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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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圣旨一起到邊關的,還有岳家滿門橫死的消息。 那時岳煙許久沒見到祖父,一顆心整日都惶惶不安,陸嘯得知此事以后沒有立刻告訴岳煙,又親自帶兵幾番深入胡地問忽韃要人,然而最終得到的卻是岳兆誓死不肯給忽韃治傷,被掛在胡人城墻之上,暴尸數日的結果。 岳兆一死,岳家就只剩下岳煙一人了。 那時岳煙還不能理解遺孤這個詞是什么意思,只是看見陸嘯命人在軍營掛上白幡,布置了靈堂,讓岳煙跪在靈堂為岳家人披麻戴孝。 “陸伯伯,我祖父呢?” 她曾這樣問陸嘯,陸嘯沒有說話,只是紅著眼光拍了拍她的腦袋。 那段時間,周圍人對她說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小煙,你祖父是個英雄!” 她知道英雄是非常厲害的人。 可她不要英雄,她要祖父! 岳兆的尸骨沒能被搶回來,陸嘯給他立了個衣冠冢,徹底明白祖父再也不會回來,而她除了待在軍營無處可去以后,岳煙把自己關在了屋子里。 顧漓天天都會來拍她的門,一聲聲叫她煙jiejie,沒有得到回應,顧漓就失落的離開了。 沒了地方訴苦,顧漓非常不習慣,便像跟屁蟲一樣跟在顧炤身后,小嘴不停地嘀嘀咕咕。 “哥哥,煙jiejie怎么不見了,她是不是回家了?我之前聽說她家離這里好遠好遠的,可是她為什么不跟我說一聲再離開?我還有好多好多秘密沒有告訴她呢?!?/br> 顧漓說著話有點小小的生氣,沒有注意到顧炤這次沒有笑話她這么小一個人,哪里有那么多的秘密。 當天夜里,顧炤翻窗進了岳煙的屋子。 屋里很黑,岳煙蜷縮在床上沒有立刻認出顧炤,嚇得不輕,卻因為腿腳麻了沒能蹦起來,只能抓著被子緊張的問:“你是誰?” 她的聲音發著抖,還帶著濃重的鼻音,顧炤沒有說話,走到床邊從懷里拿出兩個饅頭遞給她。 饅頭還是溫的,透出香甜的味道,岳煙沒接,肚子卻很誠實的咕咕叫起來。 “吃吧?!?/br> 顧炤說,神情隱在一片黑暗中,唯有一雙眼睛折射著光亮。 “填飽肚子,以后我會幫你報仇的?!?/br> 他說,用尚顯青稚的肩膀連她的那份血仇一起扛了起來。 那時岳煙還不明白他這句承諾背后會有怎樣的腥風血雨,卻在一瞬間淚如雨下,毫無形象的大哭起來。 她的祖父死了,她熟悉的那些親人也都死了,她連他們的最后一面都沒見上,突然就被通知他們不在了。 這個世上,只剩下她一個人,不管以后遇到什么樣的風雨,都只能她自己一個人扛了。 她對未來充滿了迷茫,像一葉行駛著茫茫夜色下的孤舟,顧炤說的那句話,讓她突然有了一絲安全感。 那天岳煙哭了很久,顧炤沒說什么安慰的話,只站在床邊陪了她很久。 第二天,岳煙出了門,顧漓看見岳煙高興得蹦了起來,拉著岳煙的手嘰嘰喳喳的說個不停,把自己之前遺憾沒能說出口的秘密一股腦的都倒了出來。 煙jiejie,我哥哥這兩天可想你了,你不在,都沒人給他帶飯了。 煙jiejie,我之前其實偷偷藏了好些零食沒給哥哥,都是陸哥哥悄悄給我的,一會兒我拿給你一起吃吧。 煙jiejie,陸哥哥說以后要娶我做媳婦兒,你知道媳婦兒是什么意思嗎? 煙jiejie…… 有了共同的經歷以后,岳煙陡然明白顧漓對顧炤的意義。 顧漓純粹,她的世界干凈得沒有染上一絲血腥,她性子活潑,像冬日午后的暖陽,不停地散發著光和熱,讓周圍的人感受到溫暖美好,不至于被仇恨拉入無盡的黑暗深淵。 花了一段時間走出悲痛以后,岳煙跟陸嘯提出練武的想法,陸嘯語重心長的勸過她,她固執的不肯聽。 雖然顧炤說了會幫她報仇,但她也不能什么都不做。 她換上了男裝,剪短了頭發,像假小子一樣站在了校場上。 烈日炎熱,曬在頭頂毒辣得很,她身子弱,沒一會兒就兩眼發昏,但她咬著牙不肯認輸。 幾日下來,她身上有了大片曬傷,輕輕一碰都疼,夜***本睡不著覺。 又是一天夜里,顧炤翻進了她的房間。 那時她已經學會在枕下備上一把匕首,正要抽出,卻被顧炤一把按住手腕。 他剛cao練完,身上流了一通熱汗,掌心更是guntang得厲害,岳煙下意識的想收回手,他卻抓得更緊。 “顧炤!” 她喚了他的名字,帶著揾怒,他緊緊抓著她的手,半晌開口:“不要拿刀?!?/br> “為什么?我要替我祖父和家人報仇!” 岳煙低吼,又紅了眼眶,顧炤抬手幫她拭去眼角的淚珠:“報仇的事,有我,你不要拿刀,你是大夫,你要救人!” 那時他早就知道他的手會殺無數的人,會染滿血腥,這是他的宿命,但他希望她的手,永遠都不要沾染這樣的東西。 “顧炤,我做不到!” 所有人都死了,只剩下她,她怎么可能再像之前那樣懷著赤誠之心去學習醫術救人? “你可以!” 顧炤堅定的說,岳煙掀眸看著他,心底涌上無盡的嘲諷:“顧炤,我連自己都救不了,我還能救誰?” “我!” “救你?” “對,我幫你報仇,萬一我不小心受了重傷,你來救我!” 顧炤認真的回答,還有另一層意思沒有說出來。 他和岳煙同樣遭受了滅門之禍,同樣背負著血海深仇,他做好了下地獄的準備,但希望她能好好地活下去。 她和顧漓能不染塵埃的活著,就是他作為顧家人最后一絲良知和仁善的最后寄托。 那天晚上的對話,沒有旁人知道,在那之后,岳煙和顧炤都對自己越發苛刻起來。 只用了三年時間,顧炤成了鎮北軍中最年輕也最有謀略的將士,岳煙則夜以繼日的研究醫術,將岳兆留下來的醫書和手札翻看了遍,醫術大為提升。 他們幾乎沒有時間交流,唯一的溝通依然是岳煙每頓飯幫顧炤帶的那兩個饅頭。 忽韃因為三年前那一仗養了大半年的傷,傷好以后身體便不如從前了,不過他很快培養起了自己的繼承人。 忽可多帶兵到城外作了幾次案,擾得城中百姓人心惶惶,顧炤主動請命出征。 他要自己一個人帶兵出戰,那是他第一次獨立帶兵,那一年,他才十五歲,正是少年郎最好的年紀。 若是在京中平安長大,他當是穿著錦衣華服,風華絕代的顧家大少爺,才情容貌接無人可及,當是鮮衣怒馬,再春風得意不過。 但現實是,他要自己帶兵,在沙場上在刀光劍影中揮霍自己的年少輕狂。 陸嘯猶豫再三,最終還是沒有拗過顧炤,準了他的請求,不過要他和陸戟同行。 胡人骨子里就有野性,忽韃對忽可多的教育更是兇狠,但忽可多那時年輕氣盛,做事難免輕浮,不像顧炤,用三年時間打磨自己,只為將自己磨成一把鋒利的劍,出鞘必見血! 顧炤對忽可多那一戰,雖然打得有些艱難,但勝得沒什么懸念。 忽可多帶的幾百胡人被顧炤悉數殲滅,只有忽可多和十來個親衛倉惶逃走。 顧炤讓人燒了那些尸體,只帶回了幾個胡人將領的尸首回來。 沒有經過陸嘯的允許,顧炤將那些人的尸首掛在了城墻之上,像當初忽韃對岳兆的尸首那樣。 陸嘯得知此事,迅速讓人把尸體放了下來,將顧炤叫到面前好好地教導了一番。 陸家世代忠良,為人正派,是無法認同顧炤這樣以牙還牙的做法的。 陸嘯對顧炤和顧漓有救命之恩和養育之恩,顧炤沒有反駁陸嘯,乖乖認了錯,陸嘯便也沒揪著這件事不放,對顧炤出戰大勝一事很是開心,提出幫顧炤遞折子到朝中,讓他正式加入鎮北軍,以后好替他記軍功,被顧炤拒絕了。 他說,此生絕不入朝,誓不為官。 陸嘯了解他說一不二的性格,也沒強求,又叮囑了一番讓他離開。 顧炤去換下兵甲,沐浴更衣,夜里偷了那幾具尸體剁成碎塊裝在木桶里敲開了岳煙的門。 “我在外面山上養了幾頭狼,跟我去看看嗎?” 他說的是問句,卻絲毫沒有跟岳煙商量的意思,說完話提著木桶就走,岳煙忙拉上門小跑著跟上。 “聽說你打了勝仗,沒受傷吧?” “沒……”顧炤剛想說沒有,想到之前和岳煙的約定,頓了一下,轉了話鋒:“沒受重傷?!?/br> 言下之意是受了些小傷。 岳煙立刻開口:“我帶了藥,一會兒幫你看看!” 她的語氣緊張,滿滿的全是關切,沒注意到大步走在前面的顧炤唇角微微彎了起來。 岳煙的體力不太好,顧炤走得又快,跟了他一會兒岳煙便喘得不行,走出很遠發現岳煙沒有跟上來的顧炤又折返回來。 岳煙永遠記得,那天晚上的月光很亮,有個少年提著血腥味滿滿的木桶踏月而來,一言不發的扎著馬步在她面前蹲下,將寬厚的背展露在她面前。 “上來!” 他說,語氣已隱隱帶了幾分霸道。 “我……我自己能走!” 她羞紅了臉,心跳漏了一拍,下一刻,腿彎卻被一只強有力的臂膀撈住,整個人前傾趴在顧炤背上,顧炤卻紋絲不動。 “抱著我脖子?!?/br> 顧炤命令,托著她的臀直接站直了身。 那一年,她已經十四,身子已經發育,胸口微微隆起,夏日炎熱,他們穿得都不多,猛然趴上去,她胸口被壓得疼了一下,隨后整個人都燒了起來,只竭力弓著身子不敢與他貼得太近。 “顧炤,放我下來吧,我自己能走?!?/br> 她羞得不行,小聲哀求,聲音細軟像剛出生的小貓。 “你跟不上我?!?/br> 顧炤直白的說,絲毫沒有要放她下來的意思。 走了小半個時辰,終于到了目的地,顧炤一松手,岳煙立刻兔子一樣躥到一邊,顧炤扭頭看著她,眼底含了笑意:“你怎么好像越來越怕我了?” 岳煙下意識的點點頭,點完又拼命搖頭。 她不怕他的,若是害怕,就不會大半夜的和他一起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