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林蔓翻到了筆記本,正打算出門,忽的聽見外面有男人在說話,她便停下了腳步,靜靜地聽。 “不是說梅科長死活沒招嗎?”說話人是保衛科的巡邏隊員,尖嗓子。 “她是沒招,但架不住我好像看見那男人了?!绷硪粋€男人也是巡邏隊員,粗嗓子。 “是誰?”尖嗓子巡邏隊員問。 粗嗓子回道:“那天我路過地窖,看見她和那男人的背影,二十多歲年紀?!?/br> “呦,可比梅科長小不少??!” “反正看身量個頭,有點像他們后勤科的人?!?/br> “是誰???” “嗯,后勤科那么多人,我也不好紅口白牙地賴人家,反正啊,看著特像?!?/br> “切,你這不說了跟沒說一樣!” 林蔓走出化驗室時,兩個巡邏隊員遠遠地只剩下一胖一瘦的背影。他們的腳步聲回響在靜謐的辦公樓里。不多一會兒的功夫,就傳到了下面,再后來,連帶著他們尖粗不一的聲音,一起不見了。 放假的第一天,林蔓收到秦峰的來信。跟過去收到的一樣,在信里,秦峰盡是高談闊論國家大事。這樣的內容,密密麻麻地寫了整5頁。而對林蔓的話,只在第五頁的最后一行,極不起眼的十幾個小字里。 “不日就要回來,想吃你炒的漬菜粉?!?/br> 林蔓暗笑,不日是多久,連個期限都沒有。她看腌的酸菜差不多能出缸了,便嘗了一顆,覺得味道還不錯。鄭燕紅嘴饞,想問她討顆,她不給,當著鄭燕紅的面又把缸封上。 “這缸現在不給人吃?!绷致麛蒯斀罔F道。 鄭燕紅道:“為什么?” 林蔓輕笑:“我對象還沒嘗味道呢!沒道理先讓你吃第一口。你要想吃,就吃另兩缸辣白菜和雪里蕻?!?/br> “行啦行啦!不和你對象搶?!编嵮嗉t白了林蔓一眼,改捧了一大盆辣白菜和雪里蕻。 林蔓怕鄭燕紅不夠,又多送了一罐新腌的酸蘿卜條。蘿卜條甜酸脆爽,鄭燕紅覺得適口,一連吃了好幾根。不經意間,她因沒拿到酸菜生的氣也就消了。 放假后的第一個星期,林蔓過得格外忙碌。 她先去高毅生家探望了下,又去李文斌家陪李淑華和翠蘭嫂說了半天話。之后,她挪了一部分錢和全國糧票出來,塞進信封里,連著問好的信一起寄給白秀萍。 前些日子,魏小雨給她寄來信,她還沒來得及回,趁現在有空,她仔細地回了。魏小雨在信里,代母親問崔蘅芝好。林蔓在回信里,酌詞回復魏小雨,說崔蘅芝這里的情況還好。同時,她亦代崔蘅芝向魏母問好。 零散的閑事做完后,林蔓即收到上海寄來的包裹。包裹應已在郵局有段時日。因為大家都放假了,郵局里輪班的人有限,以至于使得她現在才收到。 包裹里裝的全是林蔓愛吃的點心,金團、蟹殼黃、雙釀糕……只可惜,許是因為在路上耽擱的緣故,又在郵局里多待了些時日,林蔓拿到手里時,已經沒一個能吃,各個凍得像磚,進暖房化了后,形狀都不成樣。她不由得大嘆可惜。 當假期進入第二個星期后,林蔓做完了該做的事,便徹底閑了下來。有一天,她窩在床上看書,忽的聽見外面鄭燕紅的敲門聲。 “小蔓!打牌?!编嵮嗉t在家亦呆著無聊,便拿了撲克牌上門找林蔓。 林蔓縱身跳下床:“我再去找兩個人?!?/br> 不多一會兒,同樣無所事事的嚴英子和胡錦華也來了。 四人圍坐一堆,開始斗地主。起初,他們在燒煤爐邊打,圍著一張矮桌,一旁的爐火燒得正旺。當到吃飯的點時,她們就掛一口鍋在燒煤爐上吃鍋子。什么蘿卜啊、白菜啊、酸菜啊、大骨頭棒子等等,總之地窖里有什么,她們便往里擱什么,就著燒心暖身的二鍋頭吃。等她們酒足飯飽后,再又開始一輪牌局。 漸漸的,林蔓和鄭燕紅犯懶,改坐到床上。于是,嚴英子和胡錦華搬椅子挪到床邊,大家繼續圍著床打。 外面風雪連天,屋里暖洋洋的,黃澄澄的燈光搖曳,恍惚間,屋子里愈發舒服像天堂。 漸漸的,嚴英子和胡錦華也坐在了床上。四人打著牌,閑談到半夜。有人小憩了會兒,天亮時醒來,另三個人還在打牌。四個人,每人都或裹或蒙著條棉被,一局局地打下去。也不知怎的,出門和下床皆變成了一件極其痛苦的事。 “胡錦華,去供銷社去買瓶燒刀子來?!绷致?。 胡錦華道:“我房間里還有點二鍋頭,湊活湊活!” 嚴英子道:“鄭燕紅,你待這么多天了,不回去沒事?” 鄭燕紅打了個哈氣,更裹緊了被子:“我托人跟我爸媽說了,這兩天睡這里?!?/br> “誰去把鍋子熱熱,再加點菜?!绷致麘袘械?。 “嗯,”嚴英子、胡錦華、鄭燕紅異口同聲:“還不餓,再忍忍!” 林蔓苦笑。她想喝水,驀地記起暖瓶已經空了,鍋爐房在一樓,一想到要穿上棉大衣,走下冰冷刺骨的樓道,她立刻打消了念頭。 “嗯,那就再忍忍!”林蔓亦附和了句道。 “林蔓同志,你的加急電報?!?/br> 一個突破最低溫度的清晨,溫度直降至零下40度。 林蔓剛剛補了一覺醒來,聽見郵遞員在敲門喊話。 “一個4?!编嵮嗉t甩了張牌道。 “一對2?!眹烙⒆由焓殖霰桓C,甩了兩張牌。 胡錦華喝了口熱茶,打了張單牌道:“勾?!?/br> 一張4最后甩下,胡錦華收了所有牌。 林蔓撥開現在眼里只有牌的三人,披上一件軍棉大衣,打開門。冷冷的寒氣猝不防地迎面撲來,她禁不住打了個顫 “你是林蔓?簽個字?!编]遞員戴著厚厚的皮棉手套,他臉上、鼻尖、嘴上皆掛著少許白霜,稍一開口,即有團白氣吐出來。 林蔓利落地簽下名字,問郵遞員電報內容。 郵遞員道:“20日回,江北碼頭等,峰?!?/br> “20日?!绷致粲兴嫉剜?,驀地,猛然驚醒,“不就是今天?!?/br> 頃刻間,外面的風寒好像也不算什么了。 鄭燕紅、胡錦華和嚴英子眼睜睜地看著林蔓以最快速度披上衣服出門,連招呼都沒有打,就揚長而去。三個人的眼神都有些渙散,鄭燕紅又打了個哈氣,回頭對嚴英子和胡錦華道:“不用管她,我們來打娘娘?!?/br> 在電報上,秦峰沒說清什么時候到碼頭。到渡口后,林蔓問窗口售票員當天的班次。售票員告訴她,每兩小時一班船,最晚8點鐘結束。 渡口風冷,刮在臉上,寒得好像利刃。 林蔓站進供乘客等船的暖房,一班又一班地等下去。她想著秦峰隨時會出現,于是每班船靠岸時,她都出去看,生怕把人錯過了。 漸漸地,到了下午,秦峰沒有出現。 漸漸地,天色漸沉,秦峰沒有出現。 漸漸地,夜黑得深沉,破冰船在江上打出駭人的浪響。直到最后一班船靠岸,林蔓仍是沒有見到秦峰的身影。 。。 第61章 安景明其人 一更 21日清晨, 林蔓早早地趕到廠收發室, 借電話打到市公安局。電話那頭, 應聲的人是秦峰的直屬領導李隊長。 “喂!我想問一下秦……” “嗯,嗯,那他還要在那邊多久?” “好,好, 這樣我就放心了?!?/br> 掛上電話,林蔓長舒了一口氣。整整一夜沒睡,她腦子里冒出過各種各樣的恐怖場景。什么犧牲啦, 受重傷啦,甚至, 她懷疑秦峰乘的火車會不會脫軌了。 李隊長告訴她,秦峰并沒有什么大礙, 只不過外派工作突然發生意外, 要在那邊耽擱些日子。秦峰從事保密工作, 不能明說, 但有托李隊長帶話給林蔓。李隊長本想今天到江北來告訴林蔓,沒想到他還沒來, 林蔓到先打電話去問了。 鄭燕紅揣手進袖, 哆哆嗦嗦地等在收發室外:“怎么樣,你對象沒事?” 林蔓道:“事倒是沒有,就是又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了?!?/br> 鄭燕紅嘆氣:“唉,公安就這樣,一年到頭不著家, 好不容易在家過個年三十,指不定不到半夜就被叫走了。作為家屬,你應該早有覺悟?!?/br> 林蔓噗嗤笑出了聲:“這么有心得,說的好像你是過來人似的?!?/br> 鄭燕紅撇嘴:“反正,我才不要找公安?!?/br> 從收發室走回宿舍,要經過廠委的小紅樓。 雪停之后,太陽曬下火紅的光。林蔓和鄭燕紅走在底下,臉被照得暖洋洋的。她們有說有笑,不覺得間,腳下的步子慢下來,踩在厚厚的積雪上,發出“嘎吱嘎吱”的響。 “小蔓,那個人在看你?!编嵮嗉t忽的壓低了聲音,提醒林蔓往小紅樓看。 此時此刻,小紅樓下正站了兩個人。一個是臉型略有富態,身形中等的中年男人;另一個是年輕男人,二十五六歲年紀,身形高挑,穿貂毛領黑色呢子大衣,氣質冷峻。這兩人,林蔓都認得。中年男人正是dang委鄧書記,而另一個嘛,則就是前些日子頒獎給她的安景明。 鄧書記在對安景明說話,安景明好似心不在焉,眼光越過了鄧書記的肩頭,徑直看向林蔓。 從安景明的目光中,林蔓察覺到了些許輕浮。她不適地撇過了頭,催促鄭燕紅道:“你看錯了,我們快點走!” 鄭燕紅不明就里,頻頻回顧:“真是奇怪,鄧書記怎么對那人那么客氣?!?/br> 林蔓輕笑:“難道你沒聽人說過,那個安景明很可能是姓安的大人物的獨子。如果真是這樣,那鄧書記對他再怎么客氣,都不稀奇?!?/br> 不知不覺間,林蔓和鄭燕紅走出去很遠。驀地,兩人身后傳來車響。一輛軍綠色吉普車擦過林蔓身側。透過車窗,林蔓看見坐在里面的安景明。安景明沖林蔓和鄭燕紅點了下頭。車子揚長而去,不多一會兒的功夫,就只剩了茫茫雪地上的一抹綠影。 “他剛才看我們?”鄭燕紅興奮道。 林蔓不屑道:“你不會喜歡這種類型?” 鄭燕紅雙頰微微泛紅:“這種人不好么?有背景,長相好,還特別有氣質。你看他,跟我們廠,跟我們江城的人都不一樣,一看就知道是省城來的人?!?/br> 林蔓站停了腳步,轉向鄭燕紅,認真道:“你記住,哪怕天下男人都死光了,也不要去招惹這種人?!?/br> 鄭燕紅不解:“為什么?” 林蔓轉回身,繼續往前緩步地走:“因為他只會讓你吃盡苦頭?!?/br> 鄭燕紅聽得懵懵懂懂,依舊不是很明白。不覺得間,林蔓已經走出去很遠,鄭燕紅加快了腳步,追上林蔓。 數日后,在高毅生的家里,林蔓又一次見到安景明。 林蔓進門的時候,安景明正坐在沙發上,陪高毅生說話。崔蘅芝迎她進門。高毅生招她過去,正式地向她介紹安景明,同時,他也向安景明介紹林蔓。安景明沖林蔓輕輕一笑,彬彬有禮地問好。林蔓只回了淡淡的笑,雖禮貌不失禮數,但卻帶著顯而易見的冷漠和疏遠。 安景明勾起嘴角,表現出對林蔓格外的興趣,礙于高毅生就在一邊,才沒直接走上前去。 如往常一樣,林蔓陪崔蘅芝進書房閑聊。 安景明眼角的余光,一直留意著書房的動靜。在接下來的時光里,他和高毅生的交談開始變得心不 在焉。終于,他瞥見林蔓走出書房,獨自走進廚房準備茶點。他立刻起身,隨意編了個借口,跟在林蔓身后,也進了廚房。 “你是上海人?我聽高叔說,你算是她世侄女?!卑簿懊鬏p步走到林蔓身后。廚房里只有他們兩個人。高毅生正在接一通重要電話,對廚房里發生的事情,無暇顧及。 林蔓低頭不語,繼續裝點心進碟,倒開水進茶壺。 安景明無聲地挨近林蔓裸露的頸項:“你這么嫌棄我,到底是害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