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梅苑笑道:“晚膳想吃什么,我親自下廚?!?/br> “梅姨,晚上我下廚,你們也嘗嘗我的手藝,成忱是十分喜歡吃的?!?/br> 李成忱俯身從林錦瑟懷中抱過李蘊,琯夷也湊過去扒開襁褓逗他笑,李蘊眨眼笑了笑,小手虛握成拳頭舉在一旁,兩人對視一眼不覺都笑了。 梅苑看著看著笑容凝固在了嘴角,心里忍不住一陣抽疼,成忱文武雙全,謀略過人,若非造化弄人何至于此。 丫鬟引著一名黑袍男子走了進來,琯夷抬眸看去,卻是初三,他面色少有的凝重,附耳對李成忱說了幾句什么,他把李蘊小心翼翼的放在梅苑懷中道:“梅姨,我與琯琯要先行回宮?!?/br> 梅苑道:“這便要回嗎?” “急昭?!?/br> 本來一派和樂融融的氣氛一時微有凝滯,琯夷道:“梅姨,宮中每月都有一日休假,屆時我與成忱會回來看望你的?!?/br> 初三在外來回跺著步子,不時往屋內瞄上幾眼,可見卻有要事相商,兩人具不敢多做耽擱,匆匆離去,偷得浮生半日閑,短短兩日她總感覺好像偷來的一般,恍若夢中。 回到皇宮,李成忱略一止步對琯夷道:“你幫我打點一下行裝?!?/br> 她點了點頭,回到院子打開衣柜神思恍惚,心里總有些惴惴不安,成忱剛剛病愈,即便是鋼筋鐵骨也禁不起接二連三的折騰。 李成忱回轉之時天色已經完全黑透了,琯夷坐在圓凳上扯著芍藥花,旁邊落了一地粉色的花瓣,“你回來了?餓了吧?我剛剛做好晚膳,還是熱的?!?/br> 他看著軟塌上整理妥當的行裝,眸色暗了暗,她心下一沉,抿了抿干澀的嘴唇問道:“要去什么地方?去多久?危險嗎?” 李成忱伸臂把她攬入懷中,“齊國此番趁虛而入大舉進攻,是算準了朝堂重整,無兵將可派,平城失守,河陽淪陷,下一個便是越州?!?/br> 越州為軍事要塞,一旦越州失守,后果不堪設想,琯夷啞聲道:“你要去越州嗎?” “執天子令,督戰?!彼腔鹿?,無氏族依附,眼下也惟有以圣旨強制性接管越州已解燃眉之急,手背冰涼一片,他知她哭了低聲勸慰,“琯兒,眼下內憂外患,無國便無家?!?/br> 她不是那般不識大體的人,經此種種又怎會任由自己的小脾氣給他帶來不必要的麻煩,她知家國大義,可那是戰場,齊國奇門遁甲之術聞名天下,司馬旌尚無法應對,他此去必然九死一生。 “你答應我一定要平安回來?!爆g夷緊緊環住他的身體,炎炎夏日不知為何竟是徹骨的寒,若是……若是他回不來她給他收尸,陪他以身殉國。 “琯兒,你……” “你答應我?!?/br> 李成忱沒有想到她會如此平靜坦然,輕輕撫摸著她的發道:“我答應你一定會平安歸來?!?/br> “要去多久?” “歸期未定?!?/br> 她抹了一把眼淚復去衣柜中拿出冬衣,“越州入秋之后便要下雪,冬衣也要備上兩套。 越州不比京城,你一定要記得按時吃飯,調理身體的藥丸也要記得吃,刀劍無言,金瘡藥要隨身帶著才好?!?/br> 李成忱心下不舍遲疑道:“今晚便走?!?/br> 琯夷的手頓了頓,利落的解開包袱把冬衣放了進去,“你不用擔心我的,我又不是千金大小姐沒那么嬌貴,等每月休沐之日我便替你回去探望梅姨?!?/br> “你沒有什么別的話對我說嗎?” 初一在門外輕叩門扉示意時辰差不多了,琯夷側過頭去無聲的哭泣嘴唇抑制不住有些顫抖,明明早上他還陪她上街買零嘴,晚上卻要奔赴戰場,她深深呼吸了一口氣,把包袱遞給他,推搡著他便往外走,“時辰不早了,別讓眾人久等?!?/br> 李成忱反手摟住她,“你舍得讓我走嗎?” “可……可我不能讓你為難?!彼袢胨麘阎袗瀽灥?。 “傻丫頭?!笨v然她平常再無理取鬧撒嬌耍賴,臨大事她從未讓他有過片刻為難,生怕自己會成為他的拖累,他低頭吻著她的發頂,“琯兒,可我舍不得你?!?/br> 沒想到最后說出這句話的是一向清冷內斂的他,琯夷強忍眼淚,笑道,“相公,你不是說要給我一個光明正大的婚禮嗎?我等你回來?!?/br> “好?!彼o緊抱了她一下,仿若下了極大的決心轉身離去。 ☆、第六十五章 轉眼到了九月, 秦曦箬的肚子越來越大, 行動多有不便, 每晚蕭赭前來必定會屏退宮女太監親自給她按摩泡腳,她的笑容慢慢多了起來。 猶記八月十四月神燈節, 她親手幫他做了一枚荷包, 蕭赭像個孩子一般高興, 日日佩戴從不離身,彼時秦曦箬眼中多了幾分她自己亦不曾察覺的溫柔。 琯夷亦隨信附上荷包帶給遠在千里之外的李成忱, 越州三面環山易守難攻, 雙方僵持不下, 隔著麗河兩相對持, 并無太大損傷,他的回信只有寥寥八個字“思卿不見, 度日如年?!?/br> 邊關戰事接連告捷, 這日蘇枼攜司徒漱墨入宮探望秦曦箬,琯夷端了幾盤精致的點心并一壺熱茶, 偏頭看了一眼司徒漱墨。 她身穿胭脂紅繡粉紅繡球花的衣裙,系著雀藍腰帶,垂著一枚小巧玲瓏的銀紅荷包,眉如墨畫, 唇不點而朱, 烏發盤在腦后,斜側箍了一支四寸余長的紅瑪瑙榴花紫金發釵,半圈細碎的流蘇順著烏發垂落, 嬌俏動人。 據聞她與蕭珞生辰相差兩個月,剛滿六歲,就出落成如此模樣,回想她六歲時還流著鼻涕捉螞蚱,灰頭土臉要多難看有多難看,如今她自認為長得還是很不錯的,當得起好看二字,待漱墨長大定然得是絕代佳人,不知太子殿下親眼看到未來的太子妃是何反應呢? 她退出正殿喚來一個小宮女,“你去宸元殿稟報太子殿下,便說司徒夫人攜女前來探望惠妃娘娘?!?/br> “是?!?/br> 秦曦箬喜靜,昭陽宮伺候的宮女太監并不多,蕭璟入門理了理月白云紋長袍方閑庭信步負手執著一支白玉簫而行,走過九曲石板橋,一胭脂紅衣小姑娘踮著腳尖試圖去折樹梢初綻的月桂。 琯夷對他使了一個眼色,抿唇笑了笑轉去偏殿置換茶點,蕭璟略微一怔,勾唇笑笑,伸手把桂花枝往下拉了拉。 司徒漱墨折了一枝桂花詫異的抬眸望向他,一雙水潤風清的鳳眸似乎要沁出水來,斂衣盈盈一拜,“謝謝哥哥?!?/br> 蕭璟略一俯身,“還要摘桂花嗎?” 她搖了搖頭,目光落在長滿各種香草的太湖石上,他轉著手中的白玉簫伸到了她的面前對著她揚了揚眉。 司徒漱墨試探的抓住了白玉簫的尾端,他牽著她走到了太湖石旁,她仰頭問道:“哥哥,你能幫我摘一點杜若蘅蕪嗎?” 蕭璟道:“恕我孤陋寡聞,并不識得杜若蘅蕪?!?/br> 她指著不遠處的一叢香草道:“那個?!?/br> 蕭璟以簫抵著下巴笑道:“哥哥委實不太認識,我抱著你摘好不好?” 司徒漱墨眨了眨眼睛,咬著嘴唇絞弄著衣角,“男女授受不親?!?/br> 他笑,“你還是個小姑娘,不算的?!?/br> 她還未反應過來,身子一輕,被他輕輕抱了起來,淡淡的沉水香充斥著所有感官,很是好聞,她攥著他的手臂臉頰微微紅了,聲音軟軟糯糯道:“哥哥,我其實沒有那么想摘杜若蘅蕪?!?/br> 蕭璟舉起她往前探了探身子,“我知你喜歡?!?/br> 她伸手撥弄著草叢,挑揀了幾樣香草,回頭望向他示意自己摘完了,蕭璟力道控制得當唯恐自己弄疼了她,軟軟小小的身子抱在懷中一時恍了神,司徒漱墨喚道:“哥哥?” 他俯身把她放了下來,不著痕跡的輕嘶一聲皺了皺眉,“哥哥,你怎么了?” 蕭璟靠在一塊光滑的石頭上,“剛剛不小心被石頭蹭破了腳?!?/br> 她把香草放入荷包,蹲在地上掀開他的袍角,果見有一道蹭破的刮痕,“疼嗎?” “你陪我說會話就不疼了?!?/br> “是我的錯?!彼就绞A苏鹾诘难劬?,含在眼眶中的淚珠濡濕了睫毛。 蕭璟看她哭了心便軟了,從大石上起身幾個利落的招式,玉簫回轉幾朵月桂堪堪落在她的發間,伸手捻起桂花蹲在地上放入她的小荷包中,“你看,我沒事?!?/br> 她懷疑的看了他一眼,“可……” “漱兒?”蘇枼隔著扶疏花影喚了一聲。 司徒漱墨、蕭璟一前一后走了過去,蘇枼忙委身一禮,“參見太子殿下?!?/br> 她側目偷偷看了他一眼,不著痕跡的把頭埋的更低了,蕭璟雙手把玉簫奉了上去,“勞煩司徒夫人把玉簫幫舒文帶回去?!?/br> “舒文言此簫贈予殿下了?!?/br> “本王不擅音律,借來把玩兩日已算奪人所愛?!笔挱Z笑道,“漱兒第一次入宮,本王能否帶她去御花園轉轉?” 秦曦箬道:“去吧,半個時辰?!?/br> 琯夷忍笑偷樂,他腳上的劃痕明明是昨兒練劍時被灌木蹭的,一本正經的騙小姑娘的眼淚不知良心可安? 他帶著她穿過荼靡家渡過芍藥圃,并未去御花園而是九轉八繞的去了連琯夷都不知道的地方,“漱兒可知汨麝草?” 她眸光晶亮點了點頭,“哥……太子殿下要帶我去看汨麝草嗎?” 蕭璟看著攀附在山坡上窄窄的石頭小路道:“山路難行,我抱你過去吧?!?/br> “我……我可以……”她瞥了瞥小道明顯有些底氣不足,轉頭看了一眼琯夷。 琯夷冷汗涔涔,放著小舟不坐偏偏要爬山,要抱美人還要裝君子他真是煞費苦心,“太子殿下,奴婢要去一趟司珍坊幫惠妃娘娘取釵環?!?/br> “好?!?/br> 因著蕭璟的吩咐并未有隨侍的宮女太監跟隨,司徒漱墨小聲道:“勞煩太子殿下了?!?/br> “無妨?!?/br> 琯夷樂得跑到凌云亭賞菊歇息,說來也巧正好碰到江蘺在菊圃中畫畫稿,她從身后拍了她一下,“江蘺!” 江蘺望著被她踏翻的硯臺無奈的搖了搖頭,掏出帕子擦拭著她裙角的墨跡,“你怎未在昭陽宮當值?” “惠妃娘娘讓我在旁侍奉太子殿下,他自有佳人相陪,我不便相擾?!爆g夷學著江蘺的語氣文鄒鄒的回道。 “宮中休得胡言?!?/br> 她彎眼笑笑,“司徒大小姐入宮,太子殿下陪著小姑娘逗趣呢,不過見過一次畫像便如此喜歡,孩子心性?!?/br> 江蘺伸手點了點她的眉心,“這會子你倒是長大了?” 琯夷道:“我瞧你近日分外清閑?!?/br> “惠妃娘娘不喜奢華,宮中小主位份低的都被皇上悄無聲息的遣散了,也便無甚可忙的了,宮中許久未曾這般平靜,反倒讓人有些不習慣?!?/br> 入宮五年,后宮爾虞我詐,機關算計看多了,似如今這般波瀾不驚偏會讓人生出杯弓蛇影之感。 琯夷吹了吹宣紙上未干的墨跡點了點頭,“不當值的時候晚上回到院子也無所事事,還真有些想成忱了?!?/br> “羞不羞?” 她理所當然道:“我想我家相公有什么可害羞的?” 江蘺憂心仲仲道:“江起云上月被派去了越州,據小松子言待整頓建業之后司徒將軍也將趕赴越州,看來戰況絕非想象中那般簡單?!?/br> 已有月余未收到成忱的信箋,她偶有夢到他渾身是血的躺在尸橫遍野的戰場上便整宿干坐在床榻上熬到天明,那個萬一她不敢去想,也不愿去想,“五湖十六國能與齊國抗衡的唯有乾國,雁月疲于應戰,積貧積弱,哪有那么容易取勝?!?/br> “若以后沒有征戰便好了?!?/br> “皇上勵精圖治,雁月慢慢會好的?!爆g夷把宣紙卷好遞給她問道,“表哥信里都說什么了?” 江蘺道:“明年九月開恩科,表哥三月來京備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