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小張沒精打采地傳播消息:“聽說是上面連打了好幾個電話,硬壓下去了唄!” “唉,估計事情不小,要不然哪兒能鬧這么大?!倍未蠼汩L嘆了口氣, 語氣里難掩失望。 林蔓仍是一副無所謂的態度,繼續認真做好本職工作。車間里來人催單,沒有人應承, 林蔓主動攬了過去。夜里值班,突發事故急需人手, 林蔓也從不推辭。 大家都以為事情結束了,段大姐和小張這樣想, 孫主任這樣覺得, 而王倩倩呢?更是堅信萬事已經大吉。 所有人里, 唯有林蔓不這樣認為。她笑吟吟地起來, 在送來的復核單子上簽上字,一級工林蔓。 近日來, 五鋼廠里除了王倩倩被政治科調查以外, 還發生了另一件惹人議論的大事。 食堂和供銷社里沒rou了。 起初,食堂和供銷社的大門上貼了告示,說暫停供應rou類。 所有人都以為是暫時,因此全沒在意??烧l成想,暫停了許久, 大半個月過去了,告示竟然還沒扯下去。大家想rou想得心里發慌,紛紛到廠區外的供銷社買。 好么!這一買才知道,原來不光是廠里的供銷社,就連全市的供銷社里也都看不到半點rou腥了。 江城市“為民早報”一連發出好幾篇社論 “加強豬rou供應,穩定市場需求?!?/br> “豬rou民生關系國家大計?!?/br> “努力加大畜牧產業,為社會主義建設添磚加瓦?!?/br> 有小道消息傳來,說這次的供rou危機,概因為豬瘟疫情。 起先,飼養員在圈里發現一頭豬病怏怏的。他沒當回事,給豬喂了些管常病的藥。病豬哀嚎了整夜。第二天一早,他再去看病豬,病豬已經死得透透,渾身潰爛地歪栽在圈里一角。 飼養員這才發現不對勁。這是豬瘟??!同一圈里,已經有好幾頭豬產生了一樣的病狀。 rou聯廠的領導們高度重視瘟豬事件,可奈何為時已晚,豬瘟早迅速蔓延開來,幾乎每個豬圈都有數頭病豬。為了不讓事件進一步惡化,廠長不得不忍痛下令。 “殺掉!凡是有病的豬一律殺掉?!?/br> “唉,就剩那么些豬了,還有不多點兒雞啊鴨啊,現在只能先保證供應省城?!痹S大娘打了燒茄子燉土豆在林蔓飯上。 林蔓從窗口接出白瓷碗:“市里呢?總不會就不管了?” 許大娘笑:“呦,領導的事我哪兒知道。不過咱這兒有個人的親戚在給市長家做炊事員,下回看見他的時候,我再聽打聽打聽?” 林蔓對許大娘客氣地點了下頭,轉身去尋吃飯的座。 近日來,因為加趕單子的緣故,她總是過了飯點才去食堂。這時候,食堂里的人不多。窗明幾凈,大排大排的空桌子,后廚里洗刷鍋盆的聲音嘩嘩地響。 食堂里的許大娘熱心腸,看見林蔓工作得晚了,每每都會偷偷給她留些菜。林蔓覺得不好意思,便隔三差五地拿些化驗室發的福利品給許大娘。許大娘家人口多,無論毛巾手套,都喜歡得緊。 一來二去的,她們兩人相熟了,每次打菜時碰上,都會閑談上幾句。 一日清晨,林蔓上完夜班,到食堂去打早點。 她這夜班是替王倩倩上的。 王倩倩自從沒事了以后,更加倍地想法討好鄧萍。出去玩也好,去靶場也好,但凡能看見鄧萍的地方,人們總能見到王倩倩的身影。 “怎么又是你上夜班?”許大娘嘖嘖道,“你們化驗室啊,屬你倒夜班最多?!?/br> 林蔓笑:“哪兒的話,大家都一樣?!?/br> “可不一樣,怎么不見那個王倩倩上?”許大娘聽人說林蔓老被王倩倩使喚,仗義地替林蔓打抱不平。 林蔓不以為意地笑笑,指了指許大娘身前的油炸糕。油炸糕外層是炸得金黃的糯米皮,芯子是拌糖的紅豆沙。外層香脆,內層甜香粘軟。每次吃這個,她都會再配上一碗咸香可口的豆腐花。 “再來碗豆腐腦?!绷致旨恿司涞?。 許大娘舀了勺豆花在林蔓碗中。林蔓瓷白的碗底,頓時五色俱全。 滑嫩雪白的豆花上,點綴著青翠的蔥末、褐色的紫菜、淺粉的蝦皮和金黃的炸菜碎。咸香的醬油澆上,最后又滴進紅亮的辣油,隨著蕩悠悠的嫩豆花,不禁反射出一抹誘人口涎的光。 “唉,聽說那個王倩倩前段時間犯事了,有這回事不?”許大娘忽的壓低了聲音問林蔓。 林蔓搖頭:“這事我不清楚,政治科那邊好像說是誤會?!?/br> “呀,他們能說實話?一點問題沒有,人家干嘛找上她?!痹S大娘抵死不信王倩倩無辜。 “不會!我看她老是跟鄧萍玩。她要是有問題,人家能理她?”林蔓為鄧萍辯解。 “鄧萍不就是關系?”許大娘直笑林蔓單純。 “可別瞎說,鄧萍哪有這本事。再說了,鄧書記也不能讓她胡來??!”林蔓臉上驀地變了色,緊張地仿佛聽到了什么不該聽的話。 許大娘頓時豁然開朗,拍手說道:“這就對啦,一定是鄧書記給壓下來了?!?/br> 林蔓無奈地搖了下頭,表示說不過許大娘,轉身離去。 剛走出幾步,林蔓聽見有人問許大娘。 “說什么吶?” “前些日子王倩倩那事,你知道后來怎么沒了不?原來是鄧書給壓下來了?!?/br> “真的?嗯,太意外了?!?/br> 林蔓淡淡一笑,加快了腳下的步子。碗里的豆腐花有些涼了,可得趁熱喝完。 林蔓常去的食堂是五鋼廠的東食堂。 東食堂算是五鋼廠所有食堂里面積最大的一個。 人們來這里吃飯,也會在這里呼朋喚友、談天說地。好像個消息集散中心一樣,無數有根據沒根據的事情一旦在這里冒頭,不多久就會傳遍全廠。 有關鄧書記出面壓下王倩倩一事的猜測,也不知是誰先開的第一口,在食堂里不脛而走,沒過幾日,廠里每個人都在竊竊私語這事。 “原來是鄧書記出面啊,難怪政治科撤了呢!” “工會主席嚷著要徹查到底。為這事,兩人沒少吵?!?/br> “有背景的人到底和我們不一樣。誒,你說鄧書記不會收了那個?” “噓,別瞎說,這不能亂猜……嗯,總會拿一點,要不然不就白干了嗎……” 一個陽光明媚的清晨,林蔓上班之前,又再繞道去了郵政局。 郵政局還沒開門。 門前行人寥落,偶有幾個送孩子上學的老人走過。 林蔓掏出新寫的一封信,塞進郵筒里。 信是給江城市監察委員會的,和上次一樣,林蔓全文書寫用正楷。如此一來,就沒人能憑筆跡察覺到是出自誰之手。 在信里,她這樣寫道:“尊敬的監察委員會領導們,我以忠誠的無產階級戰士的名義,鄭重地向你們舉報,五鋼廠黨委書記鄧光榮同志嚴重違反黨章黨紀,在廠化驗室職工王倩倩行賄一事中,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造成了極其惡劣的影響……” 沒過兩日,五鋼廠里來了兩個穿黑色中山裝的人。他們在廠里東游西逛,四處向人打聽。各領導們好似被打了招呼,紛紛給他們開綠燈,無論他們進到何處、要看什么,都沒有人敢阻攔。 他們不止詢問過一個人:“王倩倩在這廠里,和誰走得最近?” 得到的答復無不是:“鄧萍啊,從她進廠起就跟在鄧萍后面了?!?/br> “那么,鄧萍跟誰最好?”來人又問。 有人猶豫了下,回答道:“好像是王倩倩!她們老在一塊兒,尤其最近?!?/br> 來人好似獲了什么不得了的信息,立刻離廠。 又過了幾日,有人從廠里帶走了王倩倩。 再過了兩日,人事科科長林志明和黨委書記鄧光榮相繼缺席廠里重要會議。 緊張的氣氛仿若蓋頂的烏云,層層疊布在五鋼廠的上空,壓得所有人喘不過氣。 終于,一個陰雨綿綿的日子,廠辦公樓前的布告欄里新貼上一張告示。路過的人們紛紛圍上去看。 告示里這樣寫道:“針對本廠林志明同志和王倩倩同志嚴重違紀一事,現給予如下處分:撤林志明同志人事科科長一職。取消王倩倩同志化驗室二級工一職,改調為制桶間學徒工……” 王倩倩當天回化驗室收拾東西。有人佯作好心地勸慰她,她一概不理。末了,她冷冷地笑道:“哼,誰讓我是最小的那個!” 王倩倩走后,有人對整件事作出了推測。 有人說是王倩倩挨不住,供出了林志明。也有人說林志明本來就是被調查的對象,談不上誰供出誰。還有人說,一開始上頭是想查鄧書記,只可惜有人動用了關系,讓監察委員會不得不棄小保大,一切的罪責,都由王倩倩和林志明擔了。 談起王倩倩,還有人發出感慨:“說起來,她還是挺幸運的,畢竟沒有坐牢,還把工作保下來了。這要是換其他人,指不定會怎么處理呢!” 化驗室里空出了一個崗位。孫主任把科室骨干們召集起來,向他們征詢意見。 “怎么樣?現在二級工的名額空了,我們是從外面再招一個,還是內部選拔?” 段大姐滿口道:“還招什么啊,我看小林同志就挺好?!?/br> 想起林蔓平日種種的好,坐在下面的骨干們頻頻點頭。 “可林蔓是一級工,王倩倩的工作是二級工的工作,她做得了嗎?” “有什么不能做的,主任你還不知道?王倩倩從進來起就沒做過單子。她那些活啊,全是林蔓在做?!倍未蠼阌盅缘?。林蔓平日里沒少幫襯她。投桃報李,她覺得自己關鍵時刻也該把林蔓頂上去才對。 孫主任看無人反對,同志們對林蔓又很推舉。他懶得再多生事端,便就拍板決定道:“既然這樣,那就提林蔓上來好了?!?/br> 1962年9月的最后一天,林蔓正式成為五鋼廠里有編制的職工。同一時間,她的級別從一級升到了二級。而這距離她進廠,才過了不到兩個月而已。。 第26章 無rou不歡 一更 9月份的最后一天, 林蔓下班后, 到財務科去領工資。 “單月津貼8塊, 工資48塊,你到這里一個半月,總計84塊錢。在這里簽字?!?/br> 小王對林蔓指出簽名的地方。那是一張畫細綠格的簿子,上面最右的一欄中, 有個敲“已領”紅章的一格。 “戶口本什么時候給我?”林蔓領錢簽字后,接過了小王遞來的紅藍封面小簿。藍色封面簿子是居民糧油供應證,紅色封面簿子是煤球供應本。 小王輕笑:“想什么吶?集體戶口可不能隨便給你。你想用得提前申請?!?/br> “申請什么?”林蔓問。 “結婚??!一般都是這事才用到?!毙⊥趸卮鸬耐瑫r, 又給了林曼一沓票證。 林蔓略掃了一眼。票里有紅有綠,除了米油rou以外, 還有紫紅色的火柴票,白色的糖票, 以及淺黃色的澡票。 “下月憑糧本來領票?!毙⊥踝詈蠖诘?。 一切完畢, 他向林蔓身后的人揮了下手:“下一個上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