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于恬走到活動中心的時候,剛好是下午兩三點,樓層里沒什么人,樓梯間空蕩蕩的,每走一步,都能清晰地聽見自己沉悶的腳步聲,在空曠的樓道回響。 邵奇學長說主席在312,從南面的樓梯間上去,左拐第一間辦公室就是。 于恬按照他的指引,慢慢地走,快要接近辦公室時,一道聲色散漫的嗓音從內里傳出,尾音暗啞,有些輕佻—— “滾開,活膩了是吧?我是沒碰過女人,但你確定我沒看過?” 于恬把最后一句話清晰完整地聽入耳,俏臉紅了大半,少女長發下被遮住的耳朵白皙泛粉的,臉上無端生出熱意。 只是因為,這個聲音好熟悉啊。 但她就是一時反應不過來是誰。 “行行行?!鄙燮娌桓艺腥撬?,“哪個男人沒看過小電影啊,要是你說你沒看過,我還不信呢。哎,話說小學妹怎么還沒到?” 邵奇抓起桌面上的手機,給于恬發了個微信,語氣有些傻白甜:【學妹學妹,你現在到哪了呀?有沒有迷路?】配上一個兔子乖巧等待的表情包。 于恬站在藝術團辦公室門口慢吞吞地敲字:【學長,你表情包怎么那么多呢?】于恬:【我已經到了呀?!?/br> 第8章 x8 中午的太陽,又毒又辣,稍稍有涼風吹來,都像是沸騰冒泡的溫水被丟進了一個大冰塊兒,“咚”的一聲,從頭涼到腳。 進去之前,于恬還在疑惑,剛剛那個聲音真的好熟悉,到底是誰呢? 她皺著鼻尖,想來想去都想不到…… 可當邵奇學長拉開門后,于恬一抬眸望進室內,撞入會議桌最中央那雙黑漆漆的桃花眼。 一瞬間,周遭仿佛安靜了下來。督二脈唰地一下被打開,所有的記憶涌上心頭,于恬恍然大悟。 ——原來是他啊。 藝術團的辦公室,其實就是個社團開會的地方。中間一個木質大圓桌,周圍擺了許多板凳,頭頂一盞偌大的水晶燈,照得室內亮如白晝,底下一串串閃光的水晶珠子,發著細碎的光。 桃花眼學長閑閑散散地坐在會議圓桌最正中央的位置,懶洋洋地靠著椅背,一條長臂搭在桌面,握著一瓶透明礦泉水,仰頭,使勁地灌。 看見她的一瞬間,似是激動得咳嗽了兩聲,差點把水給噴出來。 于恬呆呆地拉長尾音軟綿綿地哦了一聲,小聲嘀咕:“原來是他啊,怎么會是他呢,藝術團的主席居然是他?!?/br> 想不通。 邵奇性子大咧咧的,根本沒聽到于恬嘀咕的那句話,熱情地敞開大門:“學妹?。?!沒想到你真的來了!你太給學長面子了!” “快進來,快進來??!” “好像那天也沒明確拒絕你,所以……就來啦?!?/br> 于恬小小聲說,抬腳邁了進去,正好看見陸之延把剛剛灌進嘴里的冰水咽下去,深陷的喉結隨之一滾,漫不經心地撓了撓眉,直勾勾看她。 兩人對視了一眼,都不約而同地沒有說話。 邵奇拉開椅子給于恬坐,位置剛好與陸之延隔了一個空位:“學妹,這是我們的主席,陸之延,陸學長?!?/br> 于恬輕輕地嗯一聲,與他四目相對,佯裝不認識。 邵奇見兩人見了面,一句話都不說,感覺有些奇怪,但什么冷場都絕對難不倒他,開始干巴巴地介紹起來:“他也是我的學長,跟我同專業,研三的。研究生快畢業了,重心都在工作上,經常會不在學校,所以,我那天跟你說我們主席很忙,真的沒騙你。你一定很奇怪為什么研三會當藝術團主席吧?” “……嗯?”于恬沒怎么聽他的說話,聽他尾音上揚,明晃晃的反問句,便順著他的話接下去問,“為什么呀?” “是因為我們社團的主負責老師是梁有為教授,噯噯噯,就那個每天晚上在校外廣場帶頭跳廣場舞的地中海老頭。你有印象嗎?” 于恬搖搖頭,嗓音軟軟糯糯的,像棉花糖:“我晚上不怎么出門?!?/br> “這樣啊……”邵奇撓撓頭,正思考著怎么給小學妹形容那老頭。 恰在這時,骨節干凈修長的兩根手指敲了敲會議桌的桌面,陸之延薄唇掀動,湊過來一點,慢悠悠提醒:“就是,打架那天,來管事的那個,老頭?!?/br> 他的聲音很低,絲絲入耳。 “哦?!庇谔衤犞脑?,瞬間懂了,表面強裝淡定地應了聲,其實內心已然出現一絲慌亂。 藏在發間泛著粉的耳朵也莫名其妙地燒起來。 邵奇看著兩人,嘿了一聲,揚眉:“怎么?你們兩個原來認識???早說嘛,虧我剛剛還在給你們介紹,口水都要說干了?!?/br> 明知道兩人認識,主席還對人小女生有意思的邵奇覺得自己這戲演得真的太痛苦了。 他以最快的速度說完陸之延就是因為那老頭教授懶得管理社團,要是把社團交給別的學生來管,鐵定老去煩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社團主席這個光榮又偉大的職務推給了自己的得意門生,而他則每天樂呵樂呵無憂無慮地上上課,開開會,跳廣場舞。 邵奇捂著肚子,瞎掰了個理由開溜后,會議室里就只剩下于恬和陸之延。 男人坐在她的左側,骨節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桌面,周圍安靜得一塌糊涂。 就在于恬認為要說點什么,不能讓氣氛就這么冷下去的時候,男人突然長臂一伸,拉開兩人中間的座椅,眼睫一抬,看了她一眼。 又低又啞的嗓音,悠然劃破了這片寧靜。 他說:“小孩,坐過來點兒?!?/br> 中間空了一個座位,他還幫她把椅子推開了,所以……他是想讓她坐過去? 于恬意味不明地看他一眼,聲音里帶了不確定:“你干嘛……” “嗯?”陸之延以為她沒聽清自己的話,正準備再復述一遍。 她咽了咽口水,溫吞吞繼續道:“……總喊我小孩???真的很奇怪?!币埠懿贿m應。 但不可避免的是,他每次這樣喊,總在最后一個字,尾音拖長,聽起來曖昧又繾綣,緩緩蕩進她的耳里,她都像中了蠱一樣,心尖漣漪了一片。 “難道,你不是嗎?”男人黑漆漆的瞳仁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骨節分明的大手支著下顎,傾身下來看她,桃花眼帶著溫柔的色澤,語氣有些理所當然。 于恬別開他的視線,迅速反駁:“當然不是啦。我怎么就是了?我是大學生,我已經上大學了,所以……” “嗯,只到我胸口的大學生?!?/br> “……” 于恬被噎了一下,顯然有些不服。 矮子怎么了? 矮子招你惹你了?! 小學的時候她還挺高的,一米五的個子在班里的女孩堆里總是身高最顯眼的那個??傻搅顺踔?,不知道為什么,就開始不長個了,那會兒梁汝和于之初也很急,找了不少辦法,在飲食上也做了些調整,就是為了讓于恬長高一點兒,奈何根本見不到一點兒成效。 到了高中,于恬發現自己從小到大的好朋友幾乎都比她高了半個頭,每次聊天,自己都要特別艱難地仰起腦袋來看她們。 有一天她直接氣哭,深深感到這個世界對她的不公。 隨著年齡越長越大,她也漸漸接受了自己腿短的事實。 大學里,全班最矮的女生是她,一米五八不到一米六的個子,大家伙都心知肚明,但也都很給她面子。 張佳和林默默都只會摸摸她的腦袋,發自內心地夸她一句:真可愛,腿短的生物都是世界級寶藏。 現在,被人這么直白地鄙視身高,于恬耷拉著腦袋,抓了抓下巴,水汽忽的一下沖上腦門,害她忍不住哽咽了一聲,眼眶都泛了點紅。 陸之延聞聲頓了一秒,壓低身子看她一眼,有些不敢相信,又覺得有些荒謬,他斂了斂眉,不可思議地問:“怎么了?” “這……就委屈了?” 女孩沒回他,連看都不想看他一眼。 他舔了舔唇角,嗓音有些溫柔,有點兒像在哄人:“可哥哥說的也是實話……” “……” 于恬被他無恥至極的一句話氣得一點都不想哭了,抬眸瞪他一眼,少女眼睛很大,眼眶紅紅的,像是一只兔子,犟著一股氣在怒視他。 陸之延被勾得心癢癢,支著下巴,突然就笑了。 頓了幾秒。 才不疾不徐地把剛剛那句話說完:“雖然是實話吧,但是你可愛也是事實?!?/br> “……”于恬窩著火剛要發怒的神情變得無措起來,這么直白的夸獎,讓她有些無所適從,警惕的眼神看他,語氣涼颼颼的,“你干嘛?想討好我???我告訴你,剛剛你鄙視我身高的事情,我已經記住了?!?/br> “沒討好?!标懼油嫖兜匦ζ饋?,“我在跟你講道理,說事實?!?/br> “……” “那既然身高不能比,比一下年齡怎么樣?”像是極為正常的一個動作,他忽然跨過一條長腿,整個人閑閑散散地坐在中央那個空座位上,稍稍傾身,拉近兩人的距離,問,“你幾年生的?” 于恬:“98?!?/br> “還挺誠實?!标懼诱f,“我91年,怎么辦?” 陸之延:“比你大七歲?!?/br> 于恬瞅了他一眼,嘲諷道:“你好像很驕傲?完全不為自己的年齡感到羞愧?!?/br> “……”陸之延唇角翹起,盯著她重歸清透的眼瞳,刻意扯開了話題,“我們不聊那些。我們來理理事實,你比我小七歲,整整七歲,在我看來,你就是個小朋友。叫小孩,沒錯吧?” “……”于恬很想說他強詞奪理,但皺了皺眉,想了一下,說道,“我確實是比你小七歲,但是我真的不算小了,還有幾個月我就成年了,是你老了而已?!?/br> 陸之延:“……” “所以,你能不能以后不要老是這樣叫我,也不要……” “不要什么?” “不要臭不要臉地自稱哥哥?!?/br> 陸之延斂著下顎,沒忍住輕笑了聲,自動消化了這個提議。 “那我要自稱學長才對?” 于恬點頭:“對?!?/br> “行吧?!蹦腥藝K了一聲,毫不計較地答應下來。 他這一聲應允讓于恬極為不適應,總覺得事情沒那么簡單,但也沒說什么。 好不容易糾正了他這個稱呼,于恬松了口氣,因為此時兩人挨得極近,空氣里總有種淡淡的,她說不出的好聞味道縈繞在周圍,把她的精神拉得高度緊張。 很是不自在。 于恬稍稍挪了一下位,挺直腰板,與他拉開距離,正要開始問他社團上的正事,空曠的會議室里,猝不及防的,就傳來一道氣息悠長的笑聲。 陸之延扯起唇角,默了幾秒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