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節
“一旦罪犯不認,法司就應該重新審理,就這樣一直折騰了好幾年,最后法司也沒有找到確認阿霞是殺人兇手的證據,只能像我剛才說的那樣,疑罪從輕?!?/br> 之前那個認識姜硯之的人,在人群中好奇的問道:“那那些殺人犯,全都死不認罪,官府豈不是就拿他沒有辦法了?” 姜硯之搖了搖頭,“并非如此,我說的阿霞的事情,是因為官府并沒有確切的證據,證明他是殺人兇手,若是有證據,譬如一個人走在大馬路上,捅死了另外一個人,就算他拒絕承認,但是那么多雙眼睛瞧著他,法司也能夠給他定罪?!?/br> “韓昀若是殺了劉老丈一家人,罪證確鑿,早夠他死上幾回了,但是沒有,這說明審理此案的人,并不能夠確定,他就是殺人兇手,或者說,他們找到的證據,是有疑點的。所以韓昀認不認罪,才有作用?!?/br> “劉老丈,你想一想,倘若,倘若有萬分之一的可能,韓昀不是殺人兇手。那么你不想要搞清楚,到底是誰,又是因為什么,要殺死你全家人么?” “五年了,您不敢做回劉員外,風雨無阻的去賣陽春面,不就是因為,你因為沒有給他們報仇這件事情,痛苦萬分。鈍刀子割rou,是再疼不過的事情了。悲傷的故事,是時候結局了?!?/br> 劉老丈一聽,捂著臉,嚎啕大哭起來。 第一百六十七章 開封鬼屋(三) 閔惟秀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今兒個那陽春面是吃不成了,糖油粑粑也沒有了,幸虧之前吃了幾個胡餅墊了肚子。 她想著,安喜說道:“一會兒我們可能要進這屋里去瞧,你把忘兒帶回去交給我阿娘吧。這地方,不適合小孩子去?!?/br> 安喜瑟瑟發抖,雖然那次在義莊已經見過鬼了。 但是見鬼這種事,根本就不是一回生二回熟,明明是一回怕,二回也怕嘛! “那小娘,你去去就來。來的時候給你在巷子口帶胡餅來?!?/br> 閔惟秀滿意的點點頭,安喜就像是她的手一樣,她心里想什么,手就去拿什么。 姜硯之先也沒有進門,而是派了一個護衛,去大理寺調卷宗。 這案子都過了五年了,當年有些什么證據,是否有證人證言,兇器在哪里?都得事先有數了,才能夠進去查看,不然的話,自己個破壞了證據都不知道。 圍觀的人之前見有熱鬧瞧,都嘰嘰喳喳的擠成一團。 現在劉老丈同韓官人都不說話,姜硯之同閔惟秀蹲在地上,跟三歲孩子似的堆雪人,誰耐煩看啊,不一會兒就三三兩兩的散了去。 眾人都走了,韓官人明顯輕松了不少。 姜硯之見他二人不走,搖了搖頭,“劉老丈,這屋子上沒有貼封條,官府解封之后,你就沒有進去過么?” 劉老丈輕輕的嗯了一聲,“老漢不敢進去,我想著,若是不進去,就像是他們都還活著一樣……” 韓官人一聽,手指輕輕的動了動。 閔惟秀見氣氛又凝重起來,問道:“當年韓昀是怎么認識劉小娘子的?” 韓官人能夠做到副三司使,不是背景厲害,就是自身過硬。這樣的人,即便是五年前,也不會是什么芝麻官兒。而劉老丈,雖然窮苦百姓尊稱他一句員外,但從這個宅院的大小來看,并算不得什么富豪。 說起來,兩家有些門不當戶不對的。 韓官人回憶了一下,苦笑道:“我兒當年剛中進士,意氣風發,雖然不是三甲,但也是了不得的事了。我們在樊樓擺了謝師宴,好不熱鬧?!?/br> “我家中共有三子,他是最年幼的一個。我家中有家規,只有滿足兩個條件才能飲酒,一來是年滿十八,二來是有了安身立命之根本。是以那一次,是他第一次飲酒?!?/br> “我也不知道,他醉酒之后,就跟變了一個人似的……”韓官人說著,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了頭,“怎么說呢?就是有些放浪形骸,全然沒有平日的穩重?!?/br> “當時有一女童在擊鼓賣藝,他便上前呵斥說她敲得毫無章法,女童都要哭了,還是劉家小娘子看不過眼,劈頭蓋臉的將他罵了一頓。韓昀醒了之后,十分的愧疚,不光向小童道歉了,還去了劉家,尋劉小娘子道歉?!?/br> “后來有一日,他回來就同我說,想要娶劉小娘子為妻。我們家中并無門第之見,劉家小娘子生得好,性子也好,便著了媒人上門提親”,韓官人說著,懊悔不已。 “說起來,都怪我自大了,我這個當爹的,自以為兒子乃是人中龍鳳,劉小娘子豈有不愿之理,沒有想到,她早就心有所屬。我若是知曉,是絕對不會上門去提親的?!?/br> 姜硯之一聽,便抓住了其中的關鍵,“所以,案發當日,韓昀飲酒了對不對?” 韓官人點頭,“三大王料事如神,因為劉小娘子要退親,他心中難過,便去樊樓飲了酒……” 幾人正說著,侍衛已經將卷宗拿了過來。 閔惟秀湊過去一瞧,心中未免沉重起來。 事發在五年前的夏日,離春闈剛過去不久??梢婍n昀當時是真的很心急,想娶劉小娘。 那段時日,開封一連多日無語,天干物燥的。 據劉老丈供詞,當天晌午,劉小娘子約了韓昀上門,告訴他自己已經心有所屬,要同韓家退婚。當時韓昀面色大變,發了好大的脾氣,甚至摔了茶盞兒。碎片兒飛出,劃傷了劉小娘子的手。 劉家人都很害怕,畢竟韓家有權有勢的,于是便派了管家劉財去郊外的莊子上,尋回劉老丈來。 韓昀從劉家出去之后,直奔樊樓,同同窗好友廖遠山一道兒喝酒。期間十分的憤慨,說此乃人生第一大辱。 因為他形狀可怖,聲音太大,隔壁雅室里的客人還出來責罵過他,雙發差點兒打起來,還是樊樓的人,給雙方送了酒菜,又給隔壁雅室的人換了地方,這才了事。 韓昀喝得大醉,廖遠山要送他回府,他卻非要去劉家。廖遠山自己也喝得不少,便自行回去了。 然后就是劉府隔壁的鄰居,聽到了奇怪的叫聲,不少人跑出來看,正巧這時候,劉老丈回來了,迎面撞上了滿身是血,帶著酒氣,從劉府里跑出來的韓昀。 第一個到現場的,是開封府的關推官,他一進去,就發現了一路的血腳印,后來做過比對,證實這些腳印都是韓昀的。劉家人當時應該正聚在花廳用晚食,是以無一活口。 包括劉夫人王氏,長男劉棟,長媳趙氏,長孫劉熾,女兒劉玲,以及在身邊伺候的廚娘王婆子。 一行人全都是被亂刀砍死的,到目前為止,都沒有找到兇器在哪里。 關推官當時鎖定了三個最有嫌疑的人,第一個不用說,就是韓昀。第二個,便是劉小娘子的心上人,窮書生鄭瓊,但是鄭瓊當晚在客棧一直沒有出門,期間還叫小二送了晚食,沒有作案時間;第三個便是王婆子的侄子,他是一個地痞無賴,但是那人在地下賭坊里賭錢,眾目睽睽的,所有人都瞧見了。 因此審來審去,就只剩下韓昀一個人了。 并且,劉小娘子當時衣衫不整,顯然是被人玷污了,她的身上,發現了韓昀的血手印。 因為找不到兇器,韓昀又拒不認罪,是以這個案子只能不斷的重審,但是隨著離案發時間越來越久遠,幾乎找不到新的證據了,更不用說,找出一個新的嫌疑人。 事情完全陷入了僵局。 姜硯之將卷宗啪的一聲合上了,“劉老丈,你開門吧,咱們進去看上一看?!?/br> 第一百六十八章 開封鬼屋(四) 那門一打開,閔惟秀就感覺身邊的姜硯之打了一個寒顫。 這屋子里陰深深的,雜草重生,一進門便是一個影壁,一眼望去,九曲回腸,不知道哪里是路,回廊之上的血腳印,經過五年時光,像是滲入了石頭里的暗紅。 園子里到處都是嶙峋的長滿了青苔的怪石,被深深淺淺的雪覆蓋著,露出青黑,顯得無比的斑駁。 處處透露著一股子不詳的氣息,難怪被人叫做是鬼屋。 劉老丈整個人都顯得蒼老了幾分,拖著沉重的腳步,沉聲說道:“當年,我一看到這個血腳印,明明天那么熱,額頭上全是汗,腳卻像是被凍住了一樣,走不動啊?!?/br> 韓官人沒有接話,幾人順著血腳印往里走,宅子算不得大,很快就到了花廳。 門是敞開著的,血腥味明明已經散去了,但是你一進去,卻好似還能夠聞到一般。 墻上都是血。 姜硯之率先進了屋,閔惟秀立馬跟上。 他一邊說著,一邊打開卷宗,對照著里頭畫的一張十分簡單的圖,看了起來。 “看到門口的這一攤血跡了么?躺在這里的是劉家的兒子,他是正對著門的,應該是瞧見兇手拿著刀沖進來了,所以站起來抵抗,他是第一個死的?!?/br> “后來,劉夫人見到兒子被殺了,沖上來拼命,她也被殺了,躺在離他兒子不遠的地方。第三個被殺的人,是劉大郎的妻子,她把孩子塞給了王婆子,然后過來抱住了兇手的腳,因此她的背上被扎了許多刀?!?/br> “但是她沒有抵抗住,兇手追到院子中,殺掉了王婆子和她抱著的孩子。所以那二人的尸體,是在院子里發現的?!?/br> “為什么我們不說,是王婆子帶著孩子在院子里玩,先被殺掉,反而要說她是逃出來然后被殺的呢?圖上記載,有一路滴濺的血跡。說明兇手在殺王婆子的時候,刀上已經淌血了。當然,現在院子里被雨水沖刷,已經什么都沒有了?!?/br> 姜硯之說著,皺了皺眉頭。 閔惟秀問道:“怎么了?劉小娘子呢?” “劉小娘子是在屋子的一個角落里被殺的,她躺在這個角落里,衣衫不整。卷宗上說,她被人玷污了,若那會兒還有活人,應該會有人上前來救她,死在她的附近,但是并沒有,所以她應該是最后一個死的?!?/br> 閔惟秀也皺了皺眉頭,朝著劉老丈走過去問道,“劉小娘子平日里同家人關系親密么?” 劉老丈一愣,這個案子重新審理了許多次了,還是第一次有人是這樣開頭的。 這人先死后死有什么關系?反正都是死了。還有親密不親密的,又同抓兇手有什么關系? 劉老丈一頭霧水,卻還是老實的回答了。 “我們家只有管家劉財還有王婆子兩個下人,所以許多事情,都需要自己一家人一起做的。家中人口也簡單,并沒有什么矛盾。玲兒的主意很正,比她哥哥性子還好強,但卻是十分孝順的?!?/br> 閔惟秀同姜硯之對視了一眼,這就是一個問題了。 劉小娘子放著韓昀那么好的親事不要,一定要嫁給心上人,而且還膽敢自作主張的退親,說明她這個人,絕對不是一個膽小怕事之人。 那么她死的地方就很奇怪了。 劉家人用飯的桌子,乃是一個圓圓的團桌,一家子人,其他人都死在團桌同門之間的地方,這說明了什么? 說明了兇手來的時候,他們都是迎上兇手的,可能是想從門口跑掉,也可能是想要反抗兇手。 唯獨劉小娘子,是后退的。 一家人都因為她的緣故要被殺了,她卻不保護家人,只縮在墻角?這不符合她的性格。 而且,兇手在追著王婆子去了院子里的時候,屋子里沒有人了,劉小娘子為何不趁機跑出去? 是她受了傷,不能跑,還是說,她在害怕,她很害怕這個兇手? 當然也有可能,再厲害的小娘子,遇到了這種場景,都嚇得腿軟了。 閔惟秀同姜硯之悄悄的記下了這個疑點,又仔細的檢查起現場來。 每一個人的附近,都有血液噴濺的痕跡,符合被刀捅死的痕跡,尤其是劉小娘子身邊的兩面墻上,全是血跡。在墻上,還有一個暗紅色的血手印,卷宗上說,是韓昀的手印。 韓昀招供說,他當時想要進劉府求劉小娘子回心轉意,發現了慘劇之后,檢查了每個人,發現他們都死了,最后發現了劉小娘子,他嚇得腿軟,摔了一腳,按在了劉小娘子身上,然后扶著墻才站起來。 想必就是那個時候,留下了這樣的痕跡,然后他發現事情大了,慌亂的跑了出去,一出門,就撞見了剛剛回來的劉老丈。然后就被開封府給抓了。 姜硯之同閔惟秀又在府里搜查了一番,并沒有發現什么新的線索。畢竟過去了五年,屋子里的東西,劉老丈沒有動過,但是院子里的那些,全都已經被沖刷得一點都不剩了。 姜硯之見閔惟秀有些失望,拍了拍她的肩膀,“別擔心,咱們先去樊樓吃飽喝足了再查案,你們兩位也別心急,畢竟已經過了五年了,一時半會兒的,就要出現大的轉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且,本大王心中已經有方向了?!?/br> 劉老丈同韓官人都松了一口氣,明顯寬慰了不少。 等告別了他們二人,閔惟秀同姜硯之上了馬車,這才問道:“你有什么方向?” 姜硯之搖了搖頭,“毫無頭緒?!?/br> 閔惟秀驚訝的看了他一眼,“那你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