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陸李氏歪跪在地上,拍著大腿撕心裂肺哭了起來:“大爺,你看到了沒有,五郞中了,五郞中了頭名……” 歡樂的氣氛一下變了,一個個低下了頭,臉上沒了笑。 陸璟看了眼徐惠然,要她一起去扶陸李氏:“娘,爹知道的?!?/br> 徐惠然扶住了陸李氏另一邊,幫著陸璟扶起了陸李氏。 她做鬼十來年,從沒有遇到過陸櫸,想必陸櫸要么早投胎,要么魂魄早散了。陸櫸是不會知道的。 徐惠然看了眼陸璟,他沒死過,也沒當過鬼,只能想像了。 給陸璟勸得,陸李氏止了哭。陸家人又都歡笑起來,晚飯吃時還加了酒。 陸構尋了個機會把陸璟拉到堂屋外,站在墻角悄悄問:“四郞怎么才是十六名?” “縣令定的,我也不清楚?!?/br> “五郞,你中個案……”陸構想了想才記起,“中個案首沒什么,可也得讓四郞得個二、名吧,這說出去也是段佳話?!?/br> 陸構盯著陸璟,好像看穿了陸璟怕給陸璜寫得太好,案首成了陸璜的那點小心思。眼下二百五兩的稅,還有以后少交的稅,買一個縣試案首應該的吧。 “也是?!标懎Z點著頭,“四哥的題目跟我的不一樣,我是揣著四哥的心思寫的,就怕縣令一問四哥,出了紕漏?!?/br> 陸構沒考過縣試,不知道陸璟說得是不是對的。 “四哥?!标懎Z喚了聲,剛從堂屋里出來,找地解手的陸璜。 陸璜聽到走了過來,看了看陸構和陸璟,不知道什么事。 “四哥,我給你寫的文章,你覺得像不像你寫的?” “當然像了。五弟寫的就跟我自己寫得一樣?!标戣靡獾卣f。他當時只顧抄,根本沒細看。但既然卷子上是他的字,陸璟不這么說,陸璜也覺得換他也這么寫。 陸構看了眼兒子,這么說陸璟還是沒使壞? “嗯,我給你寫的文章,你帶回來了吧?!标懎Z不經意地問。 陸璜呆了下,又笑了:“沒呀,我抄完不就沒用了,就扔那了?!蹦菑埣埜嫷么笮觚斎釉囋豪锪?,帶會來給陳冬梅看到,那不是自討苦吃。 陸璟的面色沉了下來。 陸構問了句:“怎么了?” “萬一有人撿到跟四哥的一對筆跡,不就知道是作弊了?!?/br> 陸璜不當回事:“一堆廢紙,早混在了一起,說不準已經給人去當擦屁股紙,誰會分清哪個跟哪個?!?/br> “四哥說得也是?!标懎Z往堂屋看了眼,“二叔,沒別的事,我先回屋?!?/br> 陸構不放心,抓住了陸璟:“這事查出來,會怎么樣呢?” “不鬧大,不過是關幾年,旁得也沒什么了吧?!标懎Z說得輕描淡寫。 “你這孩子真是毛糙?!标憳嬃R了句陸璜,“回頭去找找,看看有沒有人撿到?!?/br> “這哪去找?!标戣沃碜吡?,他才不要又去求陳富呢。 陸璟回了屋。 徐惠然正做著針線,聽到聲音,抬眼看了下,又低下去。 “今天累了,就別做了?!标懎Z口有些干,從捂子里拿出茶壺想倒杯茶喝,倒出來一看是安神湯。 “相公累了一天,明天縣令還要請你們吃飯,喝點這個,可以好好睡一覺?!?/br> 徐惠然怕陸璟喝了茶更興奮,晚上睡不著,讓她也睡得不踏實。雖說只是個縣試,可畢竟是陸璟頭一回考,又是案首。真到了會試、殿試,徐惠然倒不管,那時她沒跟著去京里。 她故意的,陸璟想。 陸璟在徐惠然對面,就著燈光可以清楚地看著徐惠然的臉。他拿起杯子喝了口,甜里帶點藥味:“今天出了點事?!?/br> “什么事?”徐惠然隨便問著,把手里縫的衣服挪了挪,繼續縫起來。 日日織布,總不能不拿兩塊布出來給老陸蔡氏、陸李氏做衣服。只是織的卻跟賣的不一樣。徐惠然不會讓陸家人知道“王記布鋪”賣得布是她織的。知道了,定會眼饞,不是想跟著織,就是想著怎么從分點去。 陸璟聽徐惠然的語氣輕松,頭都不抬下看看他,把手里的瓷杯轉了轉:“你不擔心?” “若是旁人會,相公就不會了,誰讓相公這么能干?!毙旎萑惠p松地說。 陸璟心里嘆了口氣,就算他再能干,也希望徐惠然能擔心擔心他。就算叫了他“相公”,也是敷衍的。 “我給四哥寫的文章不見了?!?/br> 徐惠然的眼睛動了動,幫人作弊,證據卻丟了,這不是授人以柄?徐惠然抬起頭看著陸璟,這樣的錯,陸璟可不該犯:“你沒拿走?” “我交卷時,四哥正抄著呢?!标懎Z望著徐惠然,她的眼里沒責問,只有懷疑,她不相信他。 “那現在你打算怎么辦呢?”徐惠然垂下了頭,怕陸璟看穿她。 她說的是“你”,這事就是他一個人的事了。 “真有事了再說吧?!标懎Z把杯里剩得那點安神湯一口喝了,現在他還真需要喝這個:“睡覺吧,明天要早起呢?!闭玖似饋?,邊往床走,邊脫衣服。 徐惠然捏著針,想前世這段是怎么樣的。怎么想,也不記得后來有事?;蛘哂惺?,陸璟也沒有告訴她。 陸璟這個人,定不會出事再說,沒想個后手,怎么可能。陸璟的字是“元玉”,元玉是什么?就是玄玉,黑色的玉。 徐惠然把沒縫好的衣服放到針線籮里,吹熄了燈,小心地越過陸璟睡下,看著黑暗里這塊“黑色的玉”,躺下,被子拉好,又忍不住問了句:“萬一真的給人撿到了呢?” 陸璟翻過身來,面對著徐惠然:“沒事的,你別擔心?!边@話是剛才就想說的,現在才能說出來,心里有些竊喜,她還是擔心了。 徐惠然模模糊糊看到有東西過來,怕是陸璟的胳膊要搭上來,趕緊往后縮,貼緊了墻:“我要睡了?!焙蟊衬嵌伎梢愿杏X到墻的寒意。 也不等陸璟回答,徐惠然一個轉身,背對著陸璟,把自己包得嚴嚴實實。后悔剛才心軟問了那句。 陸璟看不清徐惠然的動作,卻聽清了。何必要上床了才問,讓人心生意思,又要斷了食想,下面怎么睡。陸璟下了床,把茶壺里剩的那點安神湯全喝了。 第二天,陸璟和陸璜一起去縣城。這回,陸琥和陸珍只送到門口的碼頭沒去了。 昨天回來時,陸璜就坐在船頭,今天依舊。陸璜特意穿了件跟陸璟身上差不多的道袍,臉上帶著笑,好讓經過的船,岸上的人瞻仰下他的風采。 “五弟,你身上這件道袍穿了有些時候了吧?” 陸璟“嗯”了聲。 他身上的是徐惠然織的,賣給“王記布鋪”的那種布料。 “五弟,這料子可是難買。你看我身上的這件,我訂了等兩個月才買到,還特意找了上好的裁縫做的。穿在身上果然不同,花再多的錢也值得?!?/br> 陸璟沒說話。家里心黑的那個人聽到,怕是會開心的。 到了縣衙邊上的碼頭,杜阿福把船停好,兄弟倆上了岸往縣衙去。 昨天考中的童生,不少已經來了,見了陸家兄弟,紛紛打著招呼,引得路人側目,露出羨慕的神情。 陸璜面上的笑又多了幾分,眼里的得意更濃了,走在陸璟的前面,好像他才是案首。 進了縣衙,雜役領著這些書生去了后院,那里已經擺下了酒。 這個時候,書生們按著昨天中的名次排了起來。陸璟半推半就,走到了最前面。陸璜只能退到后面,好在十六名也不算太后。 等童生施了禮,縣官過來就挽住了陸璟:“元玉,這邊來。大家一起入座吧?!睉B度平和親切,顯然是要結交了。 元玉,是陸璟的字。 陸璟怎么會不明白。日后踏入官場,他也需要這樣的借力,就是眼下,不也是會方便許多。 酒會上,縣官還給了考中的童生們賞金,以鼓勵繼續求學,兩個月后府試再奏凱報。 吳澤縣江南富庶地,鄉紳們捐的多,縣官給童生的獎賞也就多。 陸璜看著給的二十兩銀子,就想去茶館,擺回闊,讓說書女也高興高興。 陸璟卻說:“四哥,家里人都等著呢?!蓖a頭走。 陸璜不好不跟著。要是陸璟回去,他沒回去,陳冬梅一定會罰他跪的。又不甘心,陸璜找了個理由:“五弟,要不現在去找找你寫的那份?” 陸璟沒回頭:“四哥,別讓爺爺、奶奶等急了?!?/br> 他今天就沒打算去找那份文章。今天去找,沒心的人也會有心,反倒會麻煩。 陸璜跺了下腳,只能跟上。 回到了家,家里人又是一頓問,個個都喜氣洋洋。尤其是陸璟把賞錢拿出來時:“爺爺、奶奶,這是縣官給的賞銀,三十兩?!?/br> “哎喲,這個可是有臉面的事,那是縣太爺給的,得告訴祖宗們?!标懺从窒胫ソo祖宗上香。 陸構看著陸璜:“你沒有?” “有,我比五弟少,就二十兩?!标戣缓貌唤怀鰜?,這五弟不告訴家里不就得了,一過了明路不就歸公了。 “那趕緊,讓祖宗也高興高興?!标懺磶ь^,又擺上香案,把兩份賞銀恭敬擺在供桌上,領著一家人磕頭。 陸李氏又掉了幾滴眼淚,比昨天要好多了:“可惜你爹沒看到?!?/br> 拜完,陸源就把賞銀還給了陸璜和陸璟:“你們去買些紙、墨、書什么的,以后好好讀書?!?/br> 陸璜高興地接過,出了堂屋,眼睛一瞥看到了陳冬梅伸出來的手,一個哆嗦:“明天我要買書的?!?/br> “今晚我先替你收著?!标惗芬话褗Z了過去,“銀子在你手上,還不就是胡亂花了?!?/br> 陸璜真是心疼,到手的銀子都沒捂熱就沒了。這世上怎么會有陳冬梅這種女人。 徐惠然跟著陸璟回去,幫陸璟換衣服。 陸璟從袖筒里掏出個荷包遞給了徐惠然。 “給我的?”徐惠然瞧著荷包,鼓鼓的,手接了過來。一接就感覺到沉,手往下墜。 徐惠然把荷包一打開,里面是兩個銀元寶,十兩一個。 “縣令給了五十兩,這是二十兩,家里不知道,陸璜也不知道?!标懎Z把陸源沒要的三十兩銀子也給了徐惠然,“你全收著吧?!?/br> 徐惠然嘴嘟了起來:“你出去一趟,就得了五十兩,我要織多少天布,才能有呢?!?/br> “我這又不是天天能有,也就只能得這一次?!标懎Z看著徐惠然嬌俏樣,唇角忍不住翹起,走近了,挨著徐惠然。 “那是你不再縣試了?!毙旎萑话押砂?,遞給陸璟,“還是你讀書辛苦,十來年,只得了五十兩銀子,這個留著買書吧?!?/br> “不了,你收著吧?!标懎Z把荷包拿起又放回到徐惠然手心里,左手握住了徐惠然的手。 徐惠然的手背那發燙,想抽出手來,上面的銀子又沉沉壓著,動不了半分:“我先替你收著吧?!钡入x開時,銀子自然還他的。 “我的不就是你的,哪有替不替?!标懎Z抬起右手,去摸徐惠然的臉頰,輕輕的。 他的拇指才挨到,指尖上才有得柔滑細膩的感覺就像驚鴻一般飛走。徐惠然避了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