備多大的船?” 福旺面無表情,他怎么知道? “陛下的心思豈是我們能揣測的?大船小船都備上?!?/br> 小內監恍然大悟,忙轉身定光湖跑去,一邊跑還一邊感慨,難怪皇上最信任福公公,福公公考慮的果然周全,既不擅自揣測皇上的喜好,又能有備無患,高??! 莊煜和元安溜達到定光湖時,湖邊停著三艘船,一艘豪華的畫舫,一艘中等大小的船,還有一葉烏篷扁舟。 福旺照著小內監后腦就是一巴掌:“笨東西!這么小的船能讓陛下乘嗎?” 小內監忙跪下請罪:“陛下恕罪!奴才蠢笨!奴才這就帶人把小船弄走!” 剛說完小內監就爬起來,要去拖小舟。 “不必了?!?/br> 莊煜突然道:“朕覺得這艘小舟頗為幾分意趣,就這艘吧?!?/br> 福旺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忙勸道:“陛下,現在夜已經深了,這小舟只怕不安全,奴才瞧著邊上那艘畫舫不錯,奴才已經讓人在上頭備上茶點,陛下和娘娘可以一邊享用茶點一邊賞月?!?/br> 莊煜嘴角彎起一道意味不明的弧度:“朕覺得那艘小舟很好?!比缓罂聪蛟玻骸鞍矁河X得呢?” 元安沒有做過這種烏篷小舟,也有幾分好奇,便道:“我也覺得小舟比較有趣?!?/br> 莊煜瞥了福旺一眼,福旺心中一凜,不敢再勸,親自拉了船頭的繩子,恭請莊煜和元安上船。 莊煜扶著元安踏上小舟,剛踩上去,小舟就一陣搖搖晃晃,元安踉蹌一步撲在莊煜懷里,被莊煜摟個正著。 美人投懷送抱,莊煜自然不會客氣,他的鐵臂箍住元安的柳腰,趁著元安腳步虛浮站不穩占了好些便宜。 “娘子也太心急了……”莊煜低頭親吻元安香腮,在耳邊低聲笑道:“現在人多,娘子可得克制些?!?/br> 莊煜是背對著岸邊的,又有廣袖遮擋,所以岸上的人只能看見莊煜扶著站不穩的元安,又低頭和元安說了幾句話,并沒有發現帝后在他們眼皮子底下膩歪。 元安粉面含春,眼眸盈盈如秋水,嗔怪地瞪了一眼莊煜。 這一眼含羞帶怯,望得莊煜心酥腿軟。 小舟雖然小了些,但是加上撐船的小太監,擠擠還能坐四個人。 福旺手里拽著繩子對小茴道:“小茴姑娘和我一起上船伺候陛下和娘娘吧?!?/br> 小茴忙答應一聲往岸邊走,剛走到小舟旁,還沒抬腳就聽見福旺驚訝地叫了一聲。 福旺傻愣愣地看著空蕩蕩的手,他剛剛正招呼著艄公過來拽著繩子,突然覺得手里一輕,繩子已經被人拽走了。 眾人傻站在原地,眼看著大舜的國主一撩衣擺塞在腰帶里,然后拿著長竹篙輕輕在岸邊石壁上一點,小舟輕飄飄地朝湖心蕩去。 “哎呦!陛下!娘娘!” 福旺和小茴等人在岸上急得直打轉,急忙高聲喊莊煜和元安,可是越喊小舟飄得越快。 “都傻站著干嘛?!還不跟上去!” 雖然旁邊還有兩艘船,皇上和皇后乘著小舟,他們這些做奴才的怎么敢做大船? 福旺急忙讓人去抬小船。 鄧九巡邏路過,聽見一聲聲焦急的“陛下”和“娘娘”,還以為莊煜和元安出了意外,急急忙忙趕到,只看見福旺和小茴等人在岸邊,心里咯噔一聲,陛下和娘娘落水了?! 這個念頭剛起就被他否決了,陛下的水性他可是見識過得,前年收復西北戎族,陛下率領一百先鋒游過百丈寬的黑河突襲戎族大營,火燒糧草,讓舜國大軍輕而易舉攻下戎族。 定光湖連個水波都沒,和湍急的黑河相比就和小水泊差不多,以陛下的水性,擱里頭游上個十圈八圈的都不是問題。 鄧九目力極好,遠遠看見湖心上有一葉小船,站在船頭撐船的人像是莊煜,小船劃入荷葉叢里,莊煜也放下竹篙俯下身子,鄧九只能通過荷葉抖動的幅度來確定莊煜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