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
看著那婀娜利落的身姿,他心中之前的煩悶竟一掃而空,安寧且踏實起來。 林家攤子上的生意越是火熱,他便越是如芒在背。 那些人會怎么樣,他心中不是不清楚。但開弓沒有回頭箭,事已如此,也回不了頭了。 不過,這些人的錢會供養他飛黃騰達,他們的犧牲也都是值得的。 趙有余,深信這些。他在書中讀到的道理,自古以來就是如此,一將功成萬骨枯,那些王侯將相哪個不是踩著無數人的尸骸走上去的? 那些人可以,他也可以。 林香蓮目光落在趙有余身上,臉色淡淡的,眼中卻有幾分冷。 她瞧出來了,他對秦春嬌也有意思。 真有趣,下河村的男人都跟中了邪一樣,圍著秦春嬌轉。 秦春嬌正低頭做事,忽然聽到對面炸雷一般的響起了哭叫。她和董香兒都吃了一驚,望向那邊。 只見一名衣衫襤褸的婦人,跪在林家攤子跟前,哭哭啼啼:“我求求你們,給我一碗面吧。我的小兒,躺在床上下不了地,一心就想吃你們的面。求求你們做做好事,發發善心!” 林嬸兒張口罵道:“我們是做生意的,可不是開善堂的。各個都可憐起來,我們這生意還做不做?!” 那婦人哭的喘不上氣來,臉色慘白,咚咚的磕著頭,只求這母女倆大發慈悲。 前幾日,她帶著小兒子從這兒過,孩子年齡小,路上又渴又餓,看見有面嘴饞,鬧著要吃。她心疼孩子,雖說那面貴的像刮rou,還是買了一碗給孩子吃。 那孩子回家就得了怪病,骨頭軟的走不了路,躺在床上就只會嚷嚷著吃面。 這婦人沒法子,只好天天來買,但是林家的面太貴,又見天的漲價,她實在撐不下去了,到了今天已經湊不出錢來,急的無可奈何,只好來求林家母女。 依著林嬸兒就要攆這婦人走,林香蓮卻盛了一碗面,走到這婦人面前,微笑著將她扶起,說道:“可憐天下父母心,我爹也死的早,我娘一個人辛辛苦苦把我拉扯大,我知道這里面的難處。這碗面你拿去吧,不值當什么?!?/br> 林香蓮生的清秀,衣著素淡,這微笑接濟人的樣子,看在那婦人眼里就如菩薩降世一樣。 她感激的五體投地,滿口喊著神佛菩薩,接了碗去。 還在吃飯的食客,都點頭贊嘆,說這小姑娘心地善良,是個好人。 董香兒啐了一口:“假模假樣的,你倒是別賣那么貴??!”秦春嬌只覺得滿心怪異,不由呢喃著:“她家的面,真就那么好吃?” 趙有余對這情形,熟視無睹,這樣的人實在太多,哪里可憐的過來。 林香蓮這出戲,倒是演的不錯。 他在秦春嬌的小攤子上坐了許久,豆腐腦吃完了也不走,直到董香兒將他攆開。 他沒了法子,也不能在這兒逗留,便想往自家地里去瞧瞧,等回來的時候,還能再看她一眼。 才走到了郊野,身后一道女子聲音響起:“有余哥!” 趙有余停步,回身望去,果然是林香蓮,他問道:“你有事?” 林香蓮聽他口吻冷淡,撫摸著自己垂下的發辮,緩步上前,微笑道:“你喜歡春嬌姐,對不?” 趙有余面色不改,眼里卻冷了幾分,他說道:“跟你有什么關系?” 林香蓮笑著說道:“我能幫你。但是,你要答應我一件事?!?/br> 趙有余笑了,林家母女不過是給他賺錢、供養他讀書的,棋子一樣的東西,她還真當自己是什么人,來跟他討價還價? 但這林香蓮,還真有些意思,他以往還真小瞧了她。 趙有余想聽聽她說什么,便順著她的話問道:“什么事?” 林香蓮淺笑著:“我保管讓春嬌姐回心轉意,死心塌地跟了你,但是你得讓我娘進你們趙家的大門?!闭f著,她眸子里的笑意漸深::“我娘也不要多,不要什么正妻的位子,甘愿當小,讓著你家太太當jiejie。也算是我們母女為你趙家cao心勞力一場了,你說如何?” 趙有余不由瞇了瞇眼睛,這林香蓮是失心瘋了嗎? 讓林嬸兒進趙家當妾,做什么黃粱美夢呢! 林嬸兒,不過就是他爹的玩意兒。他其實早看這對母女不順眼了,把他娘當傻子一樣的戲耍。如果不是要用著她們,他會忍到如今?在鄉下,收拾一個寡婦,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何況,他爹是里正,他是童生,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 趙有余是個讀書人,到底斯文些,不會跟一個瘋女人多說什么。 他笑了笑,不置一詞,背手就要離開。 林香蓮不知道他這算是什么意思,只當他答應了,忽然添了一句:“有余哥,咱們還真是一路人?!?/br> 趙有余步履微頓,還是走遠了。 林香蓮慢慢的往回走,到了村口,忽然見一個細長條身影,也往村子里走去。 那人是趙三旺,她正要找他呢! 第73章 趙三旺拖著疲沓的步子,朝著村口林家的攤子上走去。 他現在一天不吃林家的面,骨頭里就發癢,癢的鉆心。一整天也沒有什么精神,干活拿不出來力氣,只想躺在床上睡覺。 打起呵欠,就眼淚鼻涕一起流。 他也覺得哪里不對勁,然而卻管不了自己,每天一醒來就像游魂一樣,朝著林家攤子飄過去。 林家的面越來越貴,但是他還是得吃。 林香蓮在他身后,揚聲喊道:“趙三旺!” 這一聲,像是把趙三旺從夢里打醒了一樣。 他愣怔怔的站住,回過頭來,咧嘴一笑:“香蓮妹子?!?/br> 林香蓮其實并不比他小,但是村里人都習慣的這樣喊她。 林香蓮一步步的走了上來,臉上掛著淺淺的笑意,她說道:“你要去買面吃?” 趙三旺點頭:“是啊,打算吃了面再去干活?!?/br> 林香蓮在三步之外停了下來,她看著趙三旺,輕輕說道:“我跟你說個事,往后啊你就不用買了,我家的面你可以隨便吃,好不好?” 趙三旺呆了呆,說道:“這咋好意思呢?” 林香蓮笑的甜美:“沒啥不好意思,但你要提我辦一件事。事情辦好了,往后你要吃多少,我都隨你吃?!彼捳Z輕輕,帶著蠱惑之意,仿佛一塊誘人的夾心糖,明知道里面不知裹著什么,卻讓人忍不住的想要伸手。 趙三旺干咽了一下,說道:“你要我辦啥事?”雖然明知道林香蓮只怕是沒安好心,但這條件對于眼下他的而言,實在太過誘人。 林香蓮眸光閃閃,笑的格外開心。 易家的油坊,打從今日起便正式開工了。 因為剛開始干,活也不多,易峋只叫了同村的趙三旺和丁虎來幫工。 易家哥倆在秦家的老房子外放了一掛鞭炮,屋子上懸著一塊嶄新的匾額,油漆味兒還尚未散去。 村人聽見動靜,都聚攏過來圍觀。 有識字的,一個字一個字的念著:“易家油坊,這易家哥倆竟然開間油坊!” 圍觀的村人,便七嘴八舌的議論起來:“這易家兄弟兩個真是有本事,油坊那是隨便啥人都能開的?榨油可是門手藝活,你瞧咱們這左近,除了宋家集子上有兩間油鋪子,哪兒還有油坊?” “我說他們當年買秦家的破房子買虧了,原來是拿來干這個了。你們說說看,人家咋就那么有本事,啥都干的起來?!?/br> 眾人有的說人家祖上積德的,有的說人家天生就能干的。一干婦人,不免嫌棄起自家男人來:和人家比起來,家里那個真是窩囊材料! 就有一個大聲說道:“你們說的都不對,依我說啊,就是人家媳婦兒找的好。你瞧,打從人家峋子討了春嬌,春嬌的小生意做的有多紅火,一天流水說出來下嚇死你。眼下又開這油坊,用的也是人家的老房子。我看著,這春嬌妹子,就是個命里旺夫的福星!誰討了她,誰家就要發達!” 眾人聽了都是一怔,他這話雖略有牽強之處,但秦春嬌自打進了易家的門,日子確實一天比一天好。別的不說,她在村口的小攤子,買賣興旺的情形,可是大伙都看在眼里的。 當即,一群人都紛紛附和起來,再也不提秦春嬌命苦沒福的話了,竟都說起她有福旺夫。 所謂時來頑鐵生光輝,一個人一直走背字,突然好那么一星半點兒,旁人會酸會妒,但你徹底發達了,人就只剩下羨慕和仰望的份兒了。 村里這些人,再不說秦春嬌是喪門星了,一個個倒是都悔的腸子青,當初怎么沒看出來,好上門提親,把這旺夫的福星娶到自己家來! 也有不服氣的,刻薄說道:“她既然有福,自己的命咋那么苦?當初賣到城里個人當奴婢,弄得不成了又被賣出來。近來聽說,她那個老子又被人毒死了,她前兒和峋子去縣里,就是辦那官司去了?!?/br> 說這話的,就是村里的媒婆王氏,一個長嘴婆娘,冬日里在河邊洗衣跟秦春嬌口角了一場,一直記恨在心。 王氏在村里名聲不好,這話才出口,眾人便都噓她。 她漢子也在看熱鬧,臉上掛不住,便揪著婆娘回家,嘴里還罵罵咧咧道:“有你什么說處,四處搬嘴弄舌,還不回家做飯!” 趙進也在人堆兒里,看了一會兒,咳嗽了一聲,提腳走了。 之前易家打的器具,今兒有著落了,原來是用來榨油的!易家的女人在村口擺攤子賣吃食,他們家男人又開了油坊,讓這家子再這么著下去,姓趙的在村里還怎么立足?他要趕緊去和趙桐生商議商議。 易家人沒功夫理會村人各異的心思,都忙著油坊的事情。 原本,若只是榨油,其實沒必要大張旗鼓的開油坊。但易峋心里有個計較,等將來生意做起來了,自己也要開一間鋪子。秦春嬌曾跟他提過一兩句,想開一間賣豆腐和糕點的雜食鋪子,這倒與他的心思不謀而合??偨o人供貨,銷路是攥在別人手里。眼下是沒有辦法,但總不能一直這樣在人屋檐下頭。 當初和盛源貨行簽合同時,他便留個心眼,沒有說死只給他一家供貨。盛源貨行對他的榨油買賣不怎么放在心上,只是想留住他的皮子買賣,所以對文書上的漏洞也就視若無睹。 易峋籌謀著,等自家的招牌起來了,名聲出去了,也就再不愁賣了。 油是個貴價的吃食,又人人離不得,做好了就是一輩子的金飯碗。 油坊才上手,起初也只是試著做。 易峋沒有招攬多少人手,只是叫了趙三旺和丁虎來家幫工。四個男人把茶油果掰碎,搓茶籽兒出來。 二百斤的茶油果,出了一百斤的茶籽兒,下鍋熱炒,包成茶餅,再上機子夯打出油。秦春嬌在外頭做生意,劉氏便也來幫忙打下手。 丁虎的親事,到底是沒成。老丁頭父子兩個,無論如何都沒有湊夠那么多彩禮,女方家里就把親退了。 丁虎一下就消沉了,變得沉默寡言,倒是沒命的干活。但無論是上山打獵還是地里刨食,都不是什么能來大錢的生計。 他和易峋交情倒是不錯,又是個誠樸踏實的人,易峋早在有這件事時便想著要叫上他。如今,便是用一天三十文的工錢,雇著他和趙三旺。 丁虎也很感激易峋,干活也分外的賣力,只是變得越發少言寡語,歇息的時候就坐在一邊發愣。 易峋看著他的樣子,不由就想起當初秦春嬌進城的那一年,自己的情形。 雖說如今他和秦春嬌已經心意相通,情投意合,但丁虎這事卻是沒有轉圜余地了。 榨油是個重體力的活計,餅子疊在一起,須得以錘子一下下重重的擊打,才能將籽兒里的油榨出來。 每一下,怕不都要百十來斤的力氣。 雖說還是四月底的天氣,但四個男人還是干的汗流浹背,都脫了衣裳,赤著上半身,只穿著褲子干活。 盡管又累又燥,但在看到金黃色的油脂自餅里滴出來時,四人還是倍感喜悅和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