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他以為賣個饅頭只要坐門口收錢就行了,之前朱成鈞在外面賣,他跟旁邊看著還覺得怪好玩的,哪里想過背后藏著這么多苦功夫。 朱成鈞則毫無觸動,伸了手,把秋果剝出來的小堆瓜子仁抓起來放到了嘴里,他吃著東西,就更不說話了。 展見星看見他生氣,正好也不想和他說話,繼續和秋果把話題繞了回去:“天天這么多事,做完只想休息了,所以沒心情?!?/br> 這是因過度勞累所帶來的被迫麻木,不只展家如此,許多底層百姓都過著差不多的日子。 秋果是伺候人的,聽了能理解這種感覺,點頭道:“唉,我懂了。幸虧我們九爺事少,像七爺,他身邊服侍的jiejie們可辛苦了,他的帕子都不肯用第二回 的,擦過嘴就要扔,天天備他身上那些小活計都忙不完?!?/br> 幾篇大字都不肯寫,吃個瓜子還要人剝,哪里事少了。 展見星心內悄悄對朱成鈞翻了個白眼,不肯附和。 秋果沒察覺,繼續剝起瓜子來,又問道:“展伴讀,你可知道城里有什么好玩的去處嗎?我和爺下午想逛一逛?!?/br> 這個問題展見星無法回答他:“不知道,我不大出門?!?/br> “對了,你沒空?!鼻锕磻^來,“那我們只能胡亂走走了?!?/br> 他話是這么說,臉上并沒什么失望神色,看上去對亂走一通都很期待似的,展見星一想明白了,圈了八年,難得放一天假能出門,自然看什么都覺得新鮮高興了。 怪不得朱成鈞還搶著跟她賣饅頭,這位爺是真的當成找樂子了。雖然這樂子找得古怪。 想著,展見星的氣到底平了一點下來,她的性情在苦難中磨礪得堅韌,但心腸并不冷硬,異位而處,倘若她打出生就從未見過外面的天地,舉目只有四面高墻,哪怕這高墻是金子做的,那也不會快活。 這么東拉西扯地又閑聊了一會兒,前面飯食做好了,徐氏過來叫他們吃飯。 徐氏對著朱成鈞仍有些忐忑,說話都很小心,但又努力想顯得殷勤,她不是想巴結朱成鈞做些什么,只是一片慈母心,想著把他招待好了,能讓展見星在王府少受一點欺負。 展見星覺出來了,她有心想說沒用,她又不是朱成鈞的伴讀,他管不到她,但這話不便當面說出來,只好埋頭吃飯。 朱成鈞卻也不澄清,不管徐氏說什么,他都只管吃自己的,一碗沒飽,還叫秋果給他添了次飯。 徐氏不由看得眉開眼笑:“多吃些,千萬別客氣。我們星兒也有這么好胃口就好了?!?/br> 天下凡做了母親的婦人,好像一大樂趣便是見孩子們吃飽喝足,自己家的孩子不能吃,那看看別人家的孩子也是樂意的。 朱成鈞一點也不客氣,將滿滿兩大碗飯一掃而空,秋果的胃口也沒比他差上多少,主仆倆吃完抹嘴要走,展見星在徐氏的催促下送他們出門的時候,朱成鈞才終于說了句:“你娘人不錯?!?/br> 展見星指望不上他說更多,姑且把這當謝意聽了,就點點頭。 “展伴讀,那我們走啦?!?/br> 秋果興高采烈地揮揮手,顛顛地跟著朱成鈞走了。 展見星獨自走回來,想一想這半天都覺莫名其妙,而到此事情還不算完——還有朱成鈞逼著她寫的五篇大字呢! 幫徐氏收拾了一桌碗盤,又洗了菜,再咚咚切了一陣子,展見星算著時間差不多了,才不情愿地跟徐氏說了一聲,回屋里攤開筆墨寫起字來。 她沒有因為不愿意就敷衍,一筆一劃極認真地將五篇大字寫完,這時天色剛剛到了黃昏。 這樣晚上就不用再費一份蠟燭了。展見星甩了甩發酸的手腕,正這時,前面傳來徐氏的叫聲:“星兒,有貴客找你!” 什么貴客? 展見星奇怪地應道:“來了?!?/br> 她站起來匆匆出去,結果,在門前見到了朱成鈞和抱著一大枝梅花的秋果。 “展伴讀,這個給你擺在屋子里?!鼻锕ξ匕褢牙锏拿坊ㄟf出來,“我和爺跑到城外去逛了,發現了幾棵野梅花樹,就給你折了一枝來。你不拘找個瓶兒還是罐兒裝著,放些水,能香好幾日呢?!?/br> 展見星怔了怔,她的目光從梅花上移到秋果和旁邊朱成鈞的面上,兩個人跑了半日,臉頰都吹得紅通通的,卻不趕緊回府去歇著,還繞道給她帶了一枝梅花。 不管他們怎么想的,這總是一份心意。 貴人一般生著差不多的心肺,也有天真之處,也許不全如她想的那般可惡。 展見星伸手接過了梅花,她動作有些猶豫,因為想到了屋里晾著的那幾張很下工夫的大字。 也許再跟朱成鈞爭取一下,可以說通他,那就不用到那一步了—— “走了?!敝斐赦x叫秋果,然后沖展見星道,“我要的字寫好了沒?沒寫快去,明早不給我,我就告訴七哥了?!?/br> 展見星:“……” 她才松動的情緒又凍了個結實,面無表情地道:“我知道了?!?/br> 等著吧,哼。 作者有話要說: 時間好快,不知不覺開文快二十天了,跟編輯商量了一下,十月一號v,當天三更,鞠躬,又要拜托大家照顧了(*  ̄3)(e ̄ *) ~~~ 本章小劇場: 星星眼里的朱小九:惡霸,嬌慣。 朱小九眼里的星星:饅頭,作業。 第21章 翌日,紀善所里。 “九郎,這是你寫的字嗎?”楚翰林揚著手里的一疊紙,向底下發問。 朱成鈞抬起頭:“是?!?/br> “你還真敢應聲!”楚翰林都氣笑了,把紙拍在桌案上,對這個朽木還頑劣的學生一時不知說什么好。 病愈重來上學的朱成鈳已經在楚翰林的一揚之間大概看清楚了紙上的字,重點不是紙上寫了什么,而是那筆字—— “九弟,”他毫不掩飾地譏笑起來,“你在說笑話吧?不過一天沒見,你的字就一日千里了?還有,我可是聽人說了,你昨天一天都沒在家,早上就溜出去玩了,到太陽落山才回來,以你向來的懶怠,難道回去還會挑燈夜戰不成?” “展見星?!背擦譀]管他們兄弟間的口舌,只是聲音放沉下來,點了第二個名。 展見星早已有心理準備,站起來,身板挺直:“先生?!?/br> “九郎這幾篇字,你能否解本官疑惑?” 楚翰林盯著她看,話語中都用上了“本官”的自稱,顯見已經動怒。 展見星沉默片刻,低了頭:“學生無話可說,但憑先生責罰?!?/br> 朱成鈳愕然轉頭:“是你代的筆?” 他目無下塵,讀了半個月書,也不知道展見星的筆跡是怎樣的,只是看出來紙上那一筆工整字體絕不可能出自朱成鈳之手,才出言嘲笑了。 展見星嘴唇抿著,神色冷而清,并不回答。 朱成鈳面色抽搐——他的伴讀跟朱成鈞裹一起去了,他應該生氣,但兩人搗鬼犯下這么低級的錯誤,被楚翰林當堂揭穿,于他又不是件壞事,他這心情一喜一怒,一時就不知該擺出什么表情才好了。 楚翰林在上首站了片刻,目光從展見星面上移到自己手邊的字紙上,又默了片刻,出人意料地沒有再訓斥什么,只是道:“你二人弄虛作假,本官便罰你們將這紙上的內容各自重新加罰十遍,不寫完不許回家休息,可聽見了?” 展見星松了口氣,這結果比她想的好多了,便道:“是?!?/br> 朱成鈞:“哦?!?/br> 他一張臉又是呆板狀,誰也看不出他想些什么。 朱成鈳很是不足,這就完了?居然沒有狠狠訓斥他們。他眼珠一轉,有了主意,到午間休息時,站起來哼笑一聲,領著內侍去了。 楚翰林回隔壁屋子了,朱成鈞轉過頭來,眼神直勾勾的:“你故意的?!?/br> 展見星毫不怯讓,與他對視:“九爺的吩咐,我照做了?!?/br> 做出什么結果來就不一定了??傊?,她是把五篇大字一字不少地、工工整整地交給他了。 朱成鈞日常雖有些古怪,好歹沒有像朱成鈳一樣表現出主動尋釁的一面,許異在一旁便也有勇氣相勸:“九爺,這個不好怪見星的,您和他的字,咳,本來就有些差別?!?/br> 差別大了,展見星的字是他們幾人中最好的。 朱成鈞不理他,盯著展見星:“那你不會仿寫嗎?” 展見星道:“先生沒教過,不會?!?/br> “你也不曾提醒我?!?/br> “我起先拒絕,九爺再三相逼,我以為九爺必定考慮過?!?/br> 朱成鈞不管她的辯解,自顧下了結論:“你就是故意的?!?/br> 展見星便不說話了,她不長于狡辯,事實明擺著,多說也無用。 朱成鈞瞇著眼睛看她,心里不知轉悠著什么主意,秋果這時候氣喘吁吁地提著個食盒進來了:“爺,吃飯啦?!?/br> 朱成鈞才轉了回去,展見星和許異的飯食也被下人送來,這爭論暫時便告一段落。 而等到飯畢,朱成鈞大概是昨天瘋跑多了,疲累未消,顧不上再找展見星算賬,趴桌上又睡去了。 許異聽到他的呼吸漸沉,湊過來小聲道:“見星,他怎么跑去找你了?” 他才是朱成鈞的伴讀,照理要找麻煩也是找他的才對。 展見星道:“他知道我家住哪里?!彼婚_始也疑惑,后來想了想才明白。 許異恍然:“原來這樣。見星,你今天直接來告訴先生就好了,現在這樣,不是殺敵一萬,自損八千嘛?!?/br> 展見星心情不壞,微翹了嘴角,道:“我不一起受罰,九爺如何善罷甘休?!?/br> 許異張大了嘴:“你有意如此?!?/br> 展見星“嗯”了一聲,低頭磨起墨來。 也許有更好的辦法,但她想不出來,也不會取巧,以她的性情,就只能合身拉他一起撞南墻,以直道破局。 朱成鈞這個午覺睡得結實,直到下午楚翰林進來,他還睡眼惺忪,人歪歪地坐著,看樣子還沒怎么醒神。 楚翰林無奈搖頭,卻也拿他沒什么辦法,罰也罰下去了,還這個樣,總不能揍他一頓。 展見星與朱成鈞的罰寫是不能占用正常習字課的,等到一天的講學都結束之后,兩人才被留在這里,餓著肚子抄寫。 朱成鈳幸災樂禍地去了,許異想留下來陪著,盡一盡伴讀的本分,卻被楚翰林攆走:“與你不相干,回家去?!?/br> 楚翰林深知道伴讀左右不了王孫的行為,并不實行連坐制,許異在這與眾不同的寬容之下,只好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日頭漸漸西斜,楚翰林沒看守他們,自去忙自己的事,屋內只剩下了朱成鈞和展見星伏案的身影,秋果探頭看看天色,回來把屋里的燈點起來,然后到朱成鈞身邊道:“爺,你在這里用功著,我去找點糕餅來,我肚里都叫了,爺肯定也餓了?!?/br> 朱成鈞沒抬頭,低垂的臉板得沒有一絲表情,側臉輪廓似玉雕成,疏離而缺乏生氣,唯有用力抓在筆桿上的手指暴露了他躁郁的心情:“去吧?!?/br> 秋果就跑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