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說話間,魏小雨拉著林蔓進了大門,直奔保衛部后的家屬大院。 家屬大院有四五座大樓。清一色的青磚灰瓦,紅漆木質玻璃窗。 大樓前的空地上,玩耍的孩子們三五成群。女孩兒們在跳橡皮筋、踢毽子、跳房子。男孩兒有的拿著木槍互相追逐,有的在炫耀自己從靶場撿回來的子彈殼兒,享受著來自于小伙伴們的羨慕和崇拜。 魏小雨把林蔓帶回了家。她家是四居室的一間大房。據她說,本來上面分了一個獨立的小院,但被她父親以不多占用國家資源為由,給主動退了。 魏母熱情地接待了林蔓。 林蔓甜甜地一聲“魏嬸”,哄得魏母心花怒放,直說林蔓太討人喜歡了。 聽了林蔓幫忙買糖的事,魏母對林蔓的好感又多加了幾分,趕忙出門向管后勤的干部家屬借來了自行車券,和著其他的糖票工業券還給林蔓。 “以后常來坐,當自己家一樣?!蔽耗复葠鄣匦?。 魏小雨也喜歡林蔓,在旁附和道:“是啊,上海來這里還方便?” 林蔓淡淡地笑:“我就要去江城了,恐怕將來很難有機會來?!?/br> “江城,那可是個苦地方啊,最冷的時候零下四十幾度,為什么你要去那里?”魏小雨感到不解,從林蔓的裝束來看,應該家境不錯啊,不像是那些為了高工資而去的人。那些人多沒得選,要么想多掙錢貼補家里,要么出身不好,希望借此改變階級…… “江城,”魏母隱約覺得熟悉,“就是王倩倩被分去的地方?” 魏小雨點頭:“沒錯,就是那里?!?/br> 魏母搖頭:“真是作孽啊,你王嬸也太偏心了,就算不是親生閨女,也不能讓人家去那種苦地方啊?!?/br> 魏小雨嘆氣:“虧了倩倩老是一口一個‘媽’地叫她?!?/br> 魏小雨和魏母談話時,魏局嚴肅地坐在一旁,一手拿著報紙,一手握著茶杯,時而抿一口茶,時而翻過一頁報紙,繼續看下一頁的政要新聞。 “其實也沒什么,”林蔓滿不在乎地回道,“條件再艱苦,也總需要有人去!只要能為黨、為人民的生活改善做出貢獻,我無所謂在哪里工作?!?/br> “嗯,說的好!是個有志氣的孩子?!蔽壕趾仙蠄蠹?,以贊許的目光看向林蔓。 “你去的是江城哪個廠?”魏小雨又問。 “五鋼廠?!绷致氐?。 “五鋼,”魏母拍手道,“不就是老高的那個廠?” 魏局點頭道:“嗯,就是那個,江城是重軍工業基地,五鋼算是里面最具規模的了?!?/br> 魏母靈光一現,忽的想起了什么:“小蔓啊,嬸有些東西想托你帶去江城,不知道會不會麻煩你???” 林蔓輕笑:“哪里的話,嬸能讓我幫忙,就是沒把我當外人,我求之不得呢!” “這孩子,真會說話,”魏母越看林蔓越喜歡,“東西是給你高嬸的……” 說到這里,魏母轉頭看向魏局,吩咐道:“老魏啊,你寫封信給老高,小蔓這孩子一個人在那里,我不放心,讓他多照顧些?!?/br> 魏局雖然外在威嚴,實則是個十足的妻管嚴。夫人發話,他哪兒有不答應的道理。 “行行,我等下就寫,小蔓走的時候,讓她帶回去?!蔽壕中Φ?,滿口答應,心里也著實的沒什么不情愿。 有志青年嘛,讓老戰友多照顧一下,也沒什么…… 第15章 遠赴江城 離開前日,林蔓從老半齋打包了幾份熟食,又買了杏花樓的叉燒包留在火車上吃。 一大早,白秀萍就去供銷社排隊買菜。 五花rou,小黃魚,大腸,油炸豬皮…… 平日里昂貴的辣手菜,白秀萍買起來眼睛不眨,即便花光了整月的rou票菜票,也沒有半點心疼。 “媽也太偏心小蔓了,我弟弟來了這么多天,也沒見您張羅過一樣好菜?!彼握墟费蹮釢M灶臺的魚rou,想起仍躲在花棚里的弟弟和母親,不禁氣悶不平。 “小蔓明天去江城,說不準什么時候能回來,臨走前,當然要讓她吃好些?!卑仔闫疾挥X得自己厚此薄彼,兒媳婦家的弟弟怎么能和外孫女比? 白秀萍忙著摘菜備料,無暇理會宋招娣。 宋招娣拉下了臉,摔門而去。 小蔓,小蔓,一個女孩子家有什么好寵的。 也不知為什么,宋招娣對林蔓總有種莫名的仇視。暗暗的,她見不得林蔓好,期望弟弟宋向陽能勝過她。 林蔓不是進了五鋼廠嗎?宋向陽也進去了。 林蔓不是考上了技術工,坐辦公室嗎?宋向陽也一樣,王阿婆說會調劑他去后勤科。 想到后勤科可比林蔓去的化驗室好,宋招娣滿意地笑了。 暮色將至,上班的人們陸續回來。 廚房里香氣彌漫。白秀萍的拿手好菜相繼出鍋。紅燒rou,雪菜黃魚,草頭圈子,三鮮rou皮湯……道道是林蔓的最愛。 飯后,白秀萍又是裝醬菜進玻璃瓶,放入林蔓的行李,又是翻出年輕時穿的紫色襖子,一并裝入了林蔓的蛇皮袋。 “醬菜給你路上下飯吃。這中式斜襟襖子,雖然款樣老了,但很能保暖。江城冬天冷得厲害,你一定能穿上?!卑仔闫疾粎捚錈┑貒诟懒致?,叮囑的話說了一遍又一遍,生怕林蔓會有那句沒記清,以至于去了江城會虧了自己。 “外婆,這些您拿著?!绷致隋X票到白秀萍手中。錢有十張10元的大鈔,票里除了有糧票rou票,還有糖票工業券等難得的票券。 “我勿好要儂這些(我不能要你這些)……”白秀萍一見手中的錢票,沒握住一秒,立刻塞回給了林蔓。 林蔓搶斷了白秀萍的話道:“這不光是我孝敬儂,還是我替阿拉娘(我媽)孝敬儂的?!?/br> “儂個小寧?。氵@個孩子?。?,太像儂娘了(太像你的母親)?!卑仔闫纪茀s不過林蔓,終是收下了錢票。來自于女兒的孝心,她怎能拒絕。 收拾完東西后,林蔓早早地睡下了。 閣樓下的亮光依次熄滅,直到最后,漆黑一片驀地降臨。偌大的房間里,只剩下月光投入屋內,反射在各種玻璃飾物上的點點藍光。掛鐘的玻璃罩上,大開口的玻璃水杯上,壓著書桌的玻璃板上…… 林蔓睡得正沉。 大門倏地傳來一聲開關的噪響,緊跟著數聲抽噎。抽噎中有憤怒,也有怨懟。 林蔓醒了,聽出抽泣的人是宋招娣。 宋招娣哭哭啼啼地對張振業傾訴。 林蔓迷迷糊糊,昏昏欲睡,對宋招娣所說的話,只聽了個大概。 原來,宋向陽的工作又發生了變化。據說在挨近江城的光明公社里,有五鋼廠的辦事處。宋向陽被轉去后勤科后,辦事處突缺人手,管人事的領導便隨機調了些人去。 宋向陽非常不幸,成了這些人中的一員。也就是說,兜了個大圈,他不但坐辦公室的工作沒撈到,就連城市的戶口也泡了湯,又拿回了道道地地的農村戶口。 宋招娣埋怨王阿婆說話不算數,讓她花了冤枉錢。尤其無意中得知王阿婆侄子去了后勤科后,更是暴跳如雷,直指著王阿婆的鼻子罵騙子。 林蔓半夢半醒,漸漸的,宋招娣的話聲在耳邊淡去了。 臨睡著前,她心生感慨,早知今日,當初何必折騰呢?現在好了,一旦人事科出面調動,那就再沒轉圜余地了。 第二天清晨,林蔓在爭吵中醒來。 她睡眼惺忪地抻頭出閣樓,看見幾個公安從樓上走下來,宋向陽和宋母被他們押著,宋招娣痛哭流涕地跟在他們后面,一行人吵吵鬧鬧地出了門。 “大舅媽,哪能回事體(怎么回事)?”林蔓探頭問站在下面的何梅。 何梅回道:“還能怎么回事,儂小舅媽和王阿婆鬧翻了,王阿婆跑去舉報她弟弟和姆媽躲在花棚。他們沒有探親證明,就被當成盲流遣回原籍了唄!” 宋招娣忙著跑前跑后,想法救母親和弟弟出來,沒有去送林蔓。 除了她以外,所有人都陪林蔓上了月臺。 “這是舅舅舅媽的心意,你一定要收下?!睆埮d國和何梅送了林蔓一個信封,里面有些錢票,雖數量不多,但誠意滿滿。 張振業站在所有人后面,兩手插褲兜,沉聲交代道:“到了那里,記得常寫信?!?/br> “小蔓jiejie,你不要走?!陛x輝和麗麗抱著林蔓,不光是麗麗,就連輝輝也舍不得林蔓。數日來,林蔓早已用一塊又一塊的糕點收服了他們的心。 “行啦,快點上車,別耽誤了,”白秀萍抹了下眼角,話音有些哽咽。 汽笛嘶鳴,列車緩緩開動,林蔓被眾人推上了車。 扒著窗口,林蔓向遠去的眾人張望,揮手。 月臺上,眾人的身影越來越遠,直到最后,成了地平線上的一抹黑點。風一吹,便散了。 數日后,宋招娣的弟弟宋向陽,王阿婆的侄子王新民,也相繼踏上開往江城的綠皮火車。和無數懷揣夢想的年輕人一樣,他們響應時代的號召,不畏艱苦,投入了建設祖國重工業基地的浪潮之中。 車輪轟隆隆地碾過鐵軌,窗外的景色變化不斷。 列車員穿梭過道,手持一個暖水瓶,一遇見拿著搪瓷杯的乘客,便親切地問:“同志,需要加水嗎?” 一個帶孩子的婦女手托行李,踮起腳,費力地舉包袱過頭。 “同志,我來幫你?!绷熊噯T大手一推,主動幫婦女將包袱塞進了行李架。 車上的人不多,不少硬座車廂里還有空座。 林蔓沒有就近坐下,而是從車尾走到車頭,找尋一個名叫嚴英子的女人。 嚴英子是《春田》一書的女主角。在書中,她與炮灰秦峰會在這趟車上相遇。秦峰對她一見鐘情,自此以后,愛了她一輩子,做了她一輩子的備胎。 為了挽救秦峰的炮灰命運,林蔓決意阻撓他認識嚴英子。 書中,嚴英子先在上海站上車。途徑九元山站時,秦峰會上車。他們同坐一座,在漫長的旅途中,相談甚歡。 “同志,請問這里有人嗎?” 林蔓找到了嚴英子。 和《春田》里的外貌描寫一般無二,她杏眼桃腮,鵝蛋臉,頭扎馬尾,束藍色發圈,身穿草綠色的軍裝。最特別的是她眼角處的淚痣,使得她顯得格外楚楚動人,稍一蹙眉,就有梨花帶雨的嬌柔嫵媚。 “沒有?!眹烙⒆优矂由眢w,移到木條釘的長椅邊,讓出了靠窗的位置。 林蔓放好行李,挨著嚴英子坐下。 她的想法很簡單,坐秦峰本該坐的位置。等秦峰上車后,看見嚴英子身旁有人,就自然會坐到別處。由此,兩人不就沒有了相識的機會嗎? “你去哪里?”嚴英子甜甜地笑,柔聲問。 林蔓回笑:“江城?!?/br> 嚴英子眼睛一亮:“這么巧?我也是?!?/br> 和嚴英子聊了會兒天,林蔓忽的被窗外的一片廣袤田地吸引住。 蔚藍的天空下,放眼望去,盡是青色的稻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