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節
左平志喜上眉梢, 急不可耐地問:“那宿舍多久能批下來?要不了多久吧!” 左根生掐滅了煙道:“這個很快, 但凡宿舍里有一張床位,我就能搬過去了?!?/br> “既然這樣,”左平志高興地站起身, “那我馬上去跟她說?!?/br> 左平志得了左根生的肯定答復后, 就再沒心情留在餃子館里了。他站起身后, 沖林蔓和秦峰隨意地點了下頭, 便急急地邁步出門。 對著左平志的背影, 左根生喊了一聲道:“那小軍這段時間?” 左平志猛地轉身,恍然想起了還睡在椅子上的兒子。他的眼中掠過了一道厭棄的光,但似是想起了什么事,使得他馬上將眼中不慎流露的嫌惡情緒掩去了。 對左小軍,他勉強地扯出了一抹笑意:“小軍這段時間就不麻煩秦公安了。她閨女一時半會兒還沒來, 家里也不是住不下,沒道理要讓別人帶小軍??!” 話罷,左平志從椅子上抱起了左小軍。左小軍被他抱的不適,難過嗚咽了一聲。左平志忙輕拍他的背,讓他靠在自己的肩頭。左小軍馬上就不鬧了,乖乖地趴在左平志的肩上,被左平志一聲不吭地抱出了餃子館。 看著左平志和左小軍好似和諧的畫面,左根生欣慰地點了下頭。他開始相信兒子終于愿意承擔起當父親的責任。對于他來說,只要能讓小軍在一個完整的家庭里長大,別說讓他讓出房子了,哪怕是讓他付出一切,傾家蕩產,他都在所不惜。 “左大叔,你覺得你讓出房子后,他們真會好好對小軍?”林蔓一眼看出左平志的目的,卻沒法直接將其說出來。因為左根生和左平志是親父子,哪兒有父親不相信兒子的話,反倒去相信外人的道理。 “不是還有小軍爸嗎?那個女人不管他,他爸總會管他?!弊蟾F在對兒子有一百萬分的信心,一點也不擔心會發生林蔓暗示會發生的事。 林蔓和秦峰四目相對。在左根生沒有看到的一刻,他們同時嘆了一口氣。 看來左根生的房子,終究是保不住了。 夜深了,餃子館到了關門的時候。 左根生、秦峰和林蔓三人一起走出了餃子館。 站在餃子館門口,左根生對林蔓和秦峰告別道:“今天真是麻煩你們了,害你們大老遠從江北跑過來?!?/br> 林蔓稍想了想,決意還是給了左根生一句忠告:“左大叔,其實對于小軍來說,與其生活在一個沒有父母愛他的家庭里,倒還不如跟著你去外地?!?/br> 林蔓的話說的語重心長,左根生不免還是聽進去了一些。 他沉默了半晌,對林蔓說道:“你是覺得,他們不會好好對小軍?” 秦峰輕笑道:“左大叔,其實那個女人對小軍怎么樣,你應該比我們清楚?!?/br> 左根生點了下頭,但仍想再為兒子找句借口:“不是還有小軍爸嘛,他總不會不照顧自己兒子的?!?/br> 秦峰道:“小軍爸總要工作吧!他不會一直照顧小軍。小軍和那女人難免會有單獨相處的時候,您能保證她一定不會讓小軍受委屈,不會偏袒她的女兒?” “再有,”林蔓接過秦峰的話,繼續勸左根生道,“其實并不是每個父母,都一定會愛自己的子女。小軍爸以前對小軍怎么樣,您不是沒有看到?!?/br> 左根生心里很矛盾,糾結地說不出話。一方面,他想堅持相信兒子,而另一方面,他又不免認清現實,覺得林蔓和秦峰講的話確實有道理。左搖右擺之間,他拿不定主意到底怎么辦。 “我都答應小軍爸了,總不好反悔吧!”左根生長嘆了口氣。這已經是他今天說不上來嘆的第幾次氣了。 林蔓道:“左大叔,你可以先搬出去試試看?!?/br> 秦峰轉頭看向林蔓,臉上流露出驚訝的神色。他不明白林蔓為什么這樣說,明明左根生都松動了,她這樣講無異于又一下子退回原地,左根生還是會失去他的房子。 不顧秦峰的質疑目光,林蔓繼續對左根生說道:“你搬出去后,也就能知道他們對小軍到底是真心,還是假意了。如果他們對小軍不好,我覺得你還是按照原來的計劃,離開江城比較好?!?/br> “你是說,”左根生有些動心了,喃喃道,“我還是帶著小軍去我弟弟那里?” 林蔓點頭道:“你也說過,那邊人不錯,都能幫襯著你帶小軍。雖然那邊的工資沒這邊高,但是你能抽出更多的時間陪伴小軍。這樣,其實對小軍的成長會更好?!?/br> 去江南碼頭的公共汽車??吭诼愤?,左根生把林蔓和秦峰送上了車。 車子開起來了,林蔓坐在窗邊,轉頭朝后望向站在車下的左根生。 左根生想事想的出神,愣愣地站在原地。直到車子開出去很遠,他才慢慢地踱步離開。 “你說左大叔會帶小軍走嗎?”秦峰也同林蔓一樣望向車下的左根生。 眼見著左根生的背影越來越模糊,直到消失在茫茫的夜色里,林蔓才回過頭,對身邊的秦峰說道:“他那么疼小軍,怎么會忍心讓小軍跟著左平志受罪。一旦知道左平志騙了他,并沒有好好照顧小軍,他一定會馬上帶小軍走的?!?/br> 秦峰道:“你就那么肯定,左平志不會好好對小軍?” “我不是說過了嗎?不是每對父母都會真心疼愛自己的兒女?!绷致鼗卮鹎胤宓耐瑫r,視線始終投向窗外??粗豢糜忠豢冒讟鍢鋸难矍耙婚W而過,她想起了一些不悅的往事。不經意的,她的嘴角浮起了一抹苦澀的笑意。 林蔓以為左根生不到一個月就會打電話給他們。秦峰比林蔓樂觀一些,覺得起碼會再過上兩三個月。 然而世事到底還是讓他們難以預料,距離這晚分手,左根生沒出一個星期就來找他們了。 帶著小軍站在林蔓和秦峰的家門口,左根生一臉解脫地說道:“我是來向你們告別的?!?/br> 迎左根生和小軍進門,林蔓關心地問道:“小軍爸那邊?” 左根生苦笑了一下:“以后,我只當沒這個兒子了。小林同志,你的擔心是對的,那個小子真是不懷好意,根本沒打算好好照顧小軍?!?/br> 接下來,左根生主動把前些日子發生的事告訴給林蔓和秦峰。 原來,左根生沒兩天就申請到了宿舍。左平志催著他搬出去,于是在剛剛申請到床位的當晚,他就收拾行李離開了單位發給他的筒子樓。因為走得急,好些生活用品都落在了家里。左根生沒有跟左平志打招呼,第二天晚上直接回家去取。他用鑰匙打開家門,猝不妨地看見了一幕他想都沒有想過的場景。左平志現任妻子的女兒來了,他們一家三口坐在屋子里其樂融融地吃飯。而小軍呢!則被他們扔在廚房里。許是生怕小軍到處亂跑,也不知道是誰出的主意,竟用一根繩子套住了小軍的脖子。像套小狗一樣,將小軍拴在了灶臺下。 講到最生氣的地方,左根生恨恨地說道:“我當場就給了那小子一巴掌。以后,我再不讓他把小軍帶回去了,只當小軍沒他那個爸爸,我也沒他那個兒子。我已經給我弟弟發過電報,還是照著以前的法子,帶小軍去那邊過日子去?!?/br> “那你們打算什么時候走?”林蔓由衷覺得,小軍能跟著左根生離開,其實是一件好事。 左根生道:“明天上午有一班車去那里,我和小軍就坐那趟車走?!?/br> “這么急?”秦峰訝異道。無論是對左小軍還是對左根生,他都有些不舍。到底也算認識了好幾年,這一次分別后,指不定下次再見是什么時候了。 左根生輕笑:“本來早就要去了,都是左平志那小子突然回來,打亂了我的行程?,F在既然決定要過去了,當然得馬上走了?!?/br> 左根生沒有多留。在交代完大部分事情后,他就起身向林蔓和秦峰告別了。 林蔓和秦峰依依不舍地送左根生和左小軍出門,把他們一路送到了江北碼頭。 上船時,左根生抱著左小軍,讓左小軍對站在岸邊的林蔓和秦峰說再見。 左小軍又大一些了,已知道林蔓和秦峰并不是他的mama和爸爸。 擺渡船離岸邊越來越遠,左小軍對林蔓和秦峰揮了揮手,奶聲奶氣地說道:“叔叔再見!阿姨再見!” 第二天上午,林蔓和秦峰又送左根生和左小軍去火車站。 送左根生和左小軍的人除了他們,還有惠子和惠子mama,以及左平志和他妻子。 左平志和他妻子走在所有人的最后。 當站上月臺時,左平志把左根生拉到一邊,一再地低聲勸道:“爸,你再考慮考慮吧!別走了!” 左平志的妻子站在一旁,始終陪著笑臉:“是啊,爸,你這么一走,你們單位就要把房子收回去了,你讓我和平志住哪兒???” 左根生對左平志的態度始終很冷淡,看都懶得看他一眼。 看到左平志和他妻子滿臉悔恨,惠子mama不屑地撇了下嘴,對林蔓說道:“現在知道后悔了,早干什么去了?!?/br> 轟隆隆~~~轟隆隆~~~ 隨著“隆隆”的巨響,將要載著左根生和左小軍離開江城的火車開進站臺。 長長的綠皮火車??空九_,帶起了一陣強風。 奔來跑去的列車員們吹響了哨子,急急地催促乘客們上車,也催著車上的乘客們趕快抓緊時間下車。 車門相繼打開,左根生一手拎起紅藍白條紋的編織袋,一手牽上左小軍。 在等火車來的時候,左小軍和惠子一直站在一起。左小軍“咿咿呀呀”地對惠子說話,惠子冷冷地仰著頭,對小軍毫不理睬,連話都不愿意對小軍說上一句。 一腳邁上車,左根生轉身對林蔓一眾人揮了下手,又對小軍說道:“小軍!跟叔叔阿姨們說再見?!?/br> 像個小大人一樣,小軍對車下的大人們揮手告別。當目光掃到惠子身上時,小軍不舍地說道:“惠子jiejie,再見!”惠子眼中瑩出了光,故意撇過頭不看小軍。 小軍跟著左根生上車了。 沒三兩分鐘的功夫,車門相繼關上,綠皮火車如同它開進站時一樣,又“隆隆”地駛出了站外。 當火車將要開出站臺的一刻,惠子忽然止不住眼淚地哭了出來,猛然邁開步子,追著火車跑了起來。一邊跑著,她一邊沖著火車大喊:“小軍,小軍,你別把我忘了……” 聽著火車車輪碾壓鐵軌的“隆隆”巨響,秦峰的腦中恍然出現了一幕模糊的場景。 在那場景中,他同樣身處在火車站里。周遭黑蒙蒙的,只有站臺上亮著幾盞照明的燈。想來,那應是一個夜里。忽然,他看見一個穿黑色中山裝的男人走向他。那男人向他伸出了手,張開了嘴。顯然下一秒,那男人就要叫出他的名字了。 “你好……” 第337章 那一雙眼(上)一更 綠皮火車漸漸遠去,秦峰眼前的畫面也跟著漸漸模糊。 突然, 當穿黑色中山裝的男人走到他面前, 要對他說出他的名字時,他腦中浮現的畫面戛然而止。 火車開走后, 送左根生和左小軍的人們自覺地散了。 左平志和他愛人氣呼呼地走了。 沖林蔓和秦峰說了兩句告別的客套話后,惠子mama也領著惠子走出站臺。 林蔓和秦峰肩并著肩,邁著閑閑的步子往站臺外走。 看秦峰又有些失神了,林蔓知道他一定是想到了什么,好奇地問道:“想什么吶?” 循著片刻前想起的畫面,秦峰對林蔓說道:“剛剛我好像想起了去年買家具的事?!?/br> “就是那次去買床,你突然跑不見的那回?”林蔓眼前一亮, 猛地想起了那天秦峰不但回來的很晚, 而且還奇奇怪怪地帶了一身的酒漬。 秦峰點了下頭,繼續說道:“我先是看見了從家具店出去的畫面,那段畫面一閃而過, 接著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我就出現在了市政廳里?!?/br> “市政廳?”林蔓跟著回想那一天的事, “那天晚上你回來的時候, 倒確實說過去市政廳辦什么事, 并且還不當心撒了酒在衣服上?!?/br> 說話間,林蔓和秦峰一起走出了火車站。 站在火車站對面的路沿上,他們一面等著去江南碼頭的鐵罐子車,一面繼續閑談買新床那天的奇怪事。 明媚的陽光下,一連有好幾輛鐵罐子??吭谡九葡?。車門一開, 數不盡的乘客們費勁地拎著大包小包下車,邁著緊湊的小步橫穿馬路,擠上人來人往的火車站站臺。同時,也有數不盡亦是拎著大包小包的人從站臺里出來,三步并作兩步地沖到站牌下,擠上塞滿了人的綠皮鐵罐子。綠皮鐵罐子被塞得像沙丁魚罐頭,每次發動引擎,都會發出一陣陣“嗡”氣十足的悶響。 因為靠站的車子都不是開往碼頭的班次,林蔓和秦峰不得不退步到一邊,為上下車的人讓出路,繼續耐心地等待。 好在天氣非常的舒適宜人,偶爾一陣清風柔柔地拂過,他們站在溫和的陽光里,悠悠閑閑地聊著他們感興趣的話題,倒是還算愜意自在。 “你還記得你去市政廳辦什么事嗎?”林蔓道。 皺緊眉頭想了一想,秦峰搖了搖頭:“想不起來了。再之后,我就只看見了一段在火車站里的場景。我像是來接什么人,又像是送什么人。一個穿黑色中山裝的男人向我走來,在他要叫出我的名字時,我的記憶就結束了?!?/br> 林蔓輕嘆道:“又是停在關鍵的地方?!?/br> 終于,有一輛駛向碼頭的車子??空厩?。 林蔓和秦峰一前一后地上車。他們的運氣不錯,許是之前的車子已經帶走了大多數人流。當輪到他們上車時,車上的人反倒不多了。過道里站了稀稀落落的三兩個人。只站了兩站,他們就坐到了一個并排的靠窗位。還是像以前的一樣,林蔓靠窗坐在里面,秦峰挨靠過道坐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