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我自己可以的?!爆g夷盤腿坐在軟榻上,掏出蕭璟寫給她的那句詩,對照著字體模樣按照順序一一擺放,烏發順著肩頭滑落鋪了滿榻,烏黑的眼睛中是他從未看到過的堅韌與認真。 已過子時,李成忱枕臂而眠側頭瞧著小幾上一燈如豆,她拿著針線還在做針線活,長長的棉線穿過鞋底發出窸窣的聲音,琯夷用手背揉了揉眼睛朝著床榻上的方向瞄了幾眼。 輕手輕腳的沓著繡花鞋幫他掖了掖被角把靛青幔帳放了下來,走到書案旁看著宣紙上的兩個大字彎了彎嘴角。 連著幾日琯夷晚上當值便宿在了靈徽宮,一早去內務府領了織錦繡緞,祿海匆匆追了出來:“沒良心的,來內務府也不知來瞧瞧我?!?/br> 琯夷停下腳步把手中的木盤放在美人靠上:“我找了你好久,萬總管說你去慶華宮辦差了?!?/br> “慶華宮那位……”祿??嘈χ膿u了搖頭識趣的沒有說下去,“你在靈徽宮怎么樣?” “熹貴妃娘娘性情溫和,待下人也好?!?/br> “那就好,打狗也要看主人,在這宮中還沒有人如此不識相的去責難她身邊的貼身宮女?!?/br> 琯夷從懷中掏出一個做工粗糙的荷包放在他的手心:“這是我攢的幾兩銀子,你拿去給大娘抓藥吧!” “我怎么能要你的銀子?沒什么大事的?!?/br> “江蘺都告訴我了,你不用騙我了?!彼氖职氖直嘲押砂凭芰诉^去,“再說我留著銀子也沒用,你以后再還給我就好了?!?/br> 慣常嬉皮笑臉的祿海笑容凝結在嘴角,攥著荷包的手骨節泛白:“琯夷,你說我是不是一個不孝子,母親生病無法在旁侍奉湯藥,甚至……甚至……也許都不能見她最后一面……我真不孝……” 他語帶哽咽,揚著頭眼睛里含著淚花:“大姐說娘想見我最后一面,我告假出宮的條子不知道能不能批示下來?!?/br> “我聽說萬總管秉公執法,沒事的?!?/br> “你快回去吧!外面冷,別誤了差事?!钡摵5皖^對著她的手呵了幾口氣,“你去年幫我做的棉鞋挺暖和結實的,現在還沒有穿壞?!?/br> “你偷偷撿些碎棉花,我再幫你做一雙,過了年還有倒春寒呢?!爆g夷端著托盤笑著同祿海往前走,“得空我給江蘺繡雙繡花鞋,她現在可忙了,沒時間做這些活計?!?/br> “李總管?!钡摵3读顺端囊滦鋸澭鼘χ畛沙佬卸Y,她訝異的抬頭,“公公,好巧?!?/br> 他面色陰沉的望著她,攥握成拳的手指微微舒展,一言不發徑直沿著九曲長廊往騰龍閣的方向而行,小松子給了琯夷一個好自為之的表情,她疑惑的眨了眨眼睛,不會吧,又做錯事情了?不可能??? 服侍熹貴妃用完晚膳,抱著昏昏欲睡的蕭珞回到寢殿時,貼身宮女并兩個嬤嬤趕忙迎了出來,他乖乖的趴在她的肩頭,身子軟軟的,淺淡的奶香氣令人心頭一軟。 剛剛把他放在床榻上他揉著睡眼惺忪的眼睛軟軟糯糯道:“琯夷姑姑,你沒有學會嗎?” “什么?” “字?!?/br> 琯夷尷尬笑笑,不好意思的點了點頭,他咧嘴一笑:“哥哥說李總管治學嚴謹,今日不高興,你回去乖一點?!?/br> “奴婢謝過二皇子?!?/br> 真是沒天理,被一個孩子安慰說要乖一點,怎么想怎么奇怪,她昨日可把那句詩背得滾瓜爛熟,這次揉碎了捏扁了化成灰也是認識的,公公今日不高興?他明明每晚都不開心! 披著夾襖坐在榻上用剪刀剪斷棉線,滿意的看著做好的靴子,公公穿著體面,她向浣棋討了一塊黑緞做鞋面,繡了淺淺的銀灰卷草紋,也不知合適不合適,會不會嫌棄她做得太丑? 房門吱啦一聲被打開,琯夷快速把鞋藏在了棉被里面討巧的迎了上去:“公公,你回來了?” “藏什么呢?” “沒有??!什么都沒有,公公你肯定看錯了?!彼焓秩ソ馑砩系拇箅┍凰麄壬肀荛_,手指僵在半空中訕訕收回,尾隨他走到書案旁,“公公,你要不要考考我?我全部記住了?!?/br> 他翻著一沓公文沒有理會,琯夷拿著那疊微微卷皺的宣紙一張一張念給他聽:“這是朱字,這個是筵字,這個是我的名字琯……” 修長的指翻閱著手中的公文不時提筆標注幾筆,她眼珠轉了轉:“你那日讓我記得詩我也記住了,松風吹解帶,山月照彈琴,意思就是松林里的風吹開了衣帶,月光之下有個人在彈琴,對不對?” “別人教你你倒是記得很清楚?!?/br> 這幾日連著在靈徽宮晚間當值她遇到不太懂的得空便請教浣書、浣棋,他不是告訴她要……要什么來著,對!不恥下問:“我這不是太笨了嗎,總是記不住,這幾日我學了好多字呢?!?/br> “是嗎?” 李成忱合上手中的公文,涼涼的反問,琯夷不由打了一個寒顫,似乎確實心情不太好,她這幾日不在他面前瞎晃悠應該沒有得罪他啊,那就是公事不太順利,自己還是不要絮絮叨叨自討苦吃了,孰不知多說多錯,乖一點,乖一點。 她含含糊糊應了幾句,倒了一杯熱茶遞了過去:“公公,喝茶?!?/br> “宮中人嚴禁私相授受?!?/br> 她瞳孔微微張大,連忙擺手:“我沒有!” 他揚了揚下巴淡淡道:“那是什么?” 琯夷瞧著棉被中露出的一角黑靴,抿了抿嘴唇,在他陰冷的目光注視下乖巧的扒拉了出來,不好意思道:“公公每日當值時間長,冬冷地寒,每晚回來腳都是冰的,我給你做了一雙棉靴,也不知道合不合適,就是做工可能不太精致,丑了點?!?/br> “做給我的?” 她褪下他腳上的靴子,把新的烏靴穿在了他的腳上抬頭笑著問他:“合適嗎?” 李成忱走了幾步,靴子大小正合適,舒服暖和,琯夷又從軟榻上翻出兩雙棉襪:“我還做了兩雙棉襪,新的比較暖和?!?/br> “謝謝?!?/br> 什么?她沒有聽錯吧!公公竟然對她說謝謝?像他這種衣食無憂只手遮天的人竟沒有嫌棄她做得靴子?無措的撓了撓頭:“沒……沒事……公公若喜歡以后我給你做一輩子……” 脫口而出的話讓她紅了臉頰,張口欲解釋卻發現不知如何解釋,她喜歡他,愿意陪他一輩子,曾經心心念念的出宮嫁人不知何時竟不知不覺淡了。 李成忱輕笑著搖了搖頭:“不要熬夜做針線活了,眼睛疼?!?/br> “哦?!彼闹懈`喜,眉梢眼底皆是清淺的笑容,奴才不就是做粗活的嗎?眼睛疼?姑且當做公公在關心她吧! 驀然腦中靈光一現,不怎么聰明的腦袋總算聰明了一回,私相授受宮中最忌諱的是荷包,莫非公公指的不是鞋子是荷包? “公公,祿海母親生了重病,無銀錢抓藥問診,他這兩年在宮中對我頗為照顧,我給了他一點私房錢讓他給母親治病,荷包里裝得是碎銀子。 借我幾個膽子我也不敢在你眼皮底下頂風作案?!?/br> “你能有幾兩銀子?”他淡淡瞥了她一眼摘下發冠,把大氅丟在木架上,“父母大疾者,太監可呈報內務府總管出宮探親?!?/br> “批示還未下來?!崩畛沙缹捪峦馀?,琯夷連忙倒了一盆溫水,待他洗臉凈手之后方試探的問道,“可能快點批示?大娘病的挺嚴重的,怕是撐不過這幾日了?!?/br> “內務府依照宮規辦事,若徇私舞弊,隨時呈報?!?/br> 這是……公公即如此說了明日讓祿海去瞧瞧,不行就死皮賴臉蹭蹭公公的光唄! “公公你真好?!?/br> 他把一琔二十兩的銀子放在幾案上:“你在此的月例賞錢?!?/br> 作者有話要說: 琯夷(星星眼):這么多!第一筆巨款該怎么花呢?抱公公大腿準沒錯。 ☆、第十八章 “雪雪,總算抓住你了?!爆g夷抱著初雪從低矮的梅枝下鉆出來拍了拍身上的塵土,輕輕撫摸著它雪白的皮毛,初雪愜意的瞇了瞇眼睛“喵?!?/br> “我給你做了你最喜歡吃的魚干,你要乖乖聽話,不能到處亂跑了?!?/br> “喵?!?/br> 初雪在她身上蹭了蹭乖巧的趴在了她的臂彎中,琯夷笑著拂落身上的落花:“真乖?!?/br> 未走幾步,它猛然睜開了眼睛,從她懷中飛竄了出去,只聽一聲吃痛的聲音,初雪哀嚎著落在地上,麗妃白皙的手背上出現了三道血淋淋的抓痕。 琯夷大驚失色,小心翼翼抱起初雪護在懷中跪在地上道:“麗妃娘娘恕罪?!?/br> 初雪窩在她懷中發出細小的嗚咽聲掙扎了幾下還欲往麗妃的方向撲去,淺淡的茶花清香絲絲入鼻,琯夷神思恍惚,一種想抓又抓不住的感覺一閃而逝。 “賤婢!” 麗妃反手就給了她一個巴掌,躲閃不及身子側傾被一個柔弱的肩膀安安穩穩的支撐住,左頰瞬間紅腫,一縷鮮血從嘴唇中溢出可見下手力道之重。 江蘺半跪在地上穩了穩手中的雕花托盤,眉心微蹙憂心忡忡瞄了琯夷一眼,低垂著頭道:“奴婢參見麗妃娘娘?!?/br> 麗妃水潤風清的丹鳳眼上揚,俯下身子掀開托盤上的紅色錦緞,侍立在側的蕊心忙打開里面的匣子,芊芊玉指拿起里面的金釵,江蘺錯愕的看著釵頭起畫龍點睛之用的瑪瑙玉石被她掰落了下來:“忤逆犯上!” “麗妃娘娘恕罪,金釵并非琯夷之過?!?/br> 宮女恭謹的低垂著頭幫她包扎傷口,她眉眼含笑勾了勾唇角:“哦?不是她就是你,你說是她還是你呢?” “初雪并非有意沖撞麗妃娘娘,金釵之事亦有待查證?!爆g夷微微上前一步擋在江蘺身前,“奴婢更不敢忤逆犯上?!?/br> “賤婢,狡辯!”麗妃望向她的目光陰厲的嚇人,“掌嘴?!?/br> “放肆!本宮身邊的宮女自有本宮管教,何時需你越俎代庖了?”熹貴妃神色冷淡卻又一種不怒自威的威儀,蕭珞從琯夷懷中抱起初雪,心疼的低頭拍了拍。 “妾身不敢?!丙愬硪欢Y,“貴妃娘娘此舉未免太過偏袒奴婢,妾身可是被這賤婢懷中的貓抓傷了手?!?/br> “朕也曾被初雪抓傷過手,包扎一下便可,你太過小題大做了?!笔掫骺戳艘谎酃蛟诘厣系默g夷、江蘺淡淡道,“起來吧!” 麗妃眸中盈滿淚水嬌媚道:“皇上,她還刻意弄壞了貴妃娘娘送給太后娘娘的金釵,分明是……有恃無恐……皇上……” 江蘺低垂著眉眼上前一步:“稟皇上,貴妃娘娘,此金釵金松玉梅為主體嵌以珍珠翡翠點綴,喻松柏長青,釵頭一枚圓月瑪瑙隱于松枝之中畫龍點睛,喻福壽綿延,二者各自獨立,互為整體,謂之陰晴圓缺。金釵并未損壞一分一毫?!?/br> “司珍坊此次獨具匠心?!膘滟F妃仔細看了看金釵淡笑道,“浣書,送去鳳棲宮吧!” “是?!?/br> “皇上……”麗妃挽著蕭赭的手臂搖了搖淚光點點楚楚可人,“妾身委屈……” “你先回慶華宮歇著,宣太醫瞧一瞧,朕晚點過去看你?!?/br> 蕭赭已有近兩個月的時間未至慶華宮,此番應允前去探看她自然喜不自勝:“妾身告退?!?/br> 李成忱掏出白帕子輕柔的幫琯夷擦了擦嘴角的血跡,她輕嘶一聲驟然回神:“公公?” “用冷帕子敷一下?!?/br> “嗯?!?/br> 蕭赭腳步在江蘺身側頓了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江蘺?!?/br> “成忱,賞?!?/br> “是?!?/br> 入殿之后蕭赭對熹貴妃道:“她們又來擾你了?” 熹貴妃無奈的嘆了口氣“有恃無恐?近來麗妃脾氣可大的很,若有下次我可不會放任不理了?!?/br> 蕭赭低笑:“悉聽尊便,你莫忘了自己有協理六宮之權?!?/br> 午膳之后,琯夷臉頰上的紅腫消退不少在書案旁研墨看著蕭璟教蕭珞習字:“這個字是不是之?” 蕭璟抽出一張寫滿蠅頭小楷的宣紙:“認識幾個?” “人、子、山、月、間、之……不太認識了?!彼Ρ嬲J了一遍勉強認識幾個,“太子殿下,奴婢說得可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