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
七月流火, 雖然白天還是燥熱的很, 但是到傍晚時清風徐徐, 與六月相比多了幾分涼爽,元安喜歡在太陽落山后搬一把竹藤搖椅放在葡萄藤下,一邊搖搖晃晃一邊吃冰過的果子或者酥冰, 可是自從進了七月,小茴就不許她吃冰了,乘涼時也要給元安的腿上披上一件薄薄的綢布毯子。 墨蘭照例坐在一旁的小杌子上,給元安念臨城來的信。 長公主和太后的信里都是些家常閑話,囑咐元安要看顧好自己身子云云,沈明堂的信里說他已經出發來接元安了, 讓元安提前收拾收拾,等他一到就回臨城。 元安用小銀叉子插起一塊香梨送到嘴里,點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 墨蘭又打開曹寶珠的信,正要念卻愣住了,“郡主您看?!蹦m把信奉到元安手里。 元安接過信一看, 信紙皺皺巴巴的,上面被暈染出一團一團的墨漬,元安放下小銀叉, 坐直了身子, 這上面是淚漬嗎? 元安忙細細辨認信上的字, 越看臉色越難看, 半晌后憤怒地將信拍在一旁的小案幾上, 怒火沖天道:“二表哥也太荒唐了!” 小茴剛拿了一件薄毯出來,見元安突然就發了怒,忙看了一眼墨蘭,墨蘭對元安手邊上的信努努嘴。 小茴把薄毯蓋在元安腿上,賠著笑臉問道:“好好的,您怎么生了這么大的氣?瞧這嘴撅的都能掛油壺了?!?/br> 元安陰沉著臉,拿起信遞給小茴,“你自己看?!?/br> 小茴接過信細看,勉強在一大團一大團暈染開的墨漬里辨認,漸漸的臉色也變了。 “惠姑娘和奕王……這……曹姑娘可怎么辦?” 曹寶珠的信上說,沈惠不知怎么的勾搭上奕王,而且奕王也是荒唐,下個月他就要和曹寶珠大婚了,竟然不顧曹家的臉面,親自去求皇后,要皇后把沈惠賜給他做側妃,皇后竟然也允了,連問都沒問長公主一聲,就下了懿旨。 曹寶珠信上還說,奕王突然像是變了個一樣,不但不顧體面,納了沈惠為側妃,在朝中還處處與太子作對。 當今近來從民間新得了美人,入宮就是妃位,百般寵愛不說,還為了這個妃子幾次訓斥皇后,太子為皇后說了幾次話,當今連太子也一并訓斥了,如今這對天家父子關系十分僵硬,奕王也不知道吃錯了什么藥,竟然公然對太子表示了不滿,甚至開始籠絡朝中大臣。 短短一個月,朝中迅速分為了兩個派別,一派是以鎮國公府為首的太子黨,另一派則是以曹家為首的奕王黨,沈家和曹家也翻了臉,竟有針鋒相對之勢。 臨城來的信里從來沒有提到這些事,所以元安才知道自己離開的這段時間,臨城的風云變化竟然如此之大。 而且曹將軍覺得沈惠是沈家故意安排出來勾引奕王的,目的是挑撥曹家和奕王的關系,對沈家更是厭惡,甚至放了話,曹家人自此以后不許與沈家人來往。 曹家和沈家本來十分親密,如今卻水火不容。 只可憐曹寶珠,一邊是她即將相伴一生的未婚夫婿,一邊是她最為看重的姐妹,奕王她不得不嫁,元安卻也是她絕舍不得放下的姐妹,如今兩邊為難。 再加上奕王如今迷戀沈惠,一點臉面不給她留,她一肚子委屈沒處說,只能偷偷給元安寫信。 元安看信上淚漬斑駁,可以想見曹寶珠寫信時掉了多少眼淚,更是氣憤不已。 除了氣憤,元安還有些不解,二表哥想來崇尚吃喝玩樂,他的人生目標就是靠父靠兄,當個快活的逍遙王,當今掐著他后頸讓他辦件差事他都拖拖拉拉,十分不情愿,如今怎么突然開始置喙朝政,針對大表哥了? 還是父親和母親,平日里再三叮囑他們三兄妹,和兩位皇子交往時,要把握住分寸,既要當成至親相處,又要避免結黨之嫌,怎么如今竟然公開表態,沈家站在太子這一邊? 元安一肚子疑問,可是如今她被困在淮陽郡的郡主府里,全靠臨城來信才知道些外界的消息,太后和長公主的信里只字不提這些事,看來是故意不想她知道了。 元安算算日子,二哥哥應該還有五六天就到淮陽郡了,等二哥哥到了,再問二哥哥吧。 元安回書房給曹寶珠寫了回信,交給方嬤嬤,讓她用飛鴿盡快傳到臨城。 元安寫完信后站在窗前,看著天邊艷麗的晚霞,不知怎么突然想到一個月前她把小乞丐帶回郡主那天,天氣驟變,原本艷陽高照,突然就雷霆震震,陰云密布,算算時間,那時候正是奕王突變的時候。 沈明堂到的比元安預計的還要早一天,風塵仆仆到了郡主府,匆匆見過元安后,還沒說上兩句話就去提審嗜花龍了。 當今一知道嗜花龍的事就震怒非常,要不是因為虞國太子還沒走,怕被虞國看了笑話,只怕立馬就要派人來淮陽郡了。 沈明堂想到臨行前,當今密宣他到御書房,發的那一通大火,現在想想他還覺得十分不安,當今近來性情大變,時??癖┮着?,除了新得的寵妃,連皇后也輕易近不得他身,而且當今似乎開始猜忌防備太子了。 沈明堂想到此處就覺得頭疼,只怕當今哪天動了廢太子的心思。 元安不知道沈明堂審出來什么沒有,反正沈明堂在回來時臉色有些不好看。 元安心疼哥哥一路長途跋涉,好不容易到了淮陽郡連水都沒來得及喝一口又去刑房提審嗜花龍,她讓小茴拿了個比自己手掌心還大些的陶瓷茶盞,親自給沈明堂倒了滿滿一盞沁涼的桃汁。 沈明堂接過后一飲而盡,放下茶盞一擦嘴,躺在元安的搖椅上十分舒坦地吐了口濁氣,對元安笑道:“還是meimei的東西好喝,回頭把這桃汁的方子謄一份給哥哥,我覺得這個還怪好喝的?!?/br> 元安抿嘴微微一笑,又給沈明堂的茶盞里添了大半盞桃汁,然后笑道:“二哥哥想來不喜歡喝這些,說甜膩膩的還不如喝白水,怎么今日突然改了口味?” 沈明堂得意地一笑,“還不是你未來二嫂,最喜歡這些,我想著這個桃汁甜潤可口,你未來二嫂肯定喜歡?!?/br> 沈明堂不知道怎么說服長公主的,長公主對姜玥的態度改觀了不少,本來還有些猶豫,沈明堂悄悄給元安來了信,求元安幫著說好話,元安便給長公主的信里添了一句,二哥哥與姜家jiejie情分甚篤。 姜玥放下對沈家的成見后,也是個大方懂事的好姑娘,長公主在幾次宴會上觀察后,對姜玥也頗為滿意,這才松了口,兩家已經暗中通了氣,只等奕王大婚和儀嘉郡主和親兩件大事結束后,沈家就上門提親。 如今沈明堂真是春風得意之時,路邊見到一朵野花都要折了,眼巴巴送到姜家,姜玥也真當成個寶貝收起來。 元安見二哥哥姻緣美滿,自然為他高興,她看了一眼墨蘭,墨蘭心領神會,自去謄抄制桃汁的方子。 沈明堂不提在刑房審出什么,元安也不多問。 但是奕王事關曹寶珠,她卻不得不問。 沈明堂聽完后,頓了一下,對臨城的事皆閉口不言,只讓元安放心,說奕王還是從前的奕王,曹二姑娘嫁到奕王府,奕王定然不會虧待她。 元安越發覺得摸不著頭腦,她隱隱覺得臨城的事遠比她想象中的復雜的多,會不會和嗜花龍背后的人有關? 沈明堂不肯說奕王的事,元安便只能旁敲側擊,從沈惠身上入手:“不是說祖母相中了二甲的一位青年才俊,就差下聘過禮了,怎么臨門一腳被奕王截了糊?母親竟然也真的讓惠jiejie入奕王府?” 沈明堂臉上露出幾分不屑,嘴角也翹起譏諷的笑容,“誰能有她的主意大?祖母千挑萬選給她挑的夫婿,她不滿意,母親也不能看著她在家里要死要活,若真死在家里,也是個禍端?!?/br> 沈明堂說到此處突然想到長公主的囑托,忙挺直腰板,正色叮囑元安道:“此事不是什么有臉面的事,你也一個未出閣的姑娘,不要摻和這些腌臜事,免得帶累了你,知道嗎?” 元安忙不迭地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 沈明堂這才重新躺回搖椅上,一邊搖晃著椅子一邊對元安道:“大伯母被祖母打發去了祠堂為大伯父齋戒祈福,你回家后給祖母請安時,不要多問?!?/br> 元安微微睜大了眼睛,沈惠即將入奕王府,就算只是個妃妾,可那也是上了玉碟的三品側妃,大伯母身為其母,怎么會在這個時候被祖母派去祠堂,而且還是齋戒祈福的名義,沈家的齋戒十分嚴格,除了一天三遍沐浴更衣焚香外,還要誦讀經文一百遍,而且白日不能吃喝,以免誦經時要出恭,對祖先不敬。 一般齋戒最多也就三天,沈明堂說,錢氏已經在祠堂待了半個月了,這豈不是要把人活活逼瘋? 沈惠難道就看著自己母親這樣受苦?或者是沈惠母女有什么把柄被祖母拿捏死了,不敢反抗? 元安十分想不通,但是唯一能確定就是,臨城的水只怕要越來越渾了。 第85章 沈明堂帶來了三百精兵, 比來時多了足足兩百人。 加上郡主府的五百府兵, 一共八百精兵良將修整兩日后, 便啟程回臨城。 沈明堂一路上打起了十二分的警惕,就怕嗜花龍背后的人起了殺心,想要殺人滅口。 可沒想到這一路風平浪靜, 一行人順順利利回到了臨城。 元安推開車窗,探頭看著前方不遠處雄偉高大的城墻,內心一陣激蕩,離家這么久,終于能回家了。 沈國公和沈明哲早早就到了城門口等著接愛女和meimei,沈明堂騎馬走在隊伍前方, 見到城墻上的父親和大哥,忙驅馬先行。 沈明堂到城門下時,沈國公和沈明哲已經從城墻上下來了,沈明堂翻身下馬,單膝跪在沈國公面前,抱拳道:“父親和大哥怎么來了?” 沈國公忙扶起沈明堂, 拍了兩下沈明堂的肩膀,“你母親在家里等急了,讓我和你大哥來接你們回家, 好小子, 一路辛苦了, 你meimei還好嗎?” 沈明堂回身指著正往這邊趕的馬車, 對沈國公笑道:“meimei好得很, 我瞧著似乎還胖了些?!?/br> 沈國公滿意地點點頭,欣慰道:“那就好,我和你母親就怕你meimei受了驚嚇,她本來就瘦了些,胖些更好?!闭f著又囑咐沈明堂和沈明哲,“你們meimei正是愛美的年紀,你們可別在她面前說她胖了,小心我抽你們!” 沈明哲和沈明堂啞然失笑,沈明堂對著大哥嘆了一口氣,搖頭晃腦道:“得!meimei一回來,咱們兄弟又成撿來的了?!?/br> 元安正扶著小茴的手下車,正好聽見沈明堂的渾話,忙上前笑道:“大哥哥可不是撿來的,只有二哥哥你是撿來的!” 沈明堂沒好氣地白了元安一眼,“小沒良心的,也不看看是誰大老遠接你回來的?!?/br> 元安對著他吐了吐舌頭,沈國公見他們三兄妹兄妹情深,越發欣慰不已。 說了兩句話后,沈國公便催促元安快些上車,說長公主在家望眼欲穿,再不回去,她該殺到城門口來了。 想到等下就能見到母親,元安也十分激動,沈國公剛說完,她就急不可耐地上了車,還從車窗探出腦袋催促沈國公:“父親,咱們快回家吧!” 沈明堂卻還不能回去,他要把嗜花龍帶回刑部,太子正在刑部等他。 沈國公不耐煩地對他揮揮手:“要去快去,別在這擋著路,耽誤我帶你meimei回家,當心你母親收拾你?!?/br> 沈明堂撇撇嘴,背著沈國公對沈明哲聳聳肩,看吧,他們果然是撿來的。 沈明哲無奈地搖搖頭,眼看都要成家了,還和meimei爭寵,太不穩重了。 元安一行人浩浩蕩蕩地走在街道上,路過熙春樓時,元安隔著車窗笑瞇瞇地看著車旁騎馬的沈明哲,沈明哲不用看都知道元安的心思,把對身邊的小廝吩咐了幾句,小廝立馬領命去熙春樓買點心。 沈明哲面無表情看了元安一眼,沉聲道:“都是大姑娘了,還這么不穩重,還不坐好了?!毖鄣讌s染上淺淺的笑意。 元安忙挺直腰板,筆挺筆挺地正襟危坐,眼睛卻一直看著窗外熱鬧的街道。 元安一行人走過熙春樓后,熙春樓二樓臨街的一扇窗戶被打開了,一個兩頰下陷,挺著大肚子的婦人站在窗前,面如槁木,呆呆地看著元安的馬車漸行漸遠。 長公主早就等急了,隔一會就要派人去前面看看元安回來了沒,好不容易盼到小廝說元安已經快到門口了,長公主立刻就坐不住了,忙抬腳往大門處接女兒。 長公主一見到元安,便紅著眼圈把元安摟著懷里百般摩挲,“我的心肝兒,可想死母親了,終于回來了!” 元安趴在母親溫暖的懷里,也忍不住掉了眼淚,膩在長公主懷里撒嬌,“母親,安兒也好想你~” 沈國公和沈明哲站在一旁,笑瞇瞇地看著母女二人黏在一起你想我我想你,還是朱嬤嬤在一旁抹著眼淚勸長公主道:“娘娘和郡主都快別哭了,太后娘娘還在宮里等著呢,娘娘快帶郡主進宮,讓太后娘娘好好看看郡主?!?/br> 元安忙擦了眼淚,從長公主懷里起身,頗有些不好意思地對朱嬤嬤道:“嬤嬤怎么親自來了,這不是折煞安兒了嗎?” 朱嬤嬤笑道:“太后娘娘從二爺出發時就日盼夜盼郡主歸來,好不容易盼到郡主回來,太后娘娘非要親自來,我說我替太后娘娘跑一趟,太后娘娘才沒出宮,再說,我也想著郡主呢,這才向太后娘娘討了這個美差?!?/br> 于是,元安剛進沈家大門,來衣服都沒來得及換,又被長公主帶著進宮了。 衛老太太身邊的孫mama,話都沒和元安說上一句,長公主已經帶著元安走遠了,她只能苦笑一聲,搖搖頭回西院復命。 衛老太太閉目靠在榻上,聽完孫mama的話,半晌沒有說話。 孫mama望了一眼衛老太太,見衛老太太臉色不算好,小心翼翼賠著笑臉勸道:“太后連最器重的老嬤嬤都派出來了,郡主自然只能先去宮里,等郡主回了沈家,肯定第一時間來給您請安?!?/br> “唉……”衛老太太緩緩睜開眼,長嘆一口氣,“我待安兒一直不算好,她不與我親近也是人之常情,太后把她捧在手里疼愛,是安兒的福氣,我只有為她高興?!?/br> 孫mama忙笑道:“老太太這說的哪的話?郡主待您也十分親近?!?/br> 衛老太太苦笑一聲:“我這些年被豬油糊了心,放著乖巧懂事的小孫女不疼不愛,偏偏去護著一個眼里沒有祖宗的混賬!” 孫mama噤聲不敢說話,老太太這是被惠姑娘傷透了心。 孫mama有些不忍地看了一眼衛老太太,坐在榻前的腳踏上輕輕給衛老太太捶著腿,老太太也是可憐,疼了這么多年的孫女是個糊涂東西,現在回過頭想疼另一個她忽視的孫女,那個孫女卻自有外祖母千嬌萬寵,哪里輪得到她。 元安剛踏入泰康宮,太后便急急迎上來,拉著元安上上下下看了好幾遍,摟著元安哭道:“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元安卻看到太后第一眼就驚呆了,短短幾個月,太后卻像老了十歲,原本花白的頭發如今全成了銀發,就連拉著元安的手也皺巴許多。 “外祖母,您怎么了?”元安顫抖著聲音,帶著哭腔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