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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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背枵训吐曊f了一句,楚懷安掃了安若裳和那孩子一眼道:“先去州府吧,臣也正好把最近在潯州發生的事與陛下說一說?!?/br> 臘月十三,午時,太后寢殿。 文武百官在太后的寢殿外整整齊齊的站了兩列。 楚凌昭已經兩天沒上朝了,這兩日都是太后垂簾聽政,百官只知臘月十一,大理寺趙大人被不明匪徒擄劫了,楚凌昭帶兵全城搜捕了整整一夜,這一夜過去,眾人卻不知楚凌昭去了何處。 “太后,陛下如今究竟身在何處,請太后明示!” 顧遠風高聲問,趙寒灼和楚凌昭在這個時候不知所蹤,丞相病重,如今他這個太學院院首竟成了官階最高的一個! 事情發生得突然,顧遠風不知其中內情,卻直覺此事與太后有脫不開的關系,只能在這里向太后要個說法。 國不能一日無君,楚凌昭若再不回來,整個朝堂只怕都要渙散了。 顧遠風心中著急,太后卻比他更著急。 楚凌昭突然消失,現在她被嚴加看管著,對宮外的情況一概不知,到底事成了沒有她也一點把握都沒有。 如若事成,這時應該有人帶著她的皇長孫進宮襲位,如若不成,她的皇兒也該回來跟她好好算賬了,現在這樣不明不白的算怎么回事? “請太后明示!” 百官附議,太后心中煩悶,掃落茶盞怒吼:“都給哀家滾!” 吼完,外面安靜了一瞬,太后喘著氣坐下,抬手不停地按壓太陽xue,情緒還沒完全平息,殿門被敲響,然后是顧遠風溫和的聲音:“微臣顧遠風求見太后!” 太后對顧遠風有所耳聞,但從來沒有接觸過,這會兒雖然覺得他的聲音溫和并不讓人反感,也還是不想召見。 正要讓他離開,又聽見顧遠風道:“太后娘娘,陛下不在朝中主持大局,遠昭恐有危難,為了遠昭江山社稷,請太后見臣一面!” 他不說是要追問楚凌昭的下落,而是為了遠昭,太后心中的抵觸少了一些,終于勉強點點頭:“進!” 話落,殿門被推開,顧遠風穿著月白色朝服緩步而來,今天沒有太陽,他整個人卻清潤如風,自帶仙氣一般。 看見美好的事物總是能讓人心情愉悅,太后的心情也好了那么一點,不過在看到跟在顧遠風身后進來的守衛以后,臉又沉了下去:“你一個人進來,讓他們出去!” 太后命令,顧遠風回頭沖那兩人揮了揮手:“無妨,出了任何事情我一力承擔?!?/br> 兩人猶豫了一下退下并帶上殿門,屋里安靜下來,顧遠風拱手朝太后行了一禮:“微臣拜見太后!” “顧大人見了哀家,為何不跪?” 太后端著架子說,地上是凌亂碎裂的茶具,就這么跪下去,誰的膝蓋也受不了。 顧遠風直起身,目光平靜的看著太后:“陛下若還活著,臣自當跪見太后,但陛下若已遇害身故,太后的身份就另說了?!?/br> 嘭! 太后拍桌,臉上的皺褶因為被踩到痛腳的憤怒而輕微的顫抖著。 “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妄自揣測陛下和哀家!”太后厲喝,若是以往,一定極有威懾力,但在這個緊要關頭,一點都嚇不到人。 “陛下這些時日一直在想辦法肅清朝綱,微臣雖然不若趙大人那般受倚重,對其中內幕卻也略知一二,如今陛下與趙大人生死不明,為了遠昭的安危,微臣不得不冒死來與太后說幾句話!” “你算什么東西!也敢與哀家這樣說話?” 太后冷嗤,絲毫不把顧遠風放在眼里,顧遠風也并不覺得難堪,正義凜然道:“臣位卑言輕的確不算什么,但臣忠于陛下與遠昭,不會做出勾結外寇、殘害骨rou這種違背人倫道義的齷蹉事!” 這話說得直白且不留情面,太后何曾想過有一日自己會被一個臣子這樣當面訓斥?心臟氣得快要炸裂,腦仁也突突的疼,她開始后悔自己剛剛為什么要被這人的聲音和外表所騙,讓他進了這里。 “出去!” 太后指著門外說,整個人都被氣得發抖,臉色發青,也許楚凌昭在這里見她如此會不忍心馬上傳太醫來替她診治,然而顧遠風卻不為所動。 “太后娘娘,陛下向來重孝,做皇子時,他晨昏定省,無論身在何處都對您十分敬愛,陛下登基以后,第一件事就是頒布律法,將不孝列為重罪!” 顧遠風提起楚凌昭的好,他的語氣并不尖銳,卻異常堅定不容反駁。 太后之前被氣得腦子發懵,還沒緩過來反駁,顧遠風繼續道:“這些年您護著安家,安家人做著黑心的買賣斂財,陛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連安無憂逼宮,陛下也沒有對安貴妃和太后娘娘您做什么不是嗎?太后娘娘如此踐踏陛下那顆赤誠的孝心于心何忍?!” 于心何忍?! 最后四個字顧遠風故意放慢加重語氣,帶著詰問的意思。 虎毒不食子,母子關系應該是這世上最足以信賴的關系,如今卻走到了這一步,還被一個外人步步逼問,太后只覺得面上無光,更多的還是心痛。 楚凌昭是她一點點瞧著長大的孩子,哪怕到了這一步,她心里說對楚凌昭沒有半點關心那是不可能的。 可他們走到這一步是誰的錯?不都是她的好兒子逼她的嗎? 一直壓抑的情緒爆發,太后不由得反駁:“我于心何忍?是鴻熠于心何忍才對吧!先帝當初給安家那么多皇恩厚澤,那是先帝和整個皇室虧欠安家的,況且先帝在位時國庫一直空虛,安家斂來的財,有大半都用來充盈了國庫,鴻熠有什么好不滿的?” 太后理直氣壯的問,也許在她看來,安家這些年的所作所為都是正常的應該的,又或許,在安家先輩戰死沙場的時候,她的心就一直偏向安家,再無法以公正的態度看待。 安家斂的財的確有很多充盈了國庫,但一人富可敵國恰恰是最危險的,百姓富庶安居樂業才是國家穩定繁榮的根基。 而安家動搖了這個根基! 顧遠風知道這個道理,但這個時候太后根本聽不進去他的話,繼續反駁:“無憂謀亂,那也是被逼的,鴻熠以為哀家不知道嗎?他早就想拔除安家這顆眼中釘了!無憂成不了事的,那是哀家替鴻熠造下的孽,以后下了黃泉,哀家會自己去償還,可哀家為鴻熠做了那么多,哀家最終得到了什么????” 太后抬手戳著自己的心窩質問,好像被刀扎了心一樣。 這兩日的惶惶不安壓垮了她,剛剛顧遠風的質問斥責擊潰了她,她忘了那些城府心機,如同天底下所有被兒子傷了心的母親一樣看著顧遠風問:“哀家一心為他,他給哀家下毒的時候想過哀家的感受嗎?他囚禁哀家的時候考慮過母子感情嗎?我們母子走到如今,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下毒?”顧遠風皺眉:“太后娘娘說的可是軟魂香?那是胡人用來控制京中細作的,侯爺也曾中過此毒,仁賢郡主花了數日才研制出解藥,陛下沒告訴您,應該是怕您受驚,如今您身上的毒應該早就解了吧?!?/br> 太后那時一直被禁在宮中,只有一個叫關五的宮女陪著她,自是不知道外界的事,她身上的毒的確已經解了,可她以為是那宮女給她拿來的解藥,如今仔細想想卻又很不對。 因為她在吃了宮女給她的藥以后,岳煙又來給她診治過幾次,若真是皇帝讓人下的毒,如果毒被解了,岳煙怎會察覺不出來? 可宮里現在都是皇帝的眼線,也許他就是在演戲呢? 太后的腦子像一團亂麻,根本理不出頭緒來,顧遠風不由得上前一步:“太后娘娘,微臣請您相信,無論如何,陛下都不會加害于您,請您告訴微臣陛下現在可能會在何處吧,這樣也許還能挽留一下你和陛下之間的關系,至于您和陛下之間有什么誤會,等陛下平安歸來再當面說清楚,好嗎?” 時間太著急了,顧遠風跟太后解釋不了太多。 太后捂住腦袋,頭痛得好像要爆炸,無數紛亂的聲音紛至踏來,最終只凝成楚凌昭離開那夜,那御林軍冰冷的聲音:“陛下說,若他明日歸來,還請太后就安家余孽擅自征糧一事給個合情合理的交代!” 回不去了,挽回不了了! 她和鴻熠之間,不是他死,就是她亡! 想到這里,太后忽的詭異的冷靜下來,她冷笑兩聲:“呵呵!” 聲音起初很低,漸漸地變大,在空幽的宮殿上空盤旋,然后顧遠風聽見她說:“胡人有十萬大軍,遠昭會敗,胡人太強了,就算是鴻熠,也不得不聽他們的擺布!” “十萬大軍?太后如何得知此事?” 顧遠風追問,這事是絕密,只有幾個人知道,太后一直被看守著,是誰告訴她的?這是在印證什么嗎? 太后并未理會顧遠風,神智陷入混亂,她搖搖晃晃的往自己的寢臥走去,邊走邊低笑:“今天是臘月十四,算算時間,城,也該破了吧……” 太后的話里帶了悲憫,像是已經看見邊關城破的場景。 一旦城破,萬千將士與流民,將在戰火中尖叫哭喊,掙扎求生! 顧遠風的臉沉下去,抿唇走出殿門。 “顧大人,太后怎么說?” “顧大人知道陛下去哪兒了嗎?” “顧大人……” 他一走出去,其他人就圍了過來,顧遠風卻聽不見他們的聲音,只快步往前走著。 扈赫說胡人會在臘月初八那日率十萬大軍壓境,楚凌昭只派了陸戟和三百精兵趕赴邊關,因為西北的防線也不能空,萬一胡人聲東擊西,遠昭就完了。 這些時日他們一直在等邊關的消息,每一日都度日如年。 他們都知道這太慢了,也許陸戟還沒到邊關,城已經破了,再等邊關把消息傳回京中,只怕胡人的大軍已經壓到了蘅州。 這場豪賭,賭得太大了,一旦輸了,哪怕身死也難讓萬千亡魂安息! 顧遠風一直往前走著,旁人得不到回應便自討沒趣的回去繼續站著,嘴里嘟囔著說顧遠風太高冷。 繞過九曲回環的長廊,顧遠風徑直朝御書房走去,遠遠地卻看見御書房外兩個守衛倒在地上,顧遠風心底一涼,連忙沖上前去,進屋之前抽走了其中一個守衛腰上的刀。 他儒雅慣了,除了五年前和楚懷安一起去剿匪碰過刀,此后再也沒碰過,如今冰涼的刀身卻讓他找到一絲心安。 顧遠風握緊手中的刀,深吸一口氣推開御書房的門,瞳孔微縮。 扈赫穿著一身黑色錦衣,戴著一張銀色面具端端正正的坐在桌案前,手里正拿著玉璽在蓋什么印。 銀色面具是內務府特制的,沒有多余的花紋,完美的貼合他的臉,只露出一雙眼睛,鼻梁以下卻沒擋住。 他刮了胡子沒再蓄起,這樣戴著面具,乍一看儼然是當年才冠京都的顧家少爺長成的俊雅公子! 只是左眼眼眶空蕩蕩的,細看之下還是叫人害怕。 “你在做什么?” 顧遠風沉聲問,握著刀的手心冒出汗來。 其實光是坐在那個位置就已經是殺頭大罪,顧遠風大可叫人來抓扈赫,不知為何,那是他并沒有這樣做。 “過來,看看我模仿得像不像?!?/br> 扈赫沖他招招手說,語氣很是愉悅,恍惚間讓顧遠風想到幼時,顧炤總喜歡擺弄機巧,若做出了什么新鮮玩意兒,便會如此招呼他過去參觀。 鬼使神差的,顧遠風走了過去,離桌案還有三兩步的時候他停了下來,看清了扈赫剛剛擺弄的東西。 那是一封圣旨,剛寫下的,墨跡尚未完全干,散發著好聞的墨香,字跡與楚凌昭寫的一模一樣,沒有絲毫差別,連那字跡里帝王毗臨天下的威嚴也一分不差的表現出來。 胡人大軍壓境,國之危矣,國公推舉軍中小將陸炤率兵增援,此人乃陸國公與鎮邊將軍陸戟親信,朕亦當信之,諸位亦然,今朕親自授命,八萬驃騎軍,聽從陸炤之命,即刻奔赴塞北邊關增援! “你竟敢偽造圣旨!” 顧遠風讀完圣旨上面的內容,已經抑制不住震驚,扈赫勾唇,將那封圣旨放到一邊,拿了一張新的鋪開,提筆蘸墨再度寫起來。 “住手!” 顧遠風提刀指著扈赫,冷聲制止,扈赫抬頭,剩下那只眼睛定定的像冷鉤一樣釘在顧遠風身上。 “住手?從遠此時前來,不也是抱著和我一樣的打算嗎?” 扈赫冷嘲著戳穿顧遠風的想法,沒錯,在與太后對話以后,顧遠風心中的天平往扈赫那邊偏了偏。 除了陸戟,他是唯一和顧炤接觸過的人了,盡管當時年少,但他潛意識里一直覺得,顧炤的骨子里流著顧家人的血,那是即便經過千錘百煉都永遠不會改變的事! “從遠啊……”扈赫再度喚了顧遠風的字,語氣帶著嘆息,好像又回到很多年前,他還是那個極有天賦又有點小壞的少年。 “你會信我的吧?” 他問,語氣里含著融融的笑意,似三月暖陽,輕易攻破人的心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