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呂相公也是個爭氣的,不多時便金榜題名,一路官運亨通。 聽聞他雖然已經位極人臣了,但每每夜里,還親自為母親洗腳倒水,乃是開封府中有名的大孝子。 呂相公的母親劉氏知書達理,虔誠的禮佛,從來都不鋪張浪費,是以每年她的壽辰,都是在這開封城外的一家尼姑庵里用齋飯。這事兒知道的人說也多,基本在朝堂之上有姓名的人,都是知曉的; 說不知道的,那些費勁心思想要來同呂老夫人偶遇的人,也上不得這座尼姑廟。 呂靜姝一手攙扶著呂老夫人,低眉順眼的聽著一位夫人同她說話兒:“靜姝一晃都已經十六了,正是說親的好時候,她阿爹怎么那么狠心,這狀元郎雖說好,但萬一門庭太低,可不苦了靜姝。我那孫兒不才,夫子說定然是能夠高中的……” 這位夫人姓宋,乃是她外祖那頭的族中長輩。 呂老夫人笑瞇瞇的看著她,轉了轉手中的佛珠,“你家孫兒是極好的,若是我說了算,早就同你親上加親了??墒撬⒌虉痰煤?,他做相公的,不容易,一口唾沫一口釘,我也拗不過他?!?/br> 宋老夫人還是不死心,“瞧您說的,京城里誰不知道,呂相公最是孝順不過的人……早年我阿娘就同我說,瞧我們這一輩人中,就屬您的命最好,長得天生就是一臉福相?!?/br> 呂老夫人生得胖,尤其是一個肚子,胖乎乎的像是十月懷胎一般。 呂老夫人笑了笑,“咱們都是有福氣之人,說這些作甚。你家孫兒明年不是要科考么?快讓圓真師太給算上一算?!?/br> 呂靜姝左耳朵聽了,右耳朵出,心不在焉的往門口瞟,昨兒個閔大郎讓人傳了信來,說今日閔五娘子要來給她阿奶賀壽。 她現在著急上火的,萬一她阿爹一個嘴刀,把閔惟秀罵哭了去,那可如何是好? 武國公府可只有這么一個嫡出的小娘子,若是在這里遭了罪,日后別說她想嫁進閔家了,武國公今夜就能提刀來戰! 她正看著,便瞧見一根狼牙棒伸了進來,呂靜姝心中一痛,該來的,總是會來的。 但是不是來賀壽么?為何你要帶狼牙棒? 一言不合,就把我阿奶的壽宴變喪宴么? 呂靜姝心中著急上火,她早就打聽過了,武國公府,只有閔大郎一個人是正常人,簡直就是一個天坑。 可誰要情愛這種狗屁玩意,它不聽使喚呢? …… 閔惟秀舉著狼牙棒,領著安喜邁了進來。如今天已經很冷了,不少夫人都穿上了厚襖子,唯獨她穿著一件紅色的單衣,提著一根大棒子,雄赳赳氣昂昂的走了進來,這一看就是來者不善??! 大陳朝文武官涇渭分明,來給呂老夫人賀壽的,多半都是文官家的女眷,哪里見過這么駭人的棒子。 頓時院子里有些鴉雀無聲的。 呂相公使了個眼色,閔惟秀乃是小輩,他主動搭話,那豈不是降低自己的格調? 一旁的大管家心領神會,迎了上去,笑道:“閔五娘子,我們呂府同武國公府向來并無往來……” 閔惟秀挑了挑眉頭,“我來尼姑庵上個香,還得先同呂相公有往來?” 她說著,又退后了一步,走出庵門外,可著勁兒看了一會,又走了進來,認真的對管家說道:“這上頭沒有掛呂府的牌兒??!” 管家一時語塞,過了好一會兒,才問道,“閔小娘子是來上香的?” 閔惟秀將狼牙棒往他跟前一杵,“哦,惟秀想請圓真師太給我這根神兵開個光,以后上戰場殺敵,佛祖提前得了知會,知曉我也是迫于無奈,也能少給我算一些殺孽?!?/br> …… 官家實在不知道說什么好,他娘的他也是第一次瞧見,有人給自己的殺人兵器開光! 圓真師太見氣氛有些尷尬,趕忙叫來一個小尼姑,對著她笑道:“你快些領閔小娘子去大殿?!?/br> 閔惟秀也不啰嗦,抬腿就跟著小尼姑走,沒有走幾步,又停了下來,驚訝的看著桌上的壽桃,說道:“原來今日是呂老夫人壽辰,小女事前不知,貿然闖入當真是多有得罪?!?/br> 她說著,笑吟吟的扭過頭去,從安喜手中接過一個錦盒,雙手遞給了呂老夫人,“說來也是巧了。惟秀剛從大相國寺來,平日里我這等小娘子,哪里見得著主持大師,今日突然傳我去講經,還送了我這一串佛珠。我正納悶著,原來大師是想借我的手,將這佛珠,送給與佛有緣之人??!” “老夫人還請千萬收下,這可不是惟秀送的,這是老夫人的佛緣?!?/br> 呂老夫人看了呂相公一眼,前些年武國公把她兒子打得娘都不認識了的仇,她現在都還記得一清二楚呢。 剛才閔惟秀進來,又出言不遜的,原本她已經十分不高興了。 可是,這佛珠,這佛珠是大相國寺主持開過光的??! 而且閔惟秀說得沒有錯,她一個小娘子家家的,纏著大相國寺給她的兵器開光,肯定是被趕出來了,不然不會來尼姑庵尋圓真師太,這說明了什么?說明了大師并不待見她。 不待見她,又怎么會莫名其妙的送她佛珠呢? 呂老夫人終究還是伸出了手,接過了那個錦盒,閔惟秀看了看她身后的呂靜姝,眨了眨眼睛。 呂老夫人收了閔惟秀的禮,又見她已經坐在席上,穩如泰山,那屁股上如同釘了釘子一般,也不好出言相趕。 過了這個插曲,不一會兒,氣氛又活絡起來,閔惟秀毫不客氣的喝著茶,吃著菊花糕,聽圓真師太吹牛。 “宋老夫人,您且放心,你家孫兒,那天生就是做官的命!”圓真師太說著,裝模作樣的掐著手指,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 宋老夫人雙手合十,感激涕零,“也不枉費我日日向佛,添了許多香油錢,這是好人有好報??!” 閔惟秀伸手拿了那盤子最后一塊點心,心中嗤之以鼻,這個老騙子。 大陳朝的人為何都想要當官啊,因為當官的爹可以推恩給兒子。譬如呂相公的兒子,那不用科考,都能夠做官,說不定還能夠直接做大官。 是以,哪個官宦子弟不是天生做官的命??! 除非你爛泥扶不上墻了,宋老夫人的孫子,不蒙祖塋,都科考到最后一關了,還能沒有官做?換她來算,她也行。 第七十三章 往臉色貼金 你考上了,圓真師太算得準。 你沒有考上,人圓真師太說了,你是做官的命,可沒有說你現在就立刻會做官。 呂老夫人聽著也為宋老夫人高興,這年紀大了之后,誰不希望自己的子孫出息。 “師太算得真準。不若您再給我那孫兒,算算姻緣可好?”宋老夫人說著,還看了呂靜姝一眼,顯然還是打著他們親上加親的主意。 圓真師太擺了擺手,“我一日只為同一個人算一次,今日已經不能再算了?!?/br> 宋老夫人顯然沒有想到還有這等事,愣了一愣,“咱們也不是第一日往來,怎么突然就多了這么個規矩?” 圓真師太心中滴血,她就是混口飯吃,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向來是來者不拒,能撈多少錢,就撈多少錢。 好在她天生是靠嘴吃飯的,連蒙帶騙這么多年,也沒有出過簍子。 可是那個大殺神,她強忍著自己看向閔惟秀的沖動,笑道:“貧尼前幾日算法大成,日后再也不能隨意算卦了?!?/br> 她的話剛說完,閔惟秀就笑出了聲,“你這老尼,說自己大成,就大成了?那你給我算算,我今兒朝食,用的是什么?” 圓真師太笑了笑,并未露出不快之色,“若是我說了,小施主又改口怎么辦,不若小施主將答案寫在紙上,貧尼一算?!?/br> 閔惟秀大手一揮,“老夫人,還望借紙筆一用?!?/br> 呂老夫人也是狐疑的看著圓真師太,這個人熟讀經書,肚子里是有貨的。但是陡然說什么算法大成了,也夠玄乎的。 “你這孩子,就是喜歡玩鬧,別沖突了師太?!眳卫戏蛉苏f著,讓人拿來了紙筆。 閔惟秀讓那圓真師太背過身子去,短短正正的寫下了胡餅二字,然后吹了吹,疊了起來。 一旁的呂相公伸長了脖子,看著那兩個字,十分的驚訝。 武國公家的幾個孩子,他再清楚不過了,正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閔大郎是個莽夫,閔二郎是個廢物,倒是這閔五娘子,哦,是個想做太子妃的腰精。 倒是沒有想到,閔惟秀居然寫了一筆好字,雖然僅僅是兩個字,但是他乃是文人出身,一眼就能瞧出好不好。 這兩個字,寫得大氣磅礴,正氣凌然,哪里是胡餅兩個字,分明就是“但是閔家惟秀在,不教胡馬度陰山”的王霸之氣??! 都說字如其人,閔家的這個小娘子,倒是個好的。 呂相公想著,摸了摸自己的胡子。 圓真師太掐了掐手指,過了一會兒,笑著說道:“閔五娘子,今兒個朝食用的是胡餅,配的清粥小菜兒?!?/br> 閔惟秀驚訝的看了過去,對著圓真師太拱了拱手,“師太神算,惟秀服氣了?!?/br> 一旁的安喜瞧著,嘴巴都合不攏了。 神算個屁,明明就是小娘提前告訴她的! 還有我的小娘,你跟著三大王才混了多久啊,已經由腰精變戲精了??! 說起假話來,眼睛都不帶眨的。 我們可是正直的jian臣之家啊,從來不說假話,都是直接動手的??! 閔惟秀像是感應到了安喜的想法一般,偷偷的白了她一眼,她也不想比比,想直接把呂相公打一頓,你要是敢不把閨女嫁給我哥哥,那我就打你全家。 可是不能這樣干啊,她哥哥要娶媳婦,又不是結仇家! 周圍的人可是親眼瞧見閔惟秀寫下來的,一個個的都覺得稀奇起來,正在這個時候,角落里一個小娘子開口道:“怕不是串通好的吧?哪里就有這么準了?!?/br> 閔惟秀扭頭一看,頓時樂了,這不是她的老熟人,愛抬杠的方臉張圓嗎? 張圓見所有人都看過來,紅了臉,她阿娘坐著不停的扯她的袖子,她依舊不肯坐下來,繼續說道:“不若我也寫下我的朝食是什么?讓師太猜上一猜?!?/br> 圓真師太笑了笑,“這算命,豈是供人取樂之道?我瞧著閔小娘子年紀小,又為之前的冒失感到不安,這才應了她。小娘若是不信,不算便可,何必如此?也罷,你們不信我就算了,沒得連累了閔小娘子的名聲?!?/br> 呂老夫人一聽,瞧見閔惟秀,見她確實低著頭,微微有些不安,神色緩和了不少,武國公討厭,他的兒女卻不一定討厭。 更何況,拿人手短,她還拿了閔惟秀送的佛珠。 她想著,拍了拍閔惟秀的手。 閔惟秀有些沒有回過神來,遭了,這里的點心太好吃了,她一個不留神,已經把盤子吃空了,真的很不安??! “貧尼便再算上一算”,她說著,掐了掐手指,“貧尼算得,今日不久將有大雪。若是在城中有急事的夫人,可早些回去,不然一會兒大雪封了山,那可就不好走了?!?/br> 張方仰頭看了看天,太陽簡直辣眼睛。 她冷笑出聲,指了指天,“師太,這哪里像是要下雪的天?而且現在才十月里,剛剛入冬,哪里就會下雪了?!?/br> 圓真師太心中也沒有底,但是架不住閔惟秀那個殺神,逼迫著她這樣說的??! 她現在就祈禱,各路神仙老爺,您就給下一場雪吧,不然的話,她日后只能吃土了! 閔惟秀見圓真師太一副就要慫了的樣子,給了她一個堅定的眼神。 她可是重生回來的。 就是今年,在呂老夫人壽辰之日,下了一場大雪,大雪封了山。 官家一上朝,發現不對勁啊,我家相國哪里去啦?還有那個誰誰誰……怎么少了這么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