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節
朱議靈整個人站直了:“還有這事?怪不得汪家要慌——皇后是得了什么惡疾不成?不對,惡疾也不至連家里人看視都不許,惡疾是假,恐怕犯過被禁足是真!” 他精準地抓出了問題所在。 “在下也是這么想,只是還不知皇后向來深得圣意,怎會一下子到了這個地步。便是失寵,也該有個過程才是?!?/br> “不知道就再去打聽!”朱議靈果斷地道,“不用管別的,只管盯住了汪家人,他們一定會想方設法地弄明白真相!” 王魯忙應:“是?!?/br> 說話間,他瞥見了朱議靈攤開在桌上的輿圖,好奇看了兩眼,從起伏的邊陲線上認出了大致的地域:“這是——大同關外?” 朱議靈還在想著汪家的事,隨意點了下頭:“大哥那邊著人送來的,瓦剌吞了韃靼,士氣一直高漲,大哥說,早晚得跟邊軍鬧起來,叫我閑著也關注關注?!?/br> 寧王從前的封地大寧是邊關巨鎮,承擔了非常重的戍邊職責,比代王所在的大同更為前線,雖然后來改封到了江西,連大寧都司都后撤幾百里遷到了保定府,但寧藩諸王們談起邊關形勢,都還能說上幾句,看個輿圖也沒什么問題。 順帶一提,正因大寧都司在成祖手里內遷,大同的重要性才直線上升,取代了大寧,變成了保衛京城直面韃虜威脅的第一線。 王魯道:“世子心胸寬廣,還系著邊疆安危,不過與王爺的深謀遠慮比,這勁使的,可有點不是地方?!?/br> 朱議靈聽得舒心,一笑:“他總是大哥,叫我看我就看看罷了,他說得也沒錯,我看這一仗也免不了。行了,你做事去吧?!?/br> 王魯應著,要退出去。 朱議靈一想,又叫住他:“謹慎些,如今皇上給我安了兩個耳報神,麻煩得很,可別叫人抓了把柄?!?/br> 王魯又應:“是,在下明白?!?/br> ** 這一仗確實難免,而且來得不慢。 元德八年十月初,瓦剌犯邊。 大同狼煙騰空而起,全城警戒。 城外各屯堡陷入交戰,大同總兵一邊命人向京城疾報軍情,一邊召集將領部署攻守,整座重鎮的氣氛緊張而有序。 亂起自代王府。 一聲驚叫劃破清晨寧靜:“大大大爺——!” “大爺心口插了一把剪子!血,好多血!” “快請大夫!” “大奶奶,太晚了,您節哀順變,大爺已經——不行了?!?/br> “怎么就不行了?!劉醫正,你再看看,要多少銀子都行,就這么把破剪子,怎么就能把人害死了?啊,你快抓緊治一治!” “大奶奶,這剪子是不大,可是下手很準,正正戳進了心臟里,下官就是華佗在世,也無能為力啊?!?/br> “我不信,我不信——那個賤人呢?那個賤人死哪去了?!” “大奶奶,里外都找過了,都沒找到春英,可能已經逃走了?!?/br> “逃走了就去抓!她敢刺殺親王,我要她全家償命,不,償命都不夠,我要把她凌遲,剁成一塊一塊喂狗,快去抓,去抓??!抓不回來我連你一起喂狗!” “是是?!?/br> …… 消息飛快傳到了前院。 “真的假的?怎么可能?” “真的!那把剪子就那么戳在心口上,我親眼見著的,可嚇死我了?!?/br> “天哪,這夠得上誅九族了吧?” “誅不誅九族也不一定,大爺畢竟沒承爵,不過她要是被抓住,自己這條命肯定別想要了?!?/br> “春英那個丫頭嬌嬌弱弱的,怎么敢干出這樣大逆不道的事來?” “唉,你不知道,大爺也是過分了些,府里多少女人玩不夠,又變出新花樣來了,春英都嫁好幾年了,大爺路上碰見,看見人家兒子生得多,還帶著一對雙胞兒子,白嫩可愛的,就動了念頭——他自己不是一直沒生出兒子來嗎?就把春英搶進府里來,想著春英那么能生,說不定也能替他生個兒子。春英有廉恥,不愿意,逼急了,可不就亂套了?!?/br> “原來是這樣,嘖,大爺這不是自作自受嗎——” “噓!可別說,大奶奶快瘋了,春英原來就是府里的人,道路都熟,不知是逃了還是躲哪兒了,這會兒還沒抓到呢,大奶奶一腔火沒處發,這話傳到她耳朵里,得把你一起拿去喂狗!” “我懂,我懂,大奶奶是該著急,大爺沒留個后,這往后,她的日子還不知著落在哪呢……” …… 消息進一步往府外擴散。 “代王府大爺被殺害了!那么長一把刀,插在心口上!” “不可能吧?那可是代王府,多少守衛呢,哪來的劫匪那么大膽?” “肯定是不一般的劫匪了?!?/br> “代王府進了非常厲害的劫匪!” 驚慌失措的話語從一個人的口中傳到另一個人的口中,值此戰期,幾近異變,到傳到圍著代王府周邊而居的旁支們時,已經變成了:“瓦剌派人刺殺了大爺!” 再然后,演變出了最終版本:“瓦剌人打進來了!” “快逃??!” 旁支們固然這輩子沒有承襲王位的指望,但也沾得上龍子鳳孫的名分,個個很懂得珍惜己身,紛紛收拾起細軟來,準備奔逃。 這股逃命的風潮像瘟疫一樣,迅速擴散開來,連住在王府內大概知道發生了什么事的近支王孫們也生了疑惑,下意識跟著亂起來——別人都跑了,他們不跑,不怕一萬,就怕萬一,真破了城,他們還沒活夠呢,豈不白白送在瓦剌人屠刀下? 事發不到一個時辰,整個代王府,大亂。 事發第二個時辰,恐慌的情緒傳染到了周圍的居民。 第三個時辰,半座城亂起來。 大同總兵獲知消息,趕來彈壓,但民亂一起,事態已然很難收拾,他命人死死守住往關內的城門不許打開,焦頭爛額聲嘶力竭地親自吼了小半個時辰,才終于勉強鎮住了局勢沒有再進一步糜爛。 而這時,城外還在交戰。 大同總兵氣得快暈過去了。 這幸虧是大同城內軍戶居多,比一般城鎮的百姓們還是見識多些,不然整座城都得完蛋。 饒是這樣,城內的亂象也對戰況起到了不可避免的干擾,瓦剌與先前已經快被打成散兵游勇的韃靼不同,士氣正虹,大同守軍本來就守得極為辛苦,被這一鬧,與瓦剌足僵持了三天三夜,填進去不知多少兵械,最終,才勉勉強強地守住了城門。 ** 雪片一般的參劾奏本飛向京城。 皇帝在文華殿里打開一份,臉色就難看一分,又打開一份,臉色更難看一分,看到第三份,終于不是告代王府狀的了——而是代王府的上書,要求皇帝做主,命當地官府協助捉拿春英歸案。 皇帝顫抖著手,將奏本擲于案上,喘了口氣,喉頭滾動,猛然嗆咳出一口血來! “皇上!” “快請太醫!” “皇上,太醫說了您如今決不能耗神動怒——” 半個時辰以后。 內閣諸重臣擔憂地聚在乾清宮外面。 灌下一碗湯藥的皇帝不顧太醫的勸阻,將臣子召集進來,怒聲道:“看何處還有地方,立即選一個出來,把代王府這一窩廢物統統遷走!” 為首的方學士猶豫片刻,跪下道:“皇上,眼下不是好時機,代王府人丁易遷,攪亂的人心難以恢復,若于此刻將他們遷走,恐怕百姓以為是避兵災,人心更加浮動……” 作者有話要說: 讓我們來回憶一下預言家·九:我覺得,我大哥他也活不長…… 第121章 皇帝在方學士的勸說中冷靜了下來。 若是從前, 他不需要顧忌到如此地步,瓦剌鬧得再兇,御駕親征一回, 什么民心都穩下來了,但他現在的身體, 不容許他做這個選擇。 皇帝心中憋悶, 道:“那要怎么處置?成锠雖不成器, 勉強還能管些事, 結果——就這么把自己荒唐死了!虧他們還好意思找朕做主!” 方學士沉吟著道:“外臣不能預王府事, 須得從代藩里重新挑一個鎮得住的人,出頭理事,彈壓住眾王孫?!?/br> 大同總兵手握重兵,還被鬧得那么狼狽,正因領頭的是代王府的龍子鳳孫們, 他處置不了,局面才險些失控。 皇帝道:“哪里還找得出來?剩下的這些有一個中用的,當時就腦袋清醒地攔住了, 也不至于鬧出這場亂子!” 皇帝這是一針見血,御榻前的大臣們也覺無言,想想代王這一家子, 最早時,是先代王世子縱欲早亡;隨后, 先代王被一個饅頭噎死;如今輪到第三代的朱成锠了,他就像要追隨父祖風采似的——強搶民婦, 被不堪受辱的民婦一剪刀戳死。 祖孫三代,竟沒一個死得體面,記宗譜的人都得撓頭皮,不知怎么給他們遮這個羞。 找不出來也得試一試,方學士想了一下,從頭問起道:“皇上,代王府大公子歿時無子,即是說,他這一支后嗣已絕?” 皇帝悶悶點頭。 他其實想罵朱成锠兩句,沒兒子就沒兒子罷了,失心瘋了去禍害無辜民婦,話到嘴邊心念一動,他這后宮纏成這個亂麻樣,可不是差不多的緣故嗎? 這一聲就罵不出來,因此倒又冷靜了些,琢磨起眼下的問題來。 朱成锠雖然到死在旁人嘴里仍是一聲“大爺”,但他嫡長身份畢竟不同,這是無可取代的,虛懸的代王爵始終屬于他,他活著,誰也越不過他去,他死了,繼承權按制就歸于他的兒子,明明白白,沒什么可爭議的。 但是,他還無子,那情況就復雜起來了,可以分裂演化出三個可能。 其一,皇帝恩準他從旁支里過繼子嗣,嗣子以小宗入大宗,與親子一般承襲王位; 其二,皇帝不允他過繼,嫡長譜系斷絕,代王府以絕嗣,除國。 以及其三,朱成锠照舊絕嗣,但不除國,繼承權順序移至與他血緣最近的兄弟,兄死弟及。 皇帝將三個可能都說了出來,詢問眾人意見。 臣子們有些相持不下,有認為該過繼的,有認為該傳弟的,倒是沒什么人認同除國——不是臣子們樂意養著這么些宗藩,而是各人心里有數,再丟人再拿不出手的親戚,那也是親戚,皇帝或訓或關都可以,真除了國,把親戚的飯碗打碎,讓人討飯去,那是不太可能的。 因為朱成锠當年干的糊涂事,皇帝把代王的王爵從登基一直扣到現在,但終究,也只是扣著,不是剝奪。 爭論一陣以后,方學士眼見互相說服不了,便提出建議:“皇上,鎮國公為宗人令,最通宗藩承繼,不如請鎮國公來參謀此事?!?/br> 他這是公允之見,皇帝點頭:“可?!?/br> 鎮國公很快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