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
自打丟了燕云十六州,大陳北邊一馬平川毫無屏障,兩國以柳樹為界,遼軍經常犯邊。 姜硯之要去上任的邢州,就在開封府往北,屬于真定府管轄,幾乎是抗遼的第二屏障。姜硯之手無縛雞之力,當真是不應該往北去的,他那個性子,就該在南方高床暖枕的,偶爾去審審幾個小案子,就行了。 宋嬤嬤點了點頭,“路丙是這么傳來消息的。我知道閔小娘子現在家中遇事,原本不該前來打擾,但是三大王最信任的人,便是閔小娘子了,老奴這才斗膽過來求救?!?/br> 閔惟秀深吸了一口氣,“三大王有恩于我,我去相救自是應當。只不過宋嬤嬤,官家和太子沒有派人前去么?” “老奴前來求小娘,管家領著報信的人,去宮中稟告官家去了。小娘,有些話我這個做奴婢的不該說,大王脾性耿直,最近把太子同官家都得罪透了……奴……” 閔惟秀皺了皺眉頭,宋嬤嬤端著茶盞掩住了臉,好似不知道自己剛才說了多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一般。 “嬤嬤你且先回去,明兒城門一開,我便啟程去邢州尋三大王。三大王不見了之事,其中還涉及到了遼人,官家為了穩妥起見,定然會秘而不宣,派人偷偷的去找。若他當真被遼人給抓了,那兩國怕是要戰?!?/br> “這對北邊最熟悉的人,除了成將軍府,就是我們武國公府。官家肯定會在我們當中挑人前去尋找三大王。三大王是官家的親兒子,不會有事的?!?/br> 閔惟秀說著,心中直打鼓,姜硯之若是被遼人抓了,反倒是不用擔心他會死,遼人多半要拿他這塊肥rou來換取更大的好處。怕就是怕在陰溝里翻了船,惹惱了當地的人。 開封府已經成了富貴窩,溫柔鄉,大多數的人,都溫文爾雅的失了血性,可是越往北去,百姓越是知曉戰爭的殘酷,民風也就越發的彪悍。 不擼袖子打上一架,都不好意思稱自己是個爺們。 誰也不想粗魯,還不是被逼無奈么? 姜硯之是個弱雞就罷了,嘴還欠,還跟村中的大娘似的,好管閑事……他能好端端的活到現在,只因為開封府的人,都知道他是三大王??! 宋嬤嬤感激的抹了抹眼淚,“閔五娘子,我家三大王,果然沒有看錯人!” 閔惟秀愣了愣,她怎么覺得好像有點怪怪的呢! “安喜,你讓人抬了小轎,送宋嬤嬤回去,這次別翻墻了,好好的走角門過去吧?!?/br> 宋嬤嬤有些不好意思,她的確是翻墻過來的,還因為腿腳不靈便,摔了一跤,崴了腳。 等宋嬤嬤走了之后,閔惟秀拿了鐵鉗撥了撥炭盆里的火,火光映襯著她的臉微微發紅,光影讓她的五官顯得越發的立體起來。 閔惟秀拿起自己的狼牙棒,翻出筐中的羊皮細細的擦了又擦,天知道她聽到遼人兩個字的時候,滿腔的熱血都沸騰了起來,汴京雖然好,卻不屬于武將。 武將,終究是要生在邊關,死在邊關的。 她坐了好一會兒,又從箱籠里翻出來了那瓶牛眼淚。 如果她之前聽到的那一句閔五不是幻聽呢?那么是不是姜硯之已經死了,而他魂歸故里,來叫她了? “小娘,奴給您打水早些歇了吧,這個宋嬤嬤也真是的,三大王是官家的兒子,自然有大把的人去救他,為何要小娘去。小娘長這么大,還沒有出過遠門呢,長公主怕是不許的?!?/br> 安喜送完了宋嬤嬤,端上了一碗熱羊羹,嘟囔著說道,不一會兒又補充道:“小娘若是去,可一定要帶安喜去。安喜雖然不會功夫,但是做得一手好菜,小娘可吃不慣外頭的菜?!?/br> 閔惟秀笑了笑,“放心吧,我阿爹阿娘肯定會讓我去的,我帶你同阿福一起去。對外就說咱們回大名府去?!?/br> 若是旁的時候,她阿娘肯定不會放她出去亂跑,可是今時不同往日,閔惟思的事情,不知道什么時候就要將天捅穿一個窟窿,她這個時候要離開京城,她阿娘怕是巴不得呢!又怎么會不同意呢! 閔惟秀想著,拿起一塊白饃,掰開了泡在羊羹當中。 姜硯之,別那么快就死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古怪的案子 在開封府同真定府的交界處,一輛馬車快速的疾馳著,這兩日出了日頭化雪,屋檐上的冰濕噠噠的滴著水。 官道之上的泥土有些解凍,綿軟了下來,顯得十分的泥濘。 但是這馬車卻行得十分的穩當,半點都沒有打漂,那駕車的少年,看上去不過十五六的模樣,卻真真耍得一手好把式。 馬車之中,安喜即便是坐了這么久車,還是忍不住感慨,“小娘,是真是慧眼識珠,阿福之前一直在養馬,您怎么就從府中那么多人里,挑出他來了?!?/br> “之前在開封府中,都是青石板子路,尚不覺得。如今一出了城,這才發覺不同來?!?/br> 閔惟秀笑了笑,她那里是什么慧眼識珠,只不過上輩子她被流放去邊關,就是阿福一直在她身邊默不作聲的跟著的,對于他的本事,她再熟悉不過了。 原本騎馬要更快一些,但是因為帶了安喜,閔惟秀還是選了馬車。好在姜硯之并未走出去太遠,便是馬車也很快就能夠到了。 “二郎,到七義鎮的義莊了?!瘪R車外的阿福朗聲說道。 閔惟秀應了聲,整了整衣帽,將那牛眼淚揣在了自己的袖袋之中,然后抄起了狼牙棒,下了車。 她今兒個穿了一件灰藍色的長衫,一副公子哥兒的打扮,對外自稱閔二郎。 她一下馬車,路丙就焦急的跑了上來,“二郎,你可算來了。就是在這里,三郎不見了?!?/br> 閔惟秀沖著他點了點頭,路丙哪里有姜硯之說的那么蠢,明明就很機靈嘛。 “那個案子是怎么回事?” 路丙清了清嗓子,壓低聲音說道,“這鎮子東頭,有一個姓許大戶人家,家中到了這一輩,只得了一位獨子名叫許文生。這許文生自打懂事之后,就被家中撮合著娶了一妻,想要早日傳宗借代?!?/br> “可不料問題來了,這許文生的第一個妻室,剛剛進門不到一個月,便生病沒了。大家伙兒都沒有在意,許家又在熱孝中,給他張羅了另外一位妻室,可誰知道,又沒有活過一個月……” “鎮子上開始議論紛紛起來。許家于是消停了半年,又遮遮掩掩的娶了第三個進門,想著該不會那么邪性吧,若是這一位活過了一個月,再大張旗鼓的祭拜先祖??墒钦l都沒有想到,就是這么邪性……第三個又在一個月之內死了?!?/br> “這七義鎮就這么大點地方,大戶人家也就那么幾家,這下子那些門當戶對的人家,都不愿意把小娘子嫁到許家來了。許家人沒有辦法,便從農家里買閨女當媳婦,想著她們命賤,該不那么容易死罷……” “不料一連娶到第六個,都是在第一個月就死了。這下子,便是窮人家的閨女,也舍不得進去送死了。人人都說,這許家怕是做了什么喪盡天良之事,所以老天爺都要他們家絕后啊這是!” “而在鎮西頭,有一副姓關的人家,這關家窮得要命,關小娘子的弟弟得了重病,無錢醫治。于是自愿賣身進了府……關小娘子拿了錢,眼見著一個月期限就要到了,嚇得要命,竟然從許家逃了出來?!?/br> “那一日正好三大王的車隊到了小鎮上,那關月英披頭散發的跑了出來,三大王好奇,便讓我上去打聽是怎么回事,可萬萬沒有想到,那關小娘子,就在那眾目睽睽之下,什么都沒有說,就突然暴斃而亡了?!?/br> “三大王覺得不對勁,便下了馬車查看,許家要將尸體帶回去安葬??墒侨笸趼犝f一連死了七個人,官府竟然毫無作為,十分的氣憤,便亮出了身份,將那關月英抬到了義莊,想要張仵作來驗尸?!?/br> “這七義鎮的義莊很小,里頭幾乎轉不過身來,三大王嫌我在里頭礙手礙腳的,又擔心許家過來搶人,便讓我領著侍衛,把周圍全部包圍了起來,守在門口。我想著我們守得滴水不漏的,那屋子猶如密室一般,三大王的安全是沒有問題的?!?/br> “可是”,路丙說著,整個人都激動了起來,“可是,我萬萬沒有想到后來的事。張仵作同我們在一起許久了,我知道他驗尸比常人要快上不少,過了不久,我便想著進去瞧大王,可是義莊里頭空空的,一個人都沒有?!?/br> “不光是三大王同張仵作,就連躺在桌板上的關月英的尸體,全都不見了。我立馬讓侍衛查找,可是這屋子屋頂沒有漏洞,地下更是沒有密室,好端端的人,怎么可能就不見了呢?” 閔惟秀聽得心中一緊,這事兒的確是很離奇,重兵把守著,歹徒是怎么把姜硯之還有張仵作給弄走的呢? “我先進去看看情況?!遍h惟秀說著,悄悄的拿出瓶子,往自己的眼睛上抹了一些牛眼淚。 昨天夜里,她在家中便偷抹了一些試了試,但是并沒有瞧見姜硯之的魂魄,不知道是牛眼淚沒有用,還是姜硯之還沒有變成鬼。當然她希望是后者。 閔惟秀抹完了,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拽緊了狼牙棒就想往里頭闖,一旁的安喜一瞧,瑟瑟發抖的說道,“小娘,讓安喜陪著你吧,安喜也抹一點?!?/br> 不等閔惟秀拒絕,安喜已經哆嗦著將牛眼淚抹在了自己的眼睛皮上。 閔惟秀無奈的邁進了門,耳邊立刻響起了安喜的尖叫聲! 閔惟秀瞳孔猛的一縮,他娘的,她果然是腦子不行,竟然在義莊里抹牛眼淚,這是怕自己個撞的鬼不夠多??! 在那屋子中央,坐著一個穿著大紅色嫁衣的女子,她一臉驚訝的捂住自己的肚子,像是一個僵硬的泥人,坐在那里一動也不動的。而在她的身后,還站著一排穿著紅色嫁衣的女子,數一數,一共七個。 打頭的那一個聽到了安喜的叫聲,動了動眼珠子,又恢復了僵硬的模樣。 閔惟秀用袖子擦了擦眼睛,也不知道這個牛眼淚能夠管多久,她當真是有些同情姜硯之了,經常能撞見這樣的玩意兒。 還好,這里并沒有姜硯之的鬼魂,閔惟秀松了一口氣。 她完全不理會坐在那里的女鬼們,拿著狼牙棒四下里走動起來,除非是飛天遁地,否則姜硯之怎么會不見呢? 閔惟秀不怕,那些女鬼瞧見她過來,卻像是見到了閻王爺似的,一個個僵硬的退后,縮在一個角落里瑟瑟發抖起來。 站在門口的安喜驚訝的眼珠子都快要掉出來了,我的天哪,我照顧了這么多年的小娘子,竟然真的是比鬼都兇悍??!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三大王哪去了 安喜目不斜視的跑到了閔惟秀身邊,輕輕的拉住了她的衣袖,結結巴巴的說道:“小……小娘……莫不是那牛眼淚對你沒有用?” 不然的話,這不合常理啊,這屋子里有七個女鬼排排站啊,簡直是讓人瞧出一身雞皮疙瘩,閔惟秀卻毫無反應,該不會那牛眼淚還挑人吧? 安喜想著,打了個寒顫,她是屬牛的,小娘是屬虎的,所以她能瞧見小娘瞧不見? 閔惟秀伸手指了指女鬼的角落,“七個都在那里縮著呢,有什么好怕的!” 那七個女鬼看到閔惟秀伸手指她們,都抱著頭,排著隊,嚶嚶嚶的叫喚起來。 安喜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敢情沒有錯,那些鬼當真是怕她家小娘的! 閔惟秀聽到女鬼發聲,倒覺得她們有點作用起來,因為之前除了托身在鏡子中的那個之外,其他的鬼,姜硯之都是只看見,不說話,她還以為鬼大多數都是不能發出聲音的呢。 “你們哪一個是關月英?那日來給你驗尸的兩個人到哪里去了?” 排在最前頭的女鬼緩緩的抬起了頭,眼珠子動了動,一臉的茫然,嚶嚶了兩聲,又低下了頭去。 閔惟秀無奈的搖了搖頭,怪不得姜硯之不問,稀奇古怪的,說起話來簡直是白費力氣。 閔惟秀想著,又四處的查看起這義莊來了。 路丙憂心又出現上次的事情,拉著一位老胡子的老漢也跟著擠了進來。 那老漢提著燈,咧著嘴一笑,露出了一口黃牙,“老漢姓許,這莊子小,擠著貴人了?!?/br> 閔惟秀皺了皺眉頭,這間屋子并不小,但是里面卻橫七豎八的放著一些棺材,人能夠轉得動的地方,幾乎只有中間當初放關月英尸體的這一個地方,顯得十分的擁擠。 “三大王在這里的時候,你也對他說了這么一句話么?” 許老漢一愣,沒有想到閔惟秀會這樣問,點了點頭。 閔惟秀指了指地,“路丙,你發現他不見的時候,是如何搜查的,你說給我聽聽?!?/br> 路丙點了點頭,“小的一進門不見三大王,先是轉身出門,叫了五個侍衛出去四周搜查,讓兩個人上了房頂查看,剩下的三人同我一道兒,在這屋子里搜是不是有什么暗室地道之類,一無所獲?!?/br> 閔惟秀皺了皺眉頭,又指了指那些個棺材,“你這義莊里,為何堆了這么多新棺材?這里不光是管放尸體,還管埋?” 那許老漢忙道:“整個七義鎮,就這么一家義莊。東家仁義,瞧著天涼了,怕凍死的人多了,沒有人管埋,便叫小的幫忙收尸,尋個墳地,讓人入土為安了。每到夏日,義莊無事的時候,小的就多打幾口棺材放著,冬日留著用?!?/br> 閔惟秀看向了路丙,“那你當時,查看了這些棺材了嗎?里頭當時是否有尸體?” 路丙點了點頭,“自是個個都打開來了看。里頭當時就是八口棺材,其中有兩口有尸體,我還將放在他臉上的黃錢給掀開了,并非是大王?!?/br> “對對,一個是鎮子口要飯的,前兩天落雪,給凍死了。還有一個是許氏族中一個孤老,無兒無女的,病死了?!?/br> 閔惟秀不再說話,拿著自己的狼牙棒,開始在屋子來回的踱步,每走一步,都用狼牙棒戳一下地,這一戳,地就一抖,一旁的女鬼就嚇得嚶嚶嚶的叫喚一聲。 那個許老漢瞧見著急了,“這位小郎君,你可別把我這義莊給戳垮了呀!” 安喜見了人,也不怕鬼了,雙手一擦腰,“我家小郎自有分寸,連捏死螞蟻的力氣都沒有用了,不然的話,你這義莊還不成了篩子?再說了,就算是戳穿了又如何?我們家有的是銀子,再蓋一個又有何妨!” 閔惟秀無奈的笑了笑,又來了,他們家不光是爹娘,就是仆從也一個個的都天生會拉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