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
又被他猜準,展見星也不瞞著了,索性道:“我那時才看到圣旨,知道你騙了我,正在氣頭上。他來問那么多,我又不認識他,也不知道他問了做什么,就告訴他你這個人古怪得很,我跟你不熟,也合不來。至于別的,我都不知道,我作為外官不便和藩王來往,也不能收他家王爺的禮,就叫人把他連人帶禮一起請出去了?!?/br> “隔了一陣子,臨川那邊的縣令不知怎么回事,又寫信來問王府籌建的進展,很關心的樣子,崇仁境內的事和他又沒關系,郡王府的工程不算浩大,也不需要協調越境征人,我覺得他很有可能是受臨川郡王的指使,就也沒大理他,隨便回了封信,把他搪塞回去了?!?/br> 朱成鈞聽了,夸贊她:“展見星,你這個七品官做得很厲害嘛,郡王你不買賬,同僚你也不搭理?!?/br> 展見星疑惑地望著他——不知他是不是諷刺,卻只見他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心臟位置,說出了結論:“你不是對我一個人這么壞,我就放心了?!?/br> 展見星:“……” 她氣道:“臨川郡王這么費心思打聽你是什么好意嗎?我這么得罪人,都是為了誰?” 朱成鈞怔了一下,整張臉都放出光來,他一手撐著案邊,把整個上半身都俯壓過去,逼近展見星,語氣很平靜:“為了誰?” 展見星板著臉,把他往后推:“走開,跟你沒關系?!?/br> 她力道使全了也沒多重,其實根本推不開朱成鈞,但朱成鈞沒跟她硬掙,順從地靠回了案邊,腳尖在地上點了點,仰著下巴,瞇著眼,聲音中壓抑著的那股愉快終于全飄了出來,他很認真地道:“都是為了我?!?/br> 作者有話要說: 自己給自己發糖·九 第80章 雖然伴讀證明了自己良心未泯, 但該算的賬還是得算。 朱成鈞先道:“既然你跟臨川郡王也那么說,那我們就繼續不合也可以——” 展見星奇道:“等等,什么叫‘也’, 還有別人也跟他這樣說了?” 朱成鈞點頭:“我猜想是,你沒和他說過你是我的伴讀, 但他仍然知道, 可見必然從另外的渠道打聽過?!?/br> 展見星聽著思索起來:“但他不曾因此對你我不合的消息起疑, 還把這當真相挑唆到了你面前, 也就是說, 他另外那個渠道給他的消息也是錯的——或者至少是半真半假?!?/br> “這個渠道應當不是來自代王府?!敝斐赦x接話,“否則隨便一個看門的小子都可以告訴他,我們的關系到底是怎么樣?!?/br> “……”展見星道,“就是正常的王孫與伴讀的關系?!?/br> “我又沒說什么,你撇清什么?!?/br> 展見星干咳一聲, 她也鬧不清是自己草木皆兵,還是他的語意真的不單純,忽視過去繼續道:“但這就奇怪了, 他要打聽你,不去代王府打聽,還能從哪里打聽?我一上任, 他就遣了人來,可見對此事很關切, 這么放在心上的事,偏偏能弄出這么大的岔子。從他派來的那個王幕僚看, 口才很好,辦事不算不得力,手底下能使出這樣的人,臨川郡王本人似乎不應當如此糊涂?!?/br> “也有你的功勞?!敝斐赦x道,“你無意中配合他那個渠道圓了謊,才把他死死蒙在了鼓里?!?/br> 展見星一想果然,不由失笑:“這真是無心插柳了?!?/br> “不管他想干什么,從根子上就錯了,這對我們是件好事?!?/br> 展見星點頭贊同:“對?!?/br> 朱成鈞繼續道:“所以,我和他說了,你不給我建王府,為了跟你對著干,我會賴到縣衙里跟你一起住,你什么時候把王府建起來,我什么時候走?!?/br> 展見星:“……”她忽然醒覺,“九爺,所以你翻墻也要進來?” 朱成鈞點點頭,表情十分正經,道:“這也是你欠我的,你用了我,我不問你要工錢,你至少該管我的食宿?!?/br> 展見星定了定神,向他豎起一根手指:“第一,如果我們要繼續在臨川郡王那里偽裝不合,那我絕不會允許你賴進我的縣衙,我會馬上派人把你攆出去?!?/br> “第二,”她豎起第二根手指,“拖延了你的王府工期,確實是我的責任,我已經在城里替你租好一處宅院,付過了八個月租金,你可以安心入住?!?/br> 朱成鈞表情微裂:“……你怎么這樣?” 展見星難得占一回上風,心下也有些微得意,笑道:“我怎么樣了?我為九爺考慮這么周全?!?/br> 朱成鈞還是找得出茬來:“你明明有安排,開始還把我晾在外面不見我?!?/br> 展見星沉默片刻,這一點她就很難解釋清楚自己復雜的心境了。于公,她該做的都冷靜做了,包括上書、解決朱成鈞過渡期間的實際問題。但是于私,朱成鈞跑偏了心思,讓兩人的關系走向不可測的未來,她心中又很別扭,覺得煩惱,知道他真來了,一賭氣就把他晾在了外面。 她得承認,這是一個不成熟的做法,她難道能永遠把朱成鈞晾著嗎,早晚得見,賭這口氣實無必要。 “知道你錯了吧?” 展見星想點頭,又覺得不服氣,硬撐著道:“九爺,你錯在先?!?/br> 朱成鈞知道她說什么,應道:“大概是我錯了,不過,錯就錯了?!?/br> 展見星抱著一絲希望:“九爺,你知道是錯,也許可以試著改一改?” “為什么改?”朱成鈞卻道,“人活在世上,誰不犯錯,你看我祖父,二叔,大哥,他們都沒怎么樣,我錯這一點,算得了什么?!?/br> ……好嘛,這是前頭的例子下限太低,以至于他根本不拿這個當回事,連更正自己的一點點動力都沒有。 展見星沒話了,正這時,秋果掀開簾子一角把頭探進來:“爺,徐嬸子說飯菜熱好了,讓我來叫爺一聲。我們快去吧,我肚子都餓扁了?!彼謹D擠眼,“有話吃完再說不遲,以后日子長著呢?!?/br> 他后一句拿準了朱成鈞的脈,成功地把他勸了出去。 但展見星是怕了再跟他說了,軟的沒用,她只有來硬的,候到朱成鈞吃完就道:“九爺,我送你去那邊院子吧。天色不早了,你遠道來,收拾收拾,也好安歇?!?/br> 朱成鈞剛把木箸放下:聞言盯她:“……” 展見星堅持住巍然不動。 徐氏不明就里,跟著連忙道:“不錯,那院子是星兒親自去安排的,里面該有的都有,陳設比縣衙還好呢。你們兩個孩子,也不多帶些人,就自己走這么遠路,不知累得怎么樣,現在吃飽了,就快去歇著吧?!?/br> 她已經緩過神來了,朱成鈞要來就藩她本是知道的,只是不防備他一個郡王,忽然從墻頭上跳了下來,才唬著了。 聽說展見星不但租了院子,連里面也親自過問了,朱成鈞才滿意了些,站起來,拖拖拉拉地跟著展見星往外走。 崇仁的街道,與大同很不一樣。 這里遠離中樞,風氣松弛,屋舍蓋得都隨便些——這隨便不是指不好,而是在規制上沒那么講究,略齊整些的門戶多少都有點逾制的問題,這樣一看,倒也難怪臨川王府起碼圈出兩個郡王府大的地了。 展見星在前面提著燈,朱成鈞踩著燈影子一邊走,一邊道:“臨川王說,我的王府還沒定下來建址?” 展見星點點頭:“京里來的工匠這陣子一直在測算,只是一時還沒找到特別合適的地點。你明日閑著在城里轉轉就知道了,城里面地方有限,大多已經有了民居,若要拆去令百姓別居的話,縣里支不出這么多銀子來,建府的款項倒夠,但本來沒有這一項,格外多了開支,恐怕要在你的府邸建材上扣出來?!?/br> “你要住幾輩子的地方,能建好些,還是建好些,若差了哪里,以后再修又是一樁麻煩事?!?/br> 秋果感動地道:“展伴讀,你待我們爺真好,爺路上還說得罪了你,怕見到你要吵架呢?!?/br> 展見星一怔,但也許是夜色溫柔,令得她的心情平靜下來,她只是笑了笑,沒說話。 就如同朱成鈞曾經問她會不會因為他的心思跟他絕交一樣,他知道不會,她也知道不會。五年同窗的情誼,不是這一點變故就拆解得開。 “不知道許兄在京里怎么樣了?!闭挂娦窍氲酱丝?,有感而發道,“還有如琢,希望他們都能過得順利?!?/br> 朱成鈞道:“你想他干什么,他有先生照顧,肯定好得很?!?/br> 展見星一想釋然,笑道:“也是。許兄雖然憨厚,但如果有不懂的地方,能隨時去請教先生,倒是比我還好了?!?/br> “他哪里憨厚了,只有你才這么覺得?!?/br> 展見星搖頭:“九爺,許兄都和我們隔那么遠了,你還說他壞話,他究竟從沒得罪過你,你又是何必?!?/br> “我說錯了嗎?他和我一樣不懷好意,你只躲著我,就不躲他?!敝斐赦x的口氣很不悅,“現在隔了這么遠,你還想他?!?/br> 展見星:“……”想說他,又覺得無話可說,他自己明明白白知道他的不懷好意,并且堅決不改而已。 “九爺,我早與你說過這是誤會,許兄對我沒有那樣的意思?!彼罱K只能道。 她很清楚,許異和朱成鈞看她的眼神根本不一樣,許異就是很平常的熱情,她沒對比也許分不出來,但有了對比,這差別非常明顯。 朱成鈞倒也不跟她爭:“有沒有,反正他不和我們一起了,叫他自己一個人在京里升官發財去吧?!?/br> 展見星哭笑不得,他骨子里的那一點稚氣脫不掉,世俗的好處在他那里只如浮云,她只好道:“那我代許兄謝你吉言了?!?/br> 她代為租下的院子離縣衙不很遠,一路說著話,再走了一截,也就到了。 朱成鈞對這個距離表示滿意,至于房舍本身什么樣,他倒不在乎,不過暫住而已,能住人就行了。 他只是進去,很感興趣地東摸西摸了一陣——這是展見星親手布置的屋子,等把院中四間房都看遍了,他扭頭要說話:“展——?” 秋果應聲:“爺,展伴讀悄悄溜走啦?!?/br> 朱成鈞大步出來:“什么?” “就你摸床的時候,展伴讀跟我擺擺手,就走了?!鼻锕敿毜馗淮?,交代完又添上自己的分析,“展伴讀肯定怕你不放他走,我看他也怪不容易的,被爺為難成這樣,該著想的還是替爺著想了?!?/br> 院中種著兩棵桔子樹,月色如水,投下婆娑的影子在干凈的青石板地上,朱成鈞看著,微微出神,輕聲道:“是啊?!?/br> 秋果道:“爺,你也覺得為難了人,那要么找個姑娘再試試?” “不?!敝斐赦x在月色下笑了,他面色也如月光般皎潔,但他出口的話就很不善良,“我就喜歡他又為難,又要幫我的樣子?!?/br> “……”秋果抖了抖,“爺,你這個話千萬不能讓展伴讀聽見?!?/br> 朱成鈞道:“聽見怎么樣,無非找我吵架而已?!?/br> 秋果奇道:“咦,爺,你現在不怕了?” “不怕了?!敝斐赦x道,“你是不是想知道為什么?” 秋果連忙點頭。 “不告訴你?!敝斐赦x說完,轉頭回屋。 “不告訴我我也知道,你不就是發現展伴讀其實心軟,拿你沒辦法嗎?!鼻锕止?,又同情地嘆了口氣,“展伴讀好可憐哦?!?/br> ** 好可憐的崇仁縣令展見星在隔日迎來了她上任以來的第一樁大案:郡王與縣學訓導賭坊斗毆之案。 第81章 說起賭坊, 國朝律令中本是禁賭的,但老實說,從來也沒真正禁掉過, 隨著承平日久,朝廷對賭博的懲罰力度降低, 此風還漸長起來。 這是個無奈的事, 有些人就是好賭, 輸到當褲子也做夢翻盤, 而另一些人則看到了其中的暴利, 哪怕有掉腦袋的風險也要投身經營,二者都是人性,人之天性,不可禁絕。 崇仁縣的這家賭坊有些年頭了,開設在城西一處比較偏僻的地方, 地方不小,但一向還算低調,沒有直接掛出招幡, 算是半公開半地下的模式,每逢官府抄查時,就罰一筆錢, 因為形成了這個相安無事各有所得的套路,縣衙換過了三任縣令, 它還穩當當地開著。 展見星上任時,這家賭坊的坊主也來拜見過, 帶了一份很有誠意的厚禮——替他通傳的門子特別強調了這一點,但展見星一知道他是做什么的,見都沒見,直接把他拒在了門外。 底下人抱怨她太清了,就與此事有關,領頭的不肯收,底下人就算能撈,那也撈得提心吊膽的,一旦出事,沒個替罪羊怎么放心呢。 不過這回,展見星不得不見了。 在見到鬧上公堂的一大波人以前,她根本不知道朱成鈞卷入了其中,因為賭坊的人也不知道他的身份,只把他當成了踢館找事的外鄉人,與縣學訓導一起報官報到她跟前來了。 此案一共涉及三方,朱成鈞,賭坊,縣學訓導。除了朱成鈞聽說要來縣衙,就毫無異議地走來了之外,另外兩方其實都不想來。訓導這一方很好理解,他在賭坊里與人斗毆,不論是斗毆本身的這個行為,還是斗毆的地點,都與他的身份很不匹配,來了必然斯文掃地,所以寧可吃些虧,他也不想來。但賭坊堅持把他扭送了來,他也逃脫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