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節
“徐慕卿飲多了酒,拉著瑤娘的手不放,非說要納她進府為妾。我同瑤娘青梅竹馬,感情深厚,想著等攢下了一筆銀子,就買幾畝薄田,蓋一個草屋,然后結為夫妻?!?/br> “瑤娘不是那攀龍附鳳之人,嚇得要命。我實在是忍不了,就同徐慕卿爭執起來。他氣憤不過,狠狠的揍了我一拳?!?/br> “一拳就把你打死了?”閔惟秀驚訝的問道。 常明搖了搖頭,“沒有,他打的是我的肚子,我一時不擦,摔了一跤,扭到了腳?!?/br> “就在我們回去的路上,我發現,有人跟蹤我們!我回頭瞧了好幾日,可是都沒有發現人?!?/br> 第三百七十一章 活死人(三) “我們這些賣藝的,大多數都窩在城南,那里魚龍混雜的,有許多黑漆漆的小巷子。若是平日,我自是不怕,但那日我傷了腳,一瘸一拐的,又總聽到腳步聲,心中急得不行?!?/br> “等走到一個必經的小道上時,那腳步聲靠近了。我拉著瑤娘想跑,可是跑不快,不一會兒就被人追上了,黑燈瞎火的,他還戴著一個青面獠牙的面具,我瞧不見他的臉?!?/br> 常明說著,聲音悶悶的,不停的顫抖。聽得安喜在一旁不停的吸鼻子,雙目紅紅的。 不用他說,都能夠想到,他們一定被人給追上了。 “那腳步聲,咚咚咚的,很重很重,像是踩在鼓上一樣,又像是那牛馬在路上跑一般,噠噠噠的響。我腿傷了跑不動,讓瑤娘先跑,我們家就在前頭了,轉個彎就到了??墒乾幠锊环判奈摇?/br> “被抱著琴,想要用琴來砸那個人,可他像是早就做好了準備一般,推開了一間屋子的門,把瑤娘拉了進去,然后關上了門,我拼命的拍門,都沒有人應?!?/br> “周圍黑燈瞎火的,我拼命的求救,但是沒有一個人來幫忙。我沒有辦法,翻墻進了去,沒有想到,才一落地,就被人從后頭打了一下,然后眼前一黑,整個人就暈了過去?!?/br> “當時我就在想,我一定要醒過來,救瑤娘,除了我,便沒有人可以救瑤娘了?,幠镄宰觿偭?,若是被人侮辱了,那定是不會茍活。所以我要醒過來,醒過來救瑤娘?!?/br> “等我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在自己家中的床上了?,幠锿艺f,我被那人打出了血,那人以為鬧出了人命,丟下她就跑掉了。她差一點就……但是萬幸……她見那人走了,便尋了同我們住在一個院子里的人過來,將我抬了回去?!?/br> “我們剛同那姓徐的吵了架,他放言要弄死我們,晚上,便受到了他的攻擊。我心中懷疑他,便想著去樊樓守著,一定要他給我一個說法。我們雖然是下九流的人,但是也不能夠平白無故的就這樣被他打吧?” “可是徐慕卿瞧見了我們,卻翻臉不認了。我沒有辦法,只當是被狗咬了一口。萬萬沒有想到,過了半個月,便發生了蟲子的事……不光是如此……” 常明說著,伸出腳來,脫了鞋襪,露出了自己的腳丫子…… 屋子里的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即便是見過了死尸的姜硯之,都不忍直視,常明的腳幾乎已經沒有一塊好rou了,露出了森森白骨…… “我每天都想著,再多給我幾日吧,再多給我幾日吧,讓我多護著瑤娘幾日,讓我再多活幾日,等我把瑤娘安頓好了,我再死也能夠瞑目了??墒?,每日早晨,睜開眼睛,我便又舍不得了?!?/br> “我給瑤娘,在城外的村子里置辦了一個小院,又買了田地,我若是不死,下個月,指不定我們就要成親了。我從六歲那年起,便一心一意的想要娶瑤娘為妻?!?/br> “我舍不得??!你們不要告訴瑤娘,雖然我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我知道,我這身體,已經堅持不了多少時日了。你等我送瑤娘去村子里,給她尋到了一個可靠的好心人家,我便尋個借口出京去,然后自我了斷。我是絕對不會嚇到別人的!” “三大王,人都說你是那陰間的黑白無常,判官老爺。我知道我陽壽已盡,可是你……你能不能再容我幾日,我求求你,常明給你磕頭了?!?/br> 姜硯之嘆了口氣,“不用我們告訴瑤娘,她已經知道了?!?/br> 常明一愣,“這不可能?我們一直都謹守禮教,從來都沒有越雷池一步,瑤娘壓根兒沒有看到我已經……” “氣味。你不覺得奇怪嗎?旁人都聞不到你身上腐爛的味道?!?/br> “我戴了香囊的,是瑤娘最喜歡的蘭花香?!背C髦噶酥缸约貉g的香囊。 姜硯之搖了搖頭,“這么小一個香囊,是不可能蓋住你身上的香味的。你的衣衫是誰洗的,你的衣衫也被人熏過香了,還是一股子濃烈的桂花香?!?/br> 姜硯之的話音剛落,門便被推開了,瑤娘猛的沖了進來,一把抱住了常明。 常明嚇了一大跳,手忙腳亂的想要蓋住自己的腿,卻被瑤娘一把抓住了手,“明哥,三大王說得沒有錯,我早就知道了?!?/br> 站在門口的松仁,啪的一聲把門關上了,不敢置信的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我滴個娘??!可嚇死我了!” 閔惟秀鄙視的看了他一眼,看吧,牛皮吹破了吧! 瑤娘顫抖著手,輕輕的摸了摸常明的腿,哭道,“那日你被打暈在地,流了好多血,當場便斷氣了了,我出去找人,可等我回來,你又坐了起來。我當時高興得不行,以為你是一時背過了氣去?!?/br> “可我們是一同長大的,又一道兒跟著師傅學藝,你吸氣呼氣的節奏,就同我最喜歡的那支小調兒差不離。每次我在你身邊,聽著都忍不住歡喜,若是變了一絲兒,我便知曉,你是著涼了……” 閔惟秀一聽,豎起了耳朵聽姜硯之的呼吸聲,只覺得這廝同拉風箱牛喘氣并無啥區別,還小調兒呢? 人正常的呼吸,能成調兒,閔惟秀覺得,這八成就是情人眼中出西施了。 就像是她瞧姜硯之,也不覺得他有多胖。 “可那一日起,我便再也聽不見那熟悉的小調了。我知道,你已經死了。我不知道你為什么還能活著,我只是在想,不管怎么樣,便是借我的陽壽也好,我只求明哥你能夠多活幾日?!?/br> “有那蟲子爬進來,我都悄悄的弄死了;你身上有味兒,我曬干衣服之后,便給你熏了香;你沒有呼吸,我便呼吸得重一些,蓋住你……” “不是說好了的么?等我們有了錢,就買一個小屋,在屋前種一顆桂花樹,在那樹下,種滿了蘭花。等到八月桂花開的時候,你在桂花樹下撫琴,我在你身邊跳舞?!?/br> “我們今日是最后一次在樊樓里唱曲了,明日就能住到新家里去。我的嫁衣,我都悄悄的縫好了,那紅燭喜字,我都買好了。不管你變成了什么樣子,你便是成了那一具骷髏,我也要嫁給你?!?/br> “三大王,算是我求你,同那陰司的人,說上一嘴,讓他們再多留我明哥幾日。 第三百七十二章 活死人(四) 他并非真是什么陰司使者,是以也不能夠決定,常明能否在這陽間再多留幾日。 只不過,有一件事他能夠做,那便是找出,誰才是殺死了常明的兇手。 姜硯之想著,并沒有回答瑤娘的話,卻是問道,“瑤娘,那日夜里,你可看見兇手的模樣了?” 不怪姜硯之多想,瑤娘被拖進去之后,同那兇手獨處了好一會兒,她是最有可能瞧見兇手的人。 瑤娘臉色一變,顯然是想到了那一夜可怕的場景,有些瑟瑟發抖,“我不知道是誰,他一直戴著面具,那面具十分的可怕,我閉著眼睛胡亂的揮著手,拼命的反抗……” 常明不忍心,抱住了瑤娘,“莫怕莫怕,已經沒事了……” 瑤娘吸了吸鼻子,奇異的鎮定了一些,“他他……對,腳步聲,我是學唱曲子的,對聲音十分的敏感,當時我很慌亂,一些細微的聲音沒有注意,但是他的腳步聲,很獨特,很清脆,對,很清脆?!?/br> 姜硯之皺了皺眉頭,腳步聲很響? 鞋底子通常都是納的千層底兒,軟軟的,走起路來,便是那腳步重的,也應該是悶悶的聲音才對。 “那人是馬精還是驢精,腳上難不成還釘了鐵掌不成”,閔惟秀忍不住插嘴道,之前常明也提到過,奇特的腳步聲。 許是他們二人,都熟通音律,所以最容易注意到的,便是聲音的不同。 “除了那徐慕卿,你們平日還惹過什么人沒有?”姜硯之又接著問道。 常明有些訕訕的,“我們這些下等人,經常被那些達官貴人欺負,偏生我見不得瑤娘受委屈,經常言語上與人起沖突,若這樣也算得罪人,那還真得罪了不少。只不過,若是說打起來了,只有那徐慕卿一個人?!?/br> “當天在樊樓里,徐慕卿大放厥詞,說讓我等著,他把我弄死了,將瑤娘搶回去做妾……哦,他還說,讓我走夜路當心一些……是以我認定是那徐慕卿,后來質問他,他卻是裝傻充愣的,抵死不認賬……” “若不是他,還能是誰呢?今日他又想對瑤娘動手動腳的,我實在是忍不住,被那李大官人給攔住了?!?/br> 姜硯之聞言,站起身來,“走了惟秀?!?/br> 閔惟秀點了點頭,拿起桌子上的烤羊腿,巴巴的咬了一口。 早知道今兒個出門,就應該先搖個簽兒算個卦了,簡直是大不幸??! 在二皇子府里,一桌子好吃好喝的,硬是只吃了一口魚,便死人了。 好不容易來樊樓叫了流水的山珍海味,這還沒來得及吃一口呢,得,又看見死人了。 可憐這羊腿,都涼了還沒有被吃掉,羊兒簡直是死不瞑目??! 一直靠著門不敢動彈的松仁瞧著,眼睛都直了! 全汴京城誰不知道,閔五娘子是個厲害角色,殺人那跟河邊錘衣服似的,砰砰砰的一通亂錘。 他先前還以為是夸張了的,武國公府的為她造勢罷了。 今日一見,三大王在他心中的形象,越發的高大起來! 對著一個剛看完了腐爛人腿,就能夠啃得下羊腿的虎娘子,三大王竟然能讓她說走就走,乖乖聽話! 莫非三大王瞧著軟綿綿的,實際上是個硬茬子? 譬如說是一個隱藏著的武林高手?閔五娘子打不過他,所以才嫁給他? 松仁想著,忍不住懊惱起來,難怪之前他尋了那個琴師來,閔五娘子瞧不中,原來那人徒有其表,并無其神??! 三大王其實不是那火爐子里粉撲撲香噴噴的栗子,他是那從火中掏出栗子的火鉗啊,剛剛的! 閔惟秀一邊啃著羊腿,一邊跟著姜硯之走,走到門口,往后一甩,那羊腿骨咣的一聲,落回了原來的盤子里。 一旁的安喜瞧見了,忙遞上了帕子,“小娘,咱們去哪里?” 閔惟秀擦了擦嘴巴,“當然是去會會那徐慕卿了。姜硯之臉上沒開花啊,你老盯著他瞧什么?” 姜硯之一聽,看向了松仁,忍不住打了寒顫,這個光芒他見過! 上次他同惟秀蹲樹上看大舅哥迎親的時候,遇到的那個學子,叫什么來著……就是這么看他的! 好似他是天底下最好吃的rou,看一眼就能夠長生不老似的。 松仁聽到閔惟秀的聲音,一個激靈,低下頭去,乖乖的站了在一旁。 隔壁的屋子里,鬧哄哄的,站在門口,都能夠聽到屋子里的喧鬧聲。 “淳哥,還是你們家老爺子眼光好,你家阿妹若是嫁了二皇子……茍富貴,勿相忘??!”說話的人聲音嘎嘎嘎的,跟那被人掐著嗓子的公鴨子一樣,難聽得很。 緊接著,便有人吵吵道,“瞧你說的,嘿嘿,我聽說啊,宮中那一位要死了……” 姜硯之黑了臉,直接推門而入,瞪了那大嗓門一眼,“我瞧你印堂發黑,嘴唇發青,天生就是一副英年早逝的模樣呢!” 那人擼了袖子,剛想罵人,一轉眼瞧見是姜硯之,頓時息了聲。 若是說太子金貴,尋常人見不著,二皇子低調,人見著了也不認識,那姜硯之就是那街上的混混,不在江湖混,江湖都有他的傳說,出了名的混不吝,見人就坑,見誰都敢坑。 姜硯之見他一副沒出息的模樣,哼了一聲,自顧自的尋了上座坐了。 大嗓門拱了拱手,“三大王,徐慕卿有禮了,三大王慧眼如炬,下官三歲那年,便有那游方和尚說,定是要英年早逝的。三大王聽聲都能夠斷命,厲害厲害!” 閔惟秀一聽,不樂意了,“少在那里陰陽怪氣的,難不成你在崇文館是用嘴來修書的?” 徐慕卿輕蔑的看了閔惟秀一眼,“郎君們說話,哪里有小娘子說話的份,閔五娘子還是自重的好。若是不通圣人言,在下家中有薄書幾冊,可以贈予閔五娘子?!?/br> “她說話,哪里有你插嘴的份?御前議事,閔五都能說話,莫不成你比官家相公們還金貴?我瞧你的確是只讀過幾冊書,要不然的話,也不至于淺薄得以為這開封府是姓徐的說了算了?!?/br> 一旁的李大官人忙拽了拽徐慕卿的衣袖,“徐兄慎言,三大王,他喝多了,難免有些狂浪,還請三大王莫要見怪?!?/br> 姜硯之哼了一聲,什么喝多了,不過是這么崇文館里的酸秀才,壓根兒就瞧不上他同惟秀,覺得他們不過是紈绔罷了。 徐慕卿一聽,大了舌頭,“三……三大王,這是要仗勢欺人?還不許人說話了……了不是?” 姜硯之卻是笑了,“你拽那瑤娘的時候,不也仗著你叔父是崇文館的徐騎省么?我一沒拽你,二沒罵你,何談仗勢欺人?你說我嘲你英年早逝?那不能夠啊,你自己個不也說,我說得對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