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節
姜硯之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咱們把各個煙火爆竹的作坊,還有火器營都去看看,說不定能夠發現什么不對勁的地方?!?/br> 說話間,馬車陡然一停,閔惟秀猛的抓住了馬車壁,這才穩住了身形。 “怎么回事?”姜硯之問道。 馬車外傳來了路丙悶悶的聲音,“大王,馬車前頭,有一個孩子?!?/br> 上一回,他們的馬車前頭有一個孩子,結果害得姜硯之同閔惟秀掉進了地縫里,險些喪了命。 現如今,他們的馬車面前,又出現了一個孩子。 路丙緊了緊手中的繩子,老子覺得心里好慌!以后該不會見了孩子就發怵吧? 第五百三十四章 母親(一) 因為馬車停得急,周圍已經聚集了不少看熱鬧的人。 姜硯之同閔惟秀下了馬車,只見一個穿著寶藍錦緞小襖的男童,跌坐在雪地里。 他看上去約莫六七歲的樣子,生得一張圓臉,一雙眼睛又黑又亮。 小童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的雪,“抱歉,我著急回家,不小心驚擾了貴人,還望恕罪?!?/br> 姜硯之一愣,路丙說前頭有人,他還以為照往常一樣,這孩子是來告狀的,可這樣一瞧,不過是個過路的路人甲。 “你是哪家的小哥兒,怎么身邊連個人都沒有帶?可摔到哪里了,我們送你去醫館瞧一瞧吧?”閔惟秀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好奇的問道。 看他一身華貴,應該是出身富貴人家,怎么身邊一個下人都不帶,這實在是太不正常了。 小童遲疑了片刻,說道,“我家是蜀中人士,阿爹原在成都府路任職,這才剛進的京。我同身邊的小廝,都不熟悉路,一出門便走散了。這下了雪,有些識不得來路了。身上無傷,不勞煩貴人了。若是可以的話,希望能夠派人給我指個路便是?!?/br> 閔惟秀瞧他小小年紀,說話做事一板一眼的,覺得頗為有趣,走了過去,扶了他一把。 那小童臉色一變,悶哼一聲,往后退了退。 閔惟秀一愣,看了姜硯之一眼,“可是我力氣太大,把你拉疼了?你家住在何處?我家夫君,對著京中熟悉得很,這雪越下越大了,早些送你回去,不然你家里的人該著急了?!?/br> 小童臉上無喜也無悲,遲疑了一會兒,“我也不知道那條巷子叫什么名字,只是臨出門的時候,瞧見巷子口有一家鋪子,正一車一車的裝著煙火,好像是叫火云坊。京城房地太貴,我家中頗為偏僻,不知道貴人可否聽聞?” 姜硯之走過來,牽住了閔惟秀的手,“這還真是巧了,我們正好要去那火云坊,你上我們馬車一道兒前去吧?!?/br> 小童一聽,反倒是警惕起來,他往后退了退,眼見著就想要逃走。 閔惟秀一伸手將他提溜了起來,“行了啊,小家伙還挺警醒,是個心細的。放心吧,我們不會把你賣了的?!?/br> 周圍圍觀的人都哈哈大笑起來,“小郎君,你盡管把心放進肚子里,我們在場的都給你做個見證,是三大王把你提溜走了。他可是連墓地都要收錢的,絕對舍不得留你到王府享福!” 姜硯之一聽,也跟著樂了,“嘿,我便是沒有給你們找過牛,那也尋過狗吧,一個個的凈在我娘子,在我孩兒面前損我!三大王我不要面子的么?” 周圍的人笑得更大聲了。 那小童見姜硯之果然是個人物,這才放棄了掙扎,又看了看閔惟秀微微鼓起的肚子,說道,“夫人你有了身孕,快些放我下來,免得傷了你?!?/br> 閔惟秀依言將他放在了地上,揉了揉他的小腦袋,“走吧?!?/br> 幾人上了馬車,周圍圍觀的人,都漸漸的散去了,路丙小心翼翼的趕了車,朝著火云坊的方向走去。 姜硯之遞給了小童一些吃食,又塞了一個暖手爐給他。 “你還沒有說你叫什么名字?!?/br> 吃了東西,小童眼中警惕的光芒少了不少,開始侃侃而談起來。 他姓翟,名叫翟聞筠,父親翟平科舉出仕之后,在成都府做了個不大不小的官,這一做就是數年,今年可算是熬出頭來了,一家子人來了京城,生活在天子腳下。 母親劉夢琴,原本是京城官宦人家的貴女,在十六歲那一年,家中遭逢變故。父母親當機立斷,在劇變之前,將她嫁了出去。罪不及出嫁女,劉家倒了,劉夢琴去了成都府,這么些年,雖然不說大富大貴,但至少也過了些安逸日子。 幾人正說著熟絡,馬車便停了下來,“大王,翟府已經到了,不過……” 姜硯之撩開了簾子,“不過什么……” 他放眼一看,只見那門口已經掛起了白幡,翟聞筠跌跌撞撞的下了馬車,焦急的跑了過去,“管家,出了何事,家中怎么掛白幡?” 那管家一瞧,紅了眼睛,“小郎君你是怎么回來的,府上的人,都派出去尋你了,可是沒有尋到。是夫人,是夫人她跳井了?!?/br> 翟聞筠一聽,拔腿就往里頭沖,“母親,母親!” 姜硯之同閔惟秀看了一眼隔壁的火云坊,進了翟家的大門。 看得出來,翟家人剛進京不多時,院子還十分的簡陋,下人們都匆匆忙忙的跑來跑去,一個不慎便摔倒在地。 在前院的正宅里,停放著一口黑漆漆的棺材,一群下人,正在那里搭建著靈堂。 除了翟聞筠正在扶棺痛哭,堂上的其他幾個人,一個個的,都并無哀痛之色。 見姜硯之同閔惟秀進來,首先迎上來的是一個穿著綠色長裙的婦人,她的身邊,跟著一個同翟聞筠差不多年紀的小童,那孩子生得虎頭虎腦的,好奇的從婦人身后探出腦袋來。 “諸位貴人送小兒歸家,原本應該設宴款待,重重感謝。只是恰逢不巧,家中主母去世,不便留客。官家去取五十兩銀子……” 姜硯之身后的侍衛,都被這婦人給逗樂了,有沒有搞錯,他們家三大王是五十兩銀子能夠打發的人嗎?這不是小瞧了他們大王的排面嗎? 正想著,看到姜硯之頗有興致的眼睛,一個個的都低下了頭,忘記了我家大王是要養王妃,養小王爺的人了…… “聞筠,這位是?”閔惟秀有些糊涂了,死的不是翟聞筠的母親么?怎么又來一個婦人,還說翟聞筠是她家小兒。 翟聞筠擦了擦眼淚,“這是我父親的妾室。三大王,聞筠求你幫我看看,看我母親是否真是自殺身亡的?!?/br> 那婦人臉色一變,“三大王?” 姜硯之沒有理會她,看了看屋子里其他人,除了這綠衫婦人之外,還有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婦人,她生得一對吊梢眼,手中握著一串佛珠,正在默默的念著經,聽到三大王三個字,這才睜開了眼,看了過來。 領著屋子里其他人,對著姜硯之行了禮,那老婦人這才走了過去,拍了拍翟聞筠的手。 “聞筠,你母親已經瘋了很久了,她不是自殺的,難不成還有誰把她推到井里去了不成?你這孩子,小小年紀,就是心思重?!?/br> 第五百三十五章 母親(二) 翟聞筠抿了抿嘴唇,倔強的抬起了頭,看向了姜硯之,“我母親沒有瘋!三大王,求求你……我今日跌倒在你馬車面前,一定是冥冥之中,我阿娘在給我指路,她有冤要申?!?/br> 那翟老夫人一聽,上前走了一步,一把擼起了翟聞筠的袖子,“你母親若是沒有瘋,會這樣打自己的親生骨rou?” 姜硯之同閔惟秀一瞧,都倒吸了一口涼氣,翟聞筠的手臂之上,大大小小的全是藤條的痕跡,有新傷,也有舊傷,一看就不止被打過一次。 閔惟秀嘆了口氣,難怪之前,她拉翟聞筠的時候,這孩子面色如此古怪。 翟聞筠咬了咬嘴唇,“是我阿娘打的,但是她沒有瘋?!?/br> 姜硯之走了過去,摸了摸他的腦袋,“現有男童翟聞筠,狀告有人謀殺其母。其母劉夢琴,乃是京城人士,死亡之時,處于京城地界,開封府推官姜硯之,應接此案?!?/br> 翟聞筠手一抖,對著姜硯之行了一個大禮。 說話間,一個穿著灰皮袍子的男子沖了進來,一見到姜硯之,便行了禮,“小兒年幼,胡言亂語,麻煩三大王了?!?/br> 姜硯之搖了搖頭,“這個案子本大王已經接了,你說說劉夢琴吧?!?/br> 那翟平不過是個小官,胳膊哪里拗得過大腿,遲疑了片刻,終究還是說道,“我家夫人劉氏,早就瘋了,她一聽到響聲,就一驚一乍的,以前也跳過湖,但是被人給拉住了。這一次實在是因為聞筠不見了,我遣了府里的人去找,一時之間,沒有看住她……” 翟聞筠一聽,頓時臉色變得慘白起來。 閔惟秀聽得惱火,這翟聞筠上輩子是造了什么孽,才投胎來了這戶人家,天底下有這樣給人做爹的么? 這孩子不過才六七歲,且不管他母親到底是怎么死的,做父親的把她的死,推到年幼的兒子身上,也真是夠可以的! 原來當年劉夢琴嫁到翟家來了之后,約莫一個月的時間,劉家便遭逢大難,砍頭的砍頭,發配的發配,好不凄慘。 她家中姐妹五人,劉夢琴乃是長姐,劉家心急嫁女,緊趕慢趕的,嫁出去了四個,留下了一個幺女劉夢詩,太過年幼不說,也實在是沒有找到人家。 這眼見著再不出嫁,便要去充軍,或者打為賤籍了。 劉家沒有辦法,在最后的關頭,將劉夢詩托付給了劉夢琴,明面上說的是給了翟平做小,但已經說好了,待她長大之后,便去外地,給她尋一個正經的人家嫁了。 翟平原本不同意,他才剛剛大婚一個月,又納了小姨子做妾算是個怎么回事,關鍵是這小姨子實在是太小了些,那時候不過才十三歲而已,跟個孩子沒有什么區別。 但是劉夢琴身為長姐,怎么肯讓meimei流落風塵,自作主張的便接了劉夢詩進門。 “許是家中遭逢劇變,琴娘從那時候起,就有些神神叨叨的。等到聞筠出生之后,便更加變本加厲了,她一心想著要重振劉家,聞筠但凡有一點沒有做好,她就打她。詩娘同她姐妹情深,又見不得聞筠被打,便一直留下來照顧著他們母子了。實在是沒有想到……” “三大王,聞筠年紀小,一時接受不了母親去世的事,也是正常的。但是琴娘真的已經病了好些年了,府里的人,都全是跟著我們一道兒從成都府過來的老人,都清楚得很?!?/br> “下官句句屬實,不敢有半句虛言,還望三大王明察?!?/br> 閔惟秀聽著他的話,有些嗤之以鼻。 看那劉夢詩的孩子,同翟聞筠差不多年紀。 怎么可能是瞧著翟聞筠表現不好,被劉夢琴打,這才可憐他們留下來給姐夫做了妾。 那會兒翟聞筠怕是還在喝奶吧,能有啥表現不好的? 是奶喝多了,還是粑粑拉在褲子上了? 分明就是二人早有茍且之事了。這一家子歹竹,是怎么生出翟聞筠這么一個好筍的? 翟平說話避重就輕,但就是她這樣的腦袋瓜子,都能夠想到一些事情。 那時候翟平剛剛中了進士,正是意氣風發的時候,能尋到不少好親事。這劉家看上去好,誰知道劉夢琴嫁過來才一個月,娘家就倒了,換誰誰也不高興。 別說什么夫妻應該相互扶持之事,那時候二人滿打滿算才認識了一個月呢,雖然同床共枕了,但能夠有多少情分?他當時不肯劉夢詩進門,自然是不想擔了劉家的干系,怕是躲都躲避不及。 只是木已成舟,沒有辦法而已。 姜硯之點了點頭,“無妨,本大王今日也沒有別的案子。我瞧這孩子是個倔強的,你們都說他母親是自己跳井身亡的,他偏生不信,今日若是不給他弄清楚了,你們父子二人,難免要生嫌隙?!?/br> “我給他看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倒是一件好事?!?/br> 他說著,看向了翟平。 翟平面色不變,對著姜硯之點了點頭,拱了拱手,“如此便勞煩三大王了?!?/br> 姜硯之說完,朝著那棺材走去。 棺材之中,躺著一個穿著壽衣的夫人,她的臉生得圓圓的。劉夢詩還有翟聞筠,都同她生得十分的像。 她生得有些瘦,壽衣穿在身上顯得十分的寬大。 “死者身上并無特殊的傷痕,沒有打斗過的痕跡,也沒有防御型的傷痕,死因初步判斷,乃是溺水而亡。手指甲里,有很多青苔泥土,應該是井中殘留物,指甲斷了三片?!?/br> 翟老夫人聽了這話,看向了翟聞筠,“你看,還勞煩三大王看一遍,祖母如何會騙你,你母親的的確確是自己個跳進井中自殺而亡的?,F如今你聽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吧,三大王也說,你阿娘是自己個跳到井中淹死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