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節
姜硯之一瞧,愣了半晌,“表兄?” 那少年郎卻是開始抹淚,“三大王,快告訴我,我家誰死了,你別瞞著我,我受得住……開封府誰不知道,你同閔五娘子,走到哪里,死到哪里……誰死了,是我爹還是我娘?” 閔惟秀同姜硯之都是滿頭黑線。 姜硯之半天回過神來,咳了咳,“這是我表兄,名叫蔡玉林。他的父親乃是太子的舅父?!?/br> 閔惟秀恍然大悟,蔡淑妃出身凡凡,蔡家也沒有多少出息的子嗣,是以在開封府中并非是什么排得上名號的人家。 好在他們有自知之明,不能夠給太子添光彩,倒也沒有做出什么欺男霸女,非要自己家閨女做太子妃之類的拖后腿的事兒。 當然了,不是蔡家不想塞女兒進東宮,實在是他們這一輩的閨女,生得有些不盡如人意,便是蔡淑妃自己個瞧了,也不滿意。 閔惟秀瞧了瞧這蔡玉林,他生了一雙豆豉眼,雖然此刻圓睜著,也不過是由黃豆變成了豌豆。 “表兄,惟秀你知道的,我便不多言了。舅父舅母都好著呢,是你們店里的薛裁縫死了?!?/br> 蔡玉林頓時止了哭,“你早說啊,害得我白哭一場。我不過是庶出的,三大王別表兄表兄的叫了,叫我玉林便是。芙蓉,還不給人上茶,愣著做什么?” 那胖丫頭忙給二人端了茶來,又回到柜臺里打起盹來。 姜硯之抿了一口茶,“表兄,你這紅繡閣,怎么古古怪怪的,雖然酒香不怕巷子深,但是窩在這里,尋常人也難尋不是?這一大早兒,就冷冷清清的,無半個客人登門。還有那薛裁縫,可有什么仇家?” 蔡玉林的小眼睛瞇了瞇,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三大王有所不知,我這紅繡閣,主要做的都是不正經的衣衫,賣給那不正經的人。那些花娘們,這會兒還都睡著呢,到了下午,才真正的起床干活兒。我這里,才會熱鬧起來?!?/br> “到了晚上,也會有那正經人家的下人來,畢竟掩人耳目。這會兒,自然是沒有人的?!?/br> “那薛裁縫,制得一手好衣,關鍵是腦瓜子靈泛,能想得出別出心裁的樣式來。咱們這些紈绔子弟,誰還不認識幾個行首娘子,我這店在她們之中,小有名氣之后。漸漸的,也在那些外室,小妾中流傳開來?!?/br> “店里頭生意紅火,薛裁縫手腳不停,他性子好,無欲無求的,倒是沒有聽說有什么仇家。宮中的林娘子,原本也來做衣衫,但是后來不是……聽說她靠著這個,得了好一陣子寵愛?!?/br> “林娘子沒了之后,宮中有不少人,都想辦法來我這里裁衣。父親統統都攔住了,讓給姑母做上一件。我不敢怠慢……不過,薛裁縫最后也沒有將那衣衫縫完,就不見了?!?/br> 姜硯之點了點頭,他就說嘛,薛默然一個小裁縫,如何能夠攀得上宮中的貴人們,原來是蔡玉林在其中。 之前林娘子乃是皇后黨,都是站太子的,用蔡家的裁縫,也是正常之事。 在這皇城根兒腳下,隨便一家不起眼的小店,都有可能站著皇親國戚。 “那薛默然,可曾縫制過帶著蘭花圖案的裙子?”閔惟秀津津有味的翻著店里頭的畫冊子,好家伙,那裙子……嘖嘖,說不要臉,那都是給他臉了! 這蔡玉林眼睛小,齷齪的心可真不小??! “蘭花?”蔡玉林撇了閔惟秀一眼,忙別過頭去,“這個我倒是沒有注意過,這蘭花乃是花中君子,感覺同小店氣質不符啊。我常年不在店中,芙蓉芙蓉,聽到沒?蘭花?” 那個叫芙蓉的胖丫頭擦了擦嘴邊的口水,“蘭花,有的有的,百花坊的行首娘子,名叫墨蘭。之前薛師傅做了一條月白色薄紗裙,一直沒有動手繡花兒。后來,繡了蘭花,賣給了墨蘭。那句話叫什么來著……” 芙蓉撓了撓腦袋,一時半會兒沒有想起來。 姜硯之補充道,“衣贈有緣人?!?/br> 芙蓉點了點頭,“對對,就是這么說的。文縐縐的,我也不會說。不過薛師傅可不敢贈送,他若是贈送,我們小氣得要死的東家,非得打斷他的狗腿子,將他埋進墻里去不成!” 姜硯之臉色一變,“埋進墻里去?為什么要埋進墻里去?” 蔡玉林見狀,小心翼翼的站起身來,說道,“這是我的口頭禪,經常說你丫的若是不聽話,就把你一巴掌拍到墻里去,這可是犯了什么禁忌,說不得?表弟,你可莫要瞞著哥哥我呀?!?/br> “我膽兒小,經不得嚇的?!?/br> 姜硯之拍了拍蔡玉林的肩膀,“那個薛裁縫,就是被人殺了,拍進墻里去了?!?/br> 蔡玉林腿一軟,跌坐在地,“表……表弟哎,大……大王啊……我就是嘴欠??!我現在恨不得扇自己幾個大耳刮子??!你可要相信哥哥我,他是我的搖錢樹,我怎么會舍得殺了他??!” 第二百九十九章 喜歡 姜硯之鄙視的看了蔡玉林一眼。 因為蔡淑妃的緣故,他每年都要去蔡家好幾回,同嫡出的二表兄關系不錯。但是蔡玉林是庶出的,并不得府上喜愛,他同他不過是點頭之交罷了。 “你快起來罷,快些想想,都有誰經常聽到你這樣嘴欠?!?/br> 蔡玉林眼淚汪汪的,綠豆小眼睛差點兒被水淹沒了,“我也想起來啊,可是我腿軟起不來??!你別笑哥哥慫啊,我活了十八載,可是連雞都沒有殺過一只啊,又怎么可能殺人呢!” 姜硯之沒有應聲,在事情沒有搞清楚之前,他都不會做出肯定的決定。 他想著,沉思了片刻,說道,“那個叫墨蘭的行首娘子,同薛裁縫可有什么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br> 蔡玉林搖了搖頭,“這不可能的。石三郎你認識的,這墨蘭可是他的新寵,他正在同家里鬧騰,要迎墨蘭進府呢?!?/br> 姜硯之哼了一聲,他對石家人并無好感。 當初閔惟秀的母親,還瞧中了石二郎,想讓他娶惟秀呢。 結果后來,遇到了一條癡情的胖頭魚,便脫離韓國公府。 這石三郎,就是石二郎的族弟,他家老夫人才死了多久啊,便開始鬧騰著這種事兒了,顯然是個不著調的。 “走吧,咱們去那什么百花坊,問問墨蘭?!?/br> 蔡玉林又搖了搖頭,“不用去不用去,一會兒墨蘭該來了,要不然我們今兒個上午開店呢,她要來取衣衫?!?/br> 說話間,一個戴著帷帽的小娘子走了進來,見到屋子里有人,她遲疑了片刻,想要退出去。 閔惟秀扯了扯姜硯之的衣袖,“蘭花鈴鐺?!?/br> 姜硯之低頭一看,只見那小娘子腰間掛著一串蘭花樣式的銀鈴鐺,叮鈴鈴的,格外眼熟。 “墨蘭姑娘來得正好,薛默然死了?!苯幹⒅?,認真的說道。 那個叫墨蘭的姑娘手一抖,過了許久才說道,“我知道他死了,他這個人,向來說話算話,衣衫沒有縫完,是不會走的?!?/br> 她說著,摘下了頭上的帷帽。 這間簡陋的小繡閣,因為有了她,頓時顯得華貴起來。 閔惟秀自詡見過不少美人,但是還是第一次,見到一個風塵女子,身上無半點風塵之氣,舉手投足只見,比她更像是貴族。 “三大王同這位小娘子,一直盯著我看,想來是在等著我了。我第一次瞧見他的時候,他正圍著一件白色的薄紗裙,轉著圈兒,比劃著?!?/br> “周圍嘈雜得很,他的眼神卻十分的專注,好似那件衣裙,就是他的心中摯愛。你們知道么?嫉妒一件衣服,是什么感覺?”墨蘭說著,臉色全是回憶之色。 …… 過了好一會兒,她又說道,“你們不要誤會,薛默然同我,并無干系。我是花樓的行首娘子,他是一個清清白白的小裁縫,我們二人,永遠都是沒有可能的?!?/br> 墨蘭說著,還能夠想起她這一輩子,最美好的一日,又是最心碎的一日。 樓里的人都羨慕她。 她在去歲進了小樓,才是第一次,便被韓國公府的石三郎瞧中了。 那韓國公府雖然不像武國公府一般權勢滔天,但也是高門大戶,她一個低賤女子,能有這樣的歸屬,已經是難得。 小樓的人都說,她命好,若是跟了石三郎,那就是清清白白的。 一點朱唇萬人嘗,那種日子,不是人過的。 她卻清醒得很,以色侍人,終究不會有什么好結果的。 就她們這樣的姑娘,哪里配談什么好命。 石三郎一時迷戀,又能夠持續多久?到最后,還是被拋棄的下場。雖然想得通透,但是她有時候,還是忍不住想,若是能夠就此逃離火坑,哪怕是在那石三郎的后院里,冷冷清清一輩子,她也愿意。 那是一個下著雨的午后,石三郎同府里因為她的事,鬧得不可開交,他撐著傘,氣呼呼的大步走著。 墨蘭扭頭看了看自己半濕的肩,并沒有加快腳步,還是按照自己的步調,輕輕的走著,羅裙被雨水打濕了,粘膩的糊在腳上。 石三郎回過頭來,“卿卿,都怪我,自顧自己走,你都淋濕了?!?/br> 他說著,像是被什么字觸動了神經,笑道,“正好前面不遠,有一家格外有意思的店,我帶你做衣衫去?!?/br> 墨蘭點了點頭,她不知道自己原本是個什么性子。 總之樓里的mama說,她生了張高貴的臉,就適合清冷的性子,這種人設,貴人喜歡。 她便成了這樣的樣子。 “三郎前頭帶路罷?!?/br> 石三郎見她允了,歡快起來。 紅繡閣就在小巷的盡頭。 墨蘭站在門口,看著半掩的窗,透過窗縫,可以看到里頭站著一個少年,他站在一條白色的裙子面前。 這是一條十分通透的裙衫,饒是墨蘭瞧了,也不禁紅了臉。 可就是這樣一條裙子,她卻忍不住嫉妒起來。 就連一條裙子,都能入了人的眼。 而她這個人,不過是別人的過眼云煙。 這紅繡閣,她也曾聽樓中姐妹提起來過,也曾遠遠的見過薛默然,可是之前的任何一次,都不及今日所見。 “繡蘭花可好?!?/br> 薛默然回過頭來,愣了愣神,“天作之合?!?/br> 站在門口同蔡玉林寒暄的石三郎哈哈大笑起來,“玉林,你這店里的小裁縫,嘴可真甜,這馬屁拍到我心坎兒上了。我家中那些人都說我被狐貍精給迷住了,倒是他的眼睛亮,我同墨蘭,可不就是天作之合?!?/br> 墨蘭垂了垂眸,自嘲的笑了笑,“三郎,這裙子我喜歡。那蘭花樣子,我自己個來畫可好?” 薛墨然忙側開了身子,墨蘭上前一步,拿起了筆。 花樓里的姑娘們,都說她最擅琴,但她其實最喜歡畫,畫得不好,卻也喜歡。 她想著,笑了笑,揮墨畫了一副蘭花圖。 薛默然的嘴角抽了抽,長得這么美的一個小娘子,自告奮勇的來畫圖,他當今日要大開眼界…… 不對,的確是大開眼界了,這畫實在是平淡無奇,甚至有一些丑,這樣的圖,怎么能繡在他的裙子上? “小娘子下筆有神,只不過這只是畫,不是繡圖,不若讓小的描上一描,好讓它變成繡樣?!?/br> 薛默然隨意就是幾筆,那蘭花的精氣神兒,頓時就出來了。 墨蘭笑了笑,轉頭看向了石三郎,透過他的肩,看向了窗外,雨還在淅瀝瀝的下著。 “墨蘭,你喜歡嗎?”石三郎指著薛默然手中的圖問道。 “喜歡?!?/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