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節
但她當然無法安歇。 宮人勸道:“娘娘,不管皇上如何打算,靜仁仙師總之是威脅不到您的,您不必過于憂心,還是歇息了罷?!?/br> 汪皇后躺在枕上,靜靜地睜著眼,道:“本宮知道?!?/br> 她更知道,誰才能威脅得了她。 錢氏的運道太好了,從這樣的大案中都能全身而退,而她呢,她得到了一個棘手到無法處置的真兇,一道和朱英榕之間很難彌縫的裂痕。 她非常不想相信,但也一點都不懷疑,朱英榕眼下還小,但隨著時間的推移,他一定會尋求自己身世的真相——不,他現在已經在尋求了,她對此恐懼無比,無法忍耐。 唯一的辦法,只有…… 當年沒有立斷,如今,她再也不該拖延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不好,出場人物太多我忘了,把皇后姓氏寫錯了,我回去挨個改。 ~嗯錢氏遭逢大變跟從前不一樣了,但性情可以突變,智商說實話是不能的。。所以真的不是她搞事。 第118章 清晨, 長寧宮。 錢嬪雖然平安無事被放了回來,這一夜也未能安枕。 好在她年輕,早上起來時撲些粉就遮過去了, 剛梳洗停當,吃了一口宮人送來的酥酪, 皇帝來了。 錢嬪放下碗, 站起來行禮。 皇帝默然擺手, 示意她起身, 然后在她讓出來的主位上坐下。 “二郎呢?” “二郎還睡著, 昨晚鬧著了他,今早上就晚了些?!?/br> 皇帝自然知道怎么鬧的——太監忽然來傳人,恐怕多少弄出了點動靜。次子還小,他有點擔心,皺眉道:“沒嚇著他吧?這些奴才, 大半夜的也不知道把手腳放輕些?!?/br> 錢嬪道:“哭了一場,不過他沒記性,我才去看過, 他又睡得好好的了?;噬?,可查出究竟是誰指使了嗎?” 皇帝含糊地應了一聲。 他是一國之君,少有這樣語聲吞吐的時候, 實在他自己也覺得這事難以言說,但是, 他又不得不親自來這一趟。 錢嬪追問:“是誰?” 皇帝嘆了口氣,終于將昨晚太監的回報悉數說了出來。 錢嬪發著愣, 這也出乎了她的意料,她第一次進宮時,見過還做著皇后的白氏一兩次,沒說過什么話,只是行禮而已,后來到她第二次進宮,白氏就已經變成了靜仁仙師,幽居長安宮,靜仁仙師不肯見別人,別人就也見不到她。 她想笑,又想哭——她想她們怎么都這么倒霉啊。 只是為了成全汪皇后的上位,她們兩個就都成了犧牲品,被迫過著活死人一樣的日子。 她不甘心,所以借故交的協助重新回到了宮里,沒想到,靜仁仙師也不甘心。 “昨晚是朕委屈了你?!被实塾謬@了口氣。 錢嬪沒有什么觸動,她受的委屈實在也不多這一樁了,只是低了頭道:“皇上言重了,只要皇上查明真相,還妾身一個清白,妾身就心滿意足了?!?/br> 她這樣沒有怨言,皇帝底下的話倒更難出口,頓一頓,見到炕幾上擺著的酥酪,就勢帶了點搭訕之意地端起來,一邊道:“朕一早起來胃口凝滯,沒用早膳,到這里見了你這碗酥酪,倒是忽然覺出餓來了?!?/br> 錢嬪一怔,忙道:“這是妾身用過的——”她扭頭吩咐人,“快去給皇上重新進一碗來?!?/br> 皇帝早年有過戎馬生涯,吃東西很快,一邊舀著已經吃了起來,一邊笑道:“怕什么,朕還和你講究這個不成?!?/br> 片刻就把一碗酥酪都吃盡了,回味了一下道:“怎么有點發苦?是御膳房怠慢了,還是你這里的人當差不用心?這樣的東西也進上來給主子用?!?/br> 錢嬪只吃了一口,隨后圣駕來到,她匆忙間也沒覺出味來,訝道:“苦嗎?妾身沒來得及細嘗?!?/br> 皇帝點點頭,吩咐人:“去給錢嬪重新要一碗來,該敲打的敲打兩句?!?/br> 隨侍的一個太監連忙答應著退了出去。 錢嬪在宮里這幾年也歷練了出來,知道皇帝這就是特意給做臉面了,她也得識趣些,福身謝過后,就道:“皇上國事繁忙,使個人來給妾身傳話就夠了,您親自前來,可是還有別的事嗎?” 皇帝就等這個臺階,點了頭道:“是有件事。大郎那里——朕有借重你之處?!?/br> 錢嬪一夜輾轉反側,已經猜到了,苦笑道:“皇上是要我去向大郎澄清,我與他毫無關系嗎?” 她情緒激憤時,會不由忘了奏對時的自稱,皇帝聽出來了,也覺含愧,將聲音放低了道:“淑蘭,朕少年時糊涂,辦出那樁事來,但事已至此,也難回頭了,為了大郎好,也只有將錯就錯下去?!?/br> “如你昨夜所說,他那個年紀,半懂不懂,難免煎熬,而將真相大白于天下,他的嫡子身份也要遭人質疑,雖然他是朕的長子,總是多生枝節,朕為天子,也難以堵住天下悠悠眾口,他背著這個指點,一輩子都過不痛快?!?/br> 錢嬪低下了頭,不說話。片刻后,幾滴淚滴在了她安放于膝蓋的手背上。 皇帝看見,不好催她,國朝以孝治天下,他現在要生母去向親子否認血緣,從哪個方面來說,都很過分。 從本心來說,他也真的有些后悔當年所為,現在外朝有瓦剌在壯大,后宮家事又這么剪不清理還亂,皇帝想著想著,心頭就生出了煩悶來。 悶得他覺得有些透不過氣,心尖又好像有點發痛。 “皇上,”錢嬪終于出了聲,她知道她不能把皇帝晾得太久,無論她心頭有多少不甘,皇帝都對著她金口玉言自認“糊涂”了,她還能怎么辦?再逼著皇帝進一步給她認錯嗎? 認了又有什么用,她已經不是剛回宮時滿懷怨憤的錢淑蘭了,她清醒地知道,為了朱英榕的前程不出差錯,她必須容忍他認汪皇后為母。 但她也不能輕易答應了皇帝,汪皇后知道她的優勢是什么,她更知道,如果不是皇帝對她還有愧疚之心,她早就無聲無息地死在郊外那個深庵里了。她要將這個優勢保持下去,以從皇帝那里換得保護。 “我——” “噗!” 皇帝嗆咳著,吐出了一口紫黑的血。 ** 日頭升得更高了。 文華殿外的臣子們越聚越多,卻仍舊沒有見到圣駕的蹤影,展見星站到腿腳都發酸了,終于等到了一個太監形色倉皇地跑來傳話:“今日龍體微恙,請各位大人暫且回去,擇日再行覲見!” “皇上病了?” “昨日還好好的,之前也不曾說——” 大臣們互相驚訝地議論了兩句,如展見星這樣的青袍則只能默默聽著,既毫不知情,也沒插嘴的余地。 大臣們甚有分寸,說了兩句就停住了,諸人也不太擔心,皇帝身體一向健壯,就是有恙,應當也只是小毛病,當下各自回去閣房衙門,又幫忙把一些不死心還徘徊著的低品官員們都喝令出去了。 展見星隨在人群里往外走,出去以后,她無事可做,挨過剩下的大半天,隔天再跑去通政使司問。 里面的小吏告訴她:“算你運氣不好,慢慢等著吧,內閣傳出消息來,這幾日所有手本一概押后,一個外臣都不召見?!?/br> 展見星只好又回去。 她這一等,不只兩日,足等了五六日,無聊到又去拜見了楚祭酒一次,楚祭酒見到她,迎頭就道:“我正想著找你,見星,你是不是八月初二那日進的宮?” 展見星點點頭:“是,但是我沒能覲見,里面的太監出來傳話說,皇上病了?!?/br> “什么病你可有頭緒嗎?” 展見星為難搖頭:“先生,這我可不知道了,我只干站了半天,然后就走了?!?/br> 楚祭酒一拍額頭:“也是,我病急亂投醫了?!?/br> “先生,怎么了?”她猜道,“可是先生聽到了什么風聲?” 楚祭酒走到外面,見四下無人,才回來低聲道:“從你進宮那日,直到現在,連內閣的方學士都不曾見過皇上,我實在有點憂慮,恐怕——”他把聲音又放低了點,“恐怕先帝故事重演……” 先帝去時就是十分突然,連太子都來不及提前召回,雖然皇帝身體不像先帝那么肥胖,一向也沒隱疾,但有那么一遭就很難叫人忘懷了,何況皇帝既然身子骨強壯,只是微恙,又怎會連續這么多天都不見外臣。其中的矛盾之處,令人不得不深想。 展見星心中也悚然起來,道:“內宮有什么消息嗎?” 楚祭酒搖頭:“不知道,外臣也不便打聽。只知太醫院的院正被召進去,至今還沒回家?!?/br> “也許皇上這次的病重了些,還在診治?!闭挂娦前参克?,“先生別著急,若真有不妥,內閣諸位學士們一定不會坐視的?!?/br> 楚祭酒定了定神:“也是,那就再等一等罷?!?/br> 再等兩日后,皇帝終于有旨,允內閣方學士入乾清宮覲見。 方學士在宮里逗留了半個時辰,出來后宣布道:“圣躬安,但需靜養,近日朝會皆免,部院寺監各司其職,不必憂心?!?/br> 雖然還沒見著皇帝,但有方學士這一句話,朝上不安浮動著的人心終于是定了下來。 八月十六,剛過完中秋,展見星在楚祭酒家蹭了飯,隔日一早抱著試試看的心情又往通政使司去走了一趟,這一次,小吏一把拉住了她:“來得好,皇上正要召見你!” 展見星反而愣住了:據她所知,皇帝目前召見過的僅有兩三個內閣的學士,多少王公重臣都還在后面等著呢,她算哪個排名上的人,能插隊插到這么前面來? 縣令入朝覲見實際就是走個過場,怎么算都輪不到她??! 抱著滿腔疑惑,她二度入了皇城,這一次不是文華殿,而是乾清宮——一般來說,只有皇帝看重的親近臣子才能在這里獲得召見,她能進文華殿就算不錯了。 將至乾清宮時,她就沒心思想那些疑問了,只有一個感覺:此處的守衛,十分十分森嚴。 嚴酷肅殺的氣氛令她不由屏息起來,腳步也放輕了,默默跟在紅袍太監的身后走進去。 撲面而來的是濃重的藥味。 展見星下意識想:皇帝是真的病了。 她在太監的指引下,向著窗下大炕的方向跪下去:“臣崇仁縣令展見星,參見陛下,陛下萬歲萬萬歲?!?/br> “起來吧?!?/br> 炕上傳來了一聲。 展見星站起來,她站著,皇帝半躺著,就算她不曾刻意抬頭,也終于見到了圣顏。 皇帝面色有些蒼白,但看上去精神還算不錯。 她心頭一口氣松了下來。 第119章 “江西諸事, 如今還停當嗎?” 秋日碎金般的陽光灑在窗棱上,皇帝側了身,背著光, 語聲緩慢地開了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