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節
她為此有點皺眉:“二郡王若是和臨川郡王串通成一氣,那就辜負了朝廷命他前來就藩的本意了?!?/br> 朱成鈞沒當回事, 道:“怕什么,以我二叔的胃口,給十個道士也收買不了他,臨川郡王要是有本事叫他回去大同繼承代王位,那他說不準還能正眼看一看他?!?/br> 展見星一想失笑:“也是?!?/br> 脾氣大不全是壞事,一般的龍子鳳孫,誰肯附誰的驥尾?朱遜爍好處收得不手軟,真就因此聽臨川郡王的話去干什么,那沒那么容易。 她這番想法不錯,朱議靈很快也發現了,朱遜爍這個隔房堂兄看著魯莽粗暴,居然不是那么好挑撥的,他跟朱成鈞是不合,但這份不合沒大到必置朱成鈞于死地的地步——直接點說,就是利益不夠,弄走了朱成鈞,他能把崇仁也收成自己封地嗎?不能,那罵罵就算了。 展見星留意了一陣就放下心來,專心忙自己的縣務去了。 時令這時已進入初夏,崇仁每年這時候都多雨,下的還往往是暴雨,崇仁本來多山水,有的地形就比較危險,群山周圍易發生滑坡,這一滑即便不砸著人,也毀了路,過后要人去清理。展見星去年來時已將六月,雨季基本過去了,沒趕上這個麻煩,今年就不行了,得派人時時留意著。 天災比人禍難料,兩場暴雨下過后,底下便有一個鄉緊急上報,說里頭有個靠山的村子被一片山砸下來,毀傷了大半房屋人畜,求縣里救援。 這個村子叫湯山,不大,但有個特別之處,村里人不種常見的麥子棉花等作物,而是在山上開墾了梯田種茶,出產的湯山茶在江西境內很有些名氣。 一般來說,這樣的村子都是比較富裕的,湯山村也不例外,村民從來不拖欠縣衙的賦稅,茶山本身也可以拿出去讓地方官當政績記一筆,這也就意味著,它出事了,比別的地方出事損失都要大。 一個最簡單的問題,茶樹可不像小麥一年能收兩季,幼苗種下去,起碼三四年才可以開始采摘。 展見星聞訊以后,決定把縣務暫時交給縣丞,她親自出城查看。她需要穩定當地人心,也需要確定山上究竟垮塌了多大范圍,人和物的損失如何。 路上很不好走,因為雨還在下,出城以后,展見星漸漸連轎子也沒法坐了,她就下來,舉著傘和衙役們一起走。 足足兩個時辰之后,才到了湯山村。 她心里立時一沉。 去報訊的人沒有夸張,這里的情形確實很不好,一共一百多戶人家,被埋了一半,樹木石塊淤泥傾瀉得到處都是,與她同來的衙役呼喝著找來了本村的里長,從里長的口中,她終于知道了一個不幸中的萬幸:雨下了很久,村里人也不放心,事發時許多村民都在山上冒雨照看自家的茶樹,因此受傷的人不少,但好歹沒有性命之憂。 就這樣,里長也很心痛了,抹著眼淚道:“我們的茶樹……” 這就是無可如何之事了,展見星安慰了他幾句,里長沒想到她能親自前來,雖然傷心,也振奮了不少,很快指點著衙役們去救災了。 展見星帶來的兩百多個衙役們派上了大用場,眾人冒雨忙碌了半天加上整整一夜,終于把村民們暫時都轉移到了隔壁一個村子,連茶樹也救出來不少,茶樹難收成,但它與小麥等作物比又有個好處,麥子長一半被這么垮塌一壓,只能拔了,認了這一季損失,但茶樹根要結實得多,把受損的枝葉修一修,等天晴了重新種下去,小心養護,多半還活得成。 湯山村的村民們感激得不得了,推了幾個代表到展見星跟前跪著都不肯起來,她這個縣尊不親自來,衙役們不會這么賣力,鄰村把他們這么多張嘴收留下來也不會這么痛快。 在這種天氣里耽誤下去,本已受傷的人還撐不撐得住就不好說了。 天災雖然不幸,但這已是能爭取到的最好的結果了。 展見星忍著疲倦,正把他們溫言安慰著,一個中年男人臉色煞白地跑進來:“總甲,水,發大水了!” 湯山村里長忙轉頭:“縣尊在這里,你瞎吵吵什么!有話到縣尊跟前好好說?!?/br> 有了這個打岔,跪著的幾個村民才站起來,退到一邊去,讓那中年男人上前說話。 中年男人滿臉的余悸未消,跪下來連咽了兩下口水,才找著了話:“回縣尊大老爺,小的房子都被山石壓在底下,早上時雨勢歇了些,就想去看一看,誰知別說房子了,連山石也看不見了,就看見一片黃濁的大水——可嚇死我了?!?/br> 屋里的人聞言都愣住了。 展見星沒親眼見過這樣的災害,但她剛上任時翻閱崇仁歷年案檔縣志等資料看過,此時沉聲道:“是山洪?!?/br> 山體滑坡和山洪都是山間暴雨之后可能會發生的災害,一般是山洪在前,誘發滑坡,這次湯山村反過來了,幸虧如此,要是一開始來的就是山洪,那人就是在山上也難保得住。 里長臉也白了:“幸好,幸好——” 幸好他們隨后撤了出來,要是還留在湯山村里,不被滑坡砸死,也要被山洪沖走。 這樣一來,村民們的損失又加大了,展見星因此又留了一天,等到里長跟湯山村的村民們問詢以后,得到了最新統計出來的大致的損失數據,她才帶著衙役們回城。 回城也沒閑著,她匆匆吃了頓飯,馬上就開始琢磨著向朝廷寫報災的文書,發生了這樣的災難,她要先爭取著把湯山村的賦稅免一免。 正忙著,秋果找進來了。 奇的是,他臉色也有點白——好像也從哪遭了災一樣。 展見星抽空抬了下頭:“你怎么了?” 秋果聲音中都帶了緊張:“展伴讀,你怎么一個人回來了?你見到我們爺沒有?” 展見星腦子里全是湯山村的那些數據,又累又木,道:“沒有——我怎么會見到他?我才回來?!?/br> 秋果跺腳:“爺找你去了!他聽說你去的那個村子又發了山洪,你被困在里面,就帶了人趕去,我要跟著去,爺叫我管著王府,有空來看一下徐嬸子,免得她萬一知道你被困的事胡思亂想,我才來,就聽徐嬸子說你回來了,我以為我們爺也回來了,問徐嬸子,她卻說不知道——!” 展見星霍然站起來,因為站得太急,她腦子都暈了一下:“誰說的我被困?山洪發的時候我已經不在那個村子里了,九爺哪聽來的消息?那地方現在險得很,村里人都撤走了,他去了?什么時候去的?!” “昨天?!鼻锕迒手樀?,“是一個從那村子逃到城里的人說的,爺知道了,問了問他,就領人去了?!?/br> 展見星腦中更暈,她一時手都有點抖:“——湯山村沒人逃到城里來,里長點過人,一共一百一十戶四百二十三人,全部救出來轉移到隔壁村子了。這種災來得快去得也快,熬過幾天就好了,等雨停了,他們還要回去搶救茶樹,不會進城來的?!?/br> 這不是饑荒,需要進城討飯吃,他們賴以生存的本錢全部都在當地,進城來才是耽誤工夫。 秋果顫聲道:“什么?展伴讀,你的意思是,那個人騙了爺?” 真若如此,危險就不單來自于天災了,還有人禍。 展伴讀不想應聲,但她清醒地意識到,恐怕是的。 急怒沖紅了她的眼,她想埋怨朱成鈞的心機一向那么深重,怎么會這么容易叫一個陌生人騙倒,但她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朱成鈞為什么忽然“傻”了,她難道不知道嗎。 秋果慌了:“展伴讀,現在怎么辦?我們爺不會有事吧?”他又忍不住安慰自己,“應該不會的,爺帶了人去的?!?/br> 郡王府已經建好,該著朱成鈞的儀衛也撥下來了,只是現在親王府都留不下多少人,矮了一級的郡王府又能有多少,而且所謂儀衛,基本不具備多少武力,就是出行時打個儀仗而已,真遇上事,能不能派上用場實在難說得很。 展見星用力閉了下眼,讓自己的腦子冷靜一點,然后睜開來道:“秋果,勞你繼續陪著我娘,我去找九爺?!?/br>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簽王女的明信片簽了半天耽誤了,趕預售明天就要寄出去,本來想請假,撐了一下,還是撐出來了。 然后,我才有空看了看評論,沒想到我大多數讀者的節cao居然這么高,令我肅然起敬了。 第101章 天際滾過一道悶雷。 雨淅淅瀝瀝地又開始下了。 朱成鈞窩在坑里, 木著臉把一個簡陋的獸夾從腳上扳開,甩去一邊的斷枝亂葉里。 他此刻身處的地方是一個附近村民挖的陷阱,放的獸夾不怎么樣, 使使勁就可以把它扳散架,但坑洞挖得很深, 偽裝得也很好, 獵物只要踩中獸夾, 摔進來很難再爬上去。 朱成鈞不是那些靠四條腿走路的動物, 他被夾了一下, 傷得不算重,要爬仍爬得上去,但他沒動,因為真正的危險并不在這個坑洞里,而是在上面。 上面有腳步聲, 有衣袂擦過林葉的聲音,還有隱隱約約的對談聲。 “在哪……” “不知道,忽然就不見了……” “……你看見沒……” “沒有……” 朱成鈞出城不久就覺得不對了, 有人在跟蹤他。 他發現以后,先觀察了一下跟他出來的儀衛們,儀衛們個個外表高大威風, 臉上寫滿天真無知,顯然對此全無察覺。 教他習武的孟典仗一樣出身儀衛司, 但孟典仗的實力承襲自全盛時期的代王府,虎倒了余威在, 這些后來選進來的花架子就差太遠了,朝廷既不需要他們為藩王提供多強的武功,他們也就樂得舉舉盾幡應付了事。 朱成鈞知道指望不上他們,也沒回頭,仍往湯山村的方向疾奔而去。 展見星去了兩天還沒回來,這是事實。他就要去親眼看一看。 殺機在邁入湯山村地界時襲來,對方不是尋常人,有弓箭,慌亂的儀衛們沒多久就全走散了,朱成鈞自己也不能相抗,他是出來尋人的,沒帶武器,只能逃。 湯山村現在的地貌十分復雜,又是滑坡又是山洪,雖然危險,但也有效地阻隔了追兵,朱成鈞踩中獸夾的時候其實還來得及躍起,但他心念一動,就勢摔了下去,借此擺脫了追兵們的尾隨。 十來個不明來歷的追兵在周圍發出的動靜漸漸遠去,朱成鈞沒有動,他很有耐心。 他在逃命的過程中已經發現了,展見星不在此處,底下的村子毀得再徹底,展見星帶了不少衙役前來救援,他們不會也留不下一點聲息,這里凌亂非常,也安靜非常,這不合常理,他們應當在此之前就及時撤走了。 也就是說,他上當了。 這沒什么要緊,朱成鈞也不覺得生氣,他只是往身邊的亂葉里扒了扒,扒出一支箭來擺弄了一下——這是他跌下來之前抓中的,箭尖是精鐵所鑄,來勢迅猛,他的掌心因此被帶出了一道血痕。 這樣的箭矢,不可能出自尋常百姓家。 朱成鈞以食指指尖摩挲著箭桿的尾端,那里的觸感很粗糙,因為原本上面篆刻著的印記被人為磨去了。 磨得去印記,磨不去疑點。 江西——不,撫州,湯山村有災是真的,能這么快得知展見星“被困”湯山村以此誘他出城的人必然在撫州境內,這個人跟他有仇,敢于對他下手,同時使得出精鐵箭,幾樣限定條件一加,結果呼之欲出。 朱成鈞想到這里,就懶得想了。太蠢了,已經就差在自己臉上刻上“兇手”兩個字,只把箭磨了有什么用。 他把箭抱著,閉目養起神來。 湯山村眼下無人,追兵沒有顧忌,沒這么快離開,他與其上去亂走和他們撞上,不如就這么耗著,等危險過后,他的儀衛找來再把他撈上去。 那些人不中用歸不中用,就這么棄主跑了還是不敢的。 雨終于停了,天還是陰沉著,不知是云層間還在醞釀著新一輪的雨意,還是天色近了黃昏,朱成鈞頭頂上還搭著好些遮掩陷阱的樹枝,他只能從綠葉的間隙里看見零星的天空,因此不大好分辨時辰。 那些人果然又繞回來過兩次,第二次的時候,離得他很近了,朱成鈞感覺有個人幾乎就在他頭頂上說話,他睜開眼,捏緊手里的箭矢—— 那個人又走遠了。 像是被同伴忽然叫走,朱成鈞聽見他們在不遠處道:“不好,山上進人了,這里不能呆了?!?/br> “這種天氣,這種鬼地方,哪來的人?” “不知道,我沒見著,老大說的。走吧,我們往里面躲一躲,不能跟他們撞上?!?/br> “不如都殺了——” “不行,好像人不少,殺不完就麻煩了,先看看再說……” 兩個人說著話,匆匆走遠了。 朱成鈞若有所思。 那個人說得沒錯,這時候誰會進山——? 那些人說得好像來人近在眼前,但大約是遭過兩次難的山路太難走了,足足又過了小半頓飯的工夫,朱成鈞才重新聽到了腳步聲。 并沒有很多人,來到他附近的只有一個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