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節
她笑著,笑容又僵硬在了臉上,“我花兒她知道了?她……她過得好不好?” 姜硯之搖了搖頭,“她不知道,只能說是天注定吧。她好著呢,寵冠后宮,人人都尊敬她?!?/br> 林娘子聽著直點頭,“我花兒從小就生得好,十里八鄉沒有比她更俊俏的女娃娃了。人人都說,她時候是要飛上枝頭變鳳凰的,真好,真好!” 接下來,林娘子像是失去了神智一般,一直的說著真好,真好…… “霧漸漸的散去了……”閔惟秀看了看四周。 姜硯之點了點頭,“天快要亮了?!?/br> 他說的,可不是這鬼村里的天,而是真正的天就要亮了。 天一亮,這些鬼便要消失不見了,果不其然,不一會兒,霧氣全部散去了,露出了林村打谷場的真面目。 這里大大小小的木牌林立,全是密密麻麻的墳墓,木牌經過風吹日曬,有些上頭已經長滿了綠色的青苔,還有一些已經腐蝕得看不清楚了。 但是一眼看到這么多墳,實在是讓人心中慎得慌。 路甲同太子回過神來,見自己正坐在墳頭上,趕忙往后退了好幾步,直到站在了閔惟秀身后,這才安心。 不一會兒,路丙也慘白著臉跑了過來,“三大王,殿下,你們沒有事吧?這個鬼地方是怎么回事?” 姜硯之沒有回答他,憂心忡忡的走到了太子殿下身邊,“大兄,大兄,沒事了,沒事了!” 太子眼神不似之前那般呆滯,卻是仰著頭,自嘲的大笑起來,笑完了之后,苦澀的說道,“東陽,你想讓我看的東西,我已經全都看到了,現在你可以出來了么?” 第三百五十章 今天開始非東陽(一) “咳咳……”從不遠處的小樹林里,傳來了一陣咳嗽聲。 眾人循著聲音看過去,只見從那樹林里緩緩的走出來一個人,他穿著一身粗布短打,手中杵著一根木頭拐杖,頭上系著一根白色的麻布巾兒,正是他們此行要來尋的東陽郡王。 “別叫我東陽了,我不過是此山間的一村夫,叫做小石頭罷了?!睎|陽說著,又咳了咳,隨意的尋了一塊大青石,離得遠遠的,坐了下來。 太子也好似全身的力氣都用完了一般,癱坐在地上,遠遠的看著東陽郡王。 他看了很久,才說道,“不管如何,都是我的錯,若不是我非要給柴家尋后人……你就只是小石頭,不是東陽;鄭國公也不會來這里,你的家人也不會……” 太子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東陽打斷了,“你說得沒有錯。你還有什么臉待著這里呢?快些回東京去,我可不想在我最后要死的日子里,還看到你令人作嘔的嘴臉?!?/br> 太子一怔,紅了眼眶,“我……” 姜硯之瞧著惱火,走到了太子跟前,“你家中遭遇了不幸,的確很值得同情,但這不是你一而再再而三,利用我大兄的理由!他對你是如何的掏心掏肺,你自己心中清楚,可是你呢?你憑什么羞辱他,拿刀子戳他的心!” “大丈夫有仇報仇,有恩報恩!你們村中風水特殊,命理特殊,一早就被鄭國公府盯上了,你的仇人是他們,你卻濫殺無辜來報復,這樣的你,同鄭國公府那些惡心又自私的人,有很大的區別嗎?” “就連哄騙我大兄出京,然后讓他被遼人抓了去,也是你同趙離一手策劃的吧。不然的話,這里同遼國邊境相去甚遠,他們怎么會發現喬裝改扮的太子呢?” “即便是如此,我大兄也獨自引開賊人,就為了將生的機會留給你!” “從小到大,你自己摸著良心看看。那天下最好的貢緞,若是自有三匹,那定然是一匹穿在我阿爹身上,一匹穿在太后身上,剩下的一匹,穿在你的身上。東宮里但凡有什么稀罕玩意兒,我大兄哪一次不是眼巴巴的拿了去哄你高興?” “你以為你穿了個粗布麻衣,就是小石頭不是東陽了么?你怎么不看看自己的脖子,已經嬌生慣養得粗一點的布,都會磨破身上的皮了!” 東陽一聽,縮了縮脖子,自嘲的笑了笑,他的確是穿慣了綾羅綢緞,一穿著粗布麻衣,一身都磨得是紅痕。 “你若是生了病,我大兄衣不解帶的照顧你,你大冬日的,非要吃湖里的魚,我大兄那個傻子,便非要自己個去抓魚……你便是要那天上的星,我大兄都恨不得立馬爬到天上去,摘下來送給你?!?/br> “你殺了人,阿爹要懲治你,大兄在他書房外跪了一夜,不惜以死相逼,要保住你;你想出京回家,他便拋著太子都不做,帶你出京……從小到大,我都嫉妒得要命,明明是我的哥哥,待你同待我,卻是天壤之別?!?/br> “所以,不管是小石頭也好,還是東陽也罷,你可以恨所有人,你唯獨沒有資格,恨這樣真誠待你的人!你害過他多少次性命了,他心中猶如明鏡一般,此番他落入遼人之手,再去東京,前程未卜。卻還是想著,確認你是否安康,才放心……” “我的哥哥,就是這個天底下,最大的傻子!” 太子先前還聽得眼紅紅的,等聽到最后一句,有些尷尬的低下了頭,那啥,你能不站在墳地里,這么大聲的說我是傻子么? 太子剛要開口,就被姜硯之狠狠的罵了回去,“別說你欠他的,你欠個鬼啊欠!天天說,天天說,你的腦子被水洗了么?” 閔惟秀一聽頓時樂了,這是近朱者赤啊,你看姜硯之同她待一起久了。 這說話發火,都同她挺像了! 可不是,聽得太子嗶嗶就煩!最不喜歡的就是苦情戲了! 姜硯之罵完了,好像冷靜了幾分,頓了頓,“你也別裝了,你剛剛才從代州趕回來的吧?昨夜我大兄突然不見了,你完全可以殺了他們,但是你沒有下得了手去。你都已經快要死了,還死鴨子嘴硬個什么呢?” 閔惟秀一愣,看了看東陽的手,他的手上有明顯的勒痕,顯然是扯了馬韁的,原本那十分好看的手,現在看起來甚至有些可怖。 之前沒有仔細看,如今看來,他的確是風塵仆仆,好似很倉促從外地趕回來一般。 東陽縮了縮手,對著地上的墓碑重重的磕了磕三個響頭,看了太子一眼,又將頭別在了一邊。 過了許久,才說道,“我一直以為自己,的確是柴家的血脈。也以為,是因為我,官家才滅了我們全村。所以我恨,恨讓我入京過繼的你,恨讓我斷絕后嗣的你,更恨害死了我阿爹阿娘弟弟meimei的你?!?/br> “三大王罵得沒有錯。你被遼人抓走,的確是我同趙離商量好了的局。還有小花……我一直以為自己是善良無辜的人,周圍的人,都害我;可是我卻利用了小花,而真正善良的人,卻連鬼都不忍心傷害,對林娘子說,小花還好好的……” 東陽說著,喃喃自語道,“誰一開始,就想做一個壞人呢?我去東京的時候,也在想,好好的,做一個正直的人,為柴家繼承香火,以后幫扶幼弟幼妹。你待我一片真心,我也想過要以命相報,可是,都錯了,從一開始就錯了?!?/br> “去歲趙離來尋我,你們知道的吧,就是那只黑貓。他告訴我說,我讓你偷偷捎的信,我的阿弟阿妹根本不可能收到。因為在我走的那一天夜里,鄭國公便悄悄的折回來,將我全村人殺光了?!?/br> “我不信,費盡心機使了人來查。結果,同他說的一模一樣,全村人都死了,活著的,只有一無所知的兩個人。一個是我,一個人竟然是已經寵冠后宮的林娘子?!?/br> “之后的事情,全都如三大王去我府上時,推理的一樣,我同趙離一起弄死了老鄭國公之后,便開始合作了。只不過有一點,你想錯了,小花不是我故意不救的,是她知道,自己竟然侍奉仇人,心灰意冷,才想連帶著孩子,一道兒死了的?!?/br> “她不能白死,于是我們一道兒,做了那個局?!?/br> 東陽說著,有些恍惚。 他還記得,年幼時候的林小花,最喜歡吃酸棗糕兒,她還會吹葉子……在夏日的時候,村中的男娃娃們,都去浮水,而林小花那幫女娃娃,則坐在大樹上,晃著白嫩嫩的腳丫子。 時不時的摘上一個果子,扔到水里。 那樣的林小花,已經死了。 “你被遼人抓走之后。我一個人回了村子里,看到了你們剛才所看到的一切?!?/br> 第三百五十一章 今天開始非東陽(二) 東陽說著,拼命的咳嗽起來。 閔惟秀有些同情的看了他一眼,別說東陽了,有誰會想到,這中間還有鄭國公搞事情呢? 官家根本就沒有下什么掃清柴家后人的命令,他甚至連東陽郡王根本就不是柴家后人,都不知道…… 同太子一樣,東陽在第一次聽到真相的時候,是不是也猶如五雷轟頂? 太子一瞧,趕忙跑了過去,替他順了順氣,又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玉瓶來,從其中掏出一顆藥丸,塞到了東陽嘴邊,“你這些天,是不是沒有吃藥?沒有吃藥,病怎么會好?” 閔惟秀瞧得眼睛疼,上輩子她是怎么覺得太子對她有意思的? 她上輩子絕對是世界上最自戀的人??! 人家太子心中分明只有東陽一人!不管是她還是劉鸞,那才是真正的傻子! 東陽咳順了氣,推開了太子手中的藥,“阿離,沒有用了。我自己的病,自己個知道。是我的錯,害了你,害你日后再也做不得太子了?!?/br> 太子一頓,搖了搖頭,“你只想做小石頭,我也只想做阿離?!?/br> 東陽眼眶一紅,“我那日聽到了鄭國公父子的談話。才想明白,這一切都是命,倘若不是你要尋柴家后人,那我也在那一日,同他們一道兒死了。說來可笑,我同趙離設局殺鄭國公,利用的竟然也是他想要長生的心……” 他說著,頓了一下,苦笑道,“趙離他,一定什么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了吧?!?/br> “我知道怪錯了你,等天一亮,我便騎了馬去燕云十六州,想要想辦法救你回來??傻搅四抢?,我才發現,我什么都沒有,也什么都不會。以前自以為是的聰明,都不過是仰仗著你,利用著你?!?/br> “別說救你了,我連找你都找不到?!?/br> 太子一聽,卻笑得眼彎彎的,“幸虧你沒有找到,你又不是惟秀,沒有武功傍身,萬一被那耶律槿傷了……” 閔惟秀心中一萬頭羊跑過…… 喂!救你不如救條狗! 你們兩個咋不直接挖個墳,一道兒化蝶算了! 簡直是肝疼兒!為啥有暖被窩不睡,有rou不吃,她要跑到墳地里,看兩個大男人互訴衷腸! 東陽瞧著他兩鬢已經變白的頭發,嘆了口氣,“你真是天底下最大的傻子。我后來聽到了大軍撤退的消息,知道你被救回來了,便一直悄悄的跟在你們后面。后來見你們往村子里來,又快馬加鞭的先趕回來了?!?/br> “這村子,若真說有鬼,只有林娘子一個。平日一到夜里,她便會出來,提著燈籠,在村中四處的游蕩,時不時的哭著思念一會兒小花。也就只有我回來了的那個晚上,許是因為村中人一直等著我,想要告訴我發生了什么。才將這悲劇,重新演了一遍?!?/br> “我知道你思慮重,事到如今,我也沒有什么臉面再以你的朋友自居,只想著最后也讓你聽聽真相,解了你心中的結?!?/br> “可是我沒有想到,林娘子見了京城來的貴客,反應十分的大,她原本想要將你殺了報仇,我沒有辦法,只好哄著她把你們弄到打谷場上去。我想著,惟秀一定也會去那里的?!?/br> 閔惟秀恍然大悟,難怪他們在屋頂上,太子同路甲一下子就不見了。 看來這林娘子也是讀過書的,起碼一眼就瞧見了太子是他們一行人中身份最貴重的人,懂得擒賊先擒王,也懂得柿子揀軟的捏。 “阿離,我不怪你。阿離,是我怪錯了你?!?/br> 東陽說著,又猛烈的咳嗽起來,咳得臉色發紫,他拿出帕子來,捂了捂嘴,那鮮紅的血,透過帕子,透過他的手指,滴了下來。 直到現在,閔惟秀才有一種真切的感覺,東陽郡王的確是時日無多了。 姜硯之一瞧,緊了緊手,他們幾個都是一道兒長大的,雖然說不得情誼有多深厚,但也不是那無緣無故的陌生人,瞧著一個相熟的人,年紀輕輕的就要死了,絕對不是一件什么讓人好過的事情。 哪怕這個人,做了許多錯事。 “喂,你別想死這么早,那太便宜你了,你還得回東京,接受大理寺的審判呢!”姜硯之氣呼呼的說道。 東陽笑了笑,點了點頭,輕輕的應了一聲,“嗯。我的確是做錯了許多事,不管死多少次,也沒有辦法彌補。我現在有兩句話,想同太子說,可以嗎?” 姜硯之遲疑了一下,點了點頭。 東陽郡王站起身來,拄著拐杖,緩緩的走了起來,“這個門口有一棵酸棗樹的,一顆柿子樹的,便是我家。我年幼的時候,就同弟弟meimei一道兒,在這樹下玩抓石子兒。我小弟同你一樣,輸了之后就耍賴皮?!?/br> “我哪里耍賴皮了?”太子不好意思的說道。 東陽笑了笑,兩人進了屋子。 閔惟秀見姜硯之坐立不安的站在門口,拽了拽他的衣袖,“跑了那么久,腿還不酸么?坐下來歇一會兒吧。別站那么近,萬一聽到啥不該聽的,就不好了?!?/br> 不一會兒,屋子里竟然響起了太子的歌聲,這是一只不知道哪里的小調,輕輕地,像是哄睡的歌聲。 閔惟秀還是第一次知道,太子竟然還會唱歌,還唱得這么動聽。 過了好一會兒,太子才面色平靜的從屋子里走了出來,輕輕的說道,“林凜走了,他那么討厭京城,我們就把他葬在這里,葬在他爹娘弟弟meimei的身邊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