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
陸家的人和地,陳富很熟的,要看也只是看跟徐惠然有關的六畝地。 一個才成親沒多久的小媳婦,要整起來還不容易,只要嚇唬幾句估計就得哭了。隨后再給條活路,只怕要對他陳富感恩戴德。 陳富特意從縣衙雜役里,找了個長相兇惡老干這事的去陸家辦這事。 干這種事可是美差,哪戶人家不得又塞錢又請飯的。雜役謝了陳富,早飯只吃了個rou饅頭就上路了。 到了陸家村時,正是肚子感覺餓,脾氣差,卻還有足夠力氣的時候。 陸家是陳富的親家,雜役自然知道,不過就算是陳富的爹,只要陳富許他去訛詐,也一樣會去。 站在陸家大門,雜役把褲子一提,腰帶一緊,眼睛一斜,喊上了:“去把陸徐氏喊來!” 老秦頭就算不認得雜役,一看那身號衣也知道是衙門的人,上前打了拱:“官爺,我家親家老爺……”眼睛往外面張望,看是不是陳富來了。 “什么親家老爺,去喊陸徐氏來?!彪s沒正眼看老秦頭,邁腳進來,大搖大擺在院子里走著。 老秦頭一看這架式,不是善茬:“我家親家老爺就是陳典史,您老先到廳堂喝杯茶,我就這去喊我們二老爺?!?/br> “我說要找陸徐氏!”雜役一腳就往老秦頭踢去,“聽清了沒有?” 老秦頭揉著腿,想著陸徐氏是誰。終于想明白了,是五奶奶。趕緊著去二落告訴陸璟。 鄉學的先生還沒回來,陸璟在家里溫書。陸璟聽了老秦頭說的,便跟徐惠然一起去見。 陸璟和徐惠然一前一后進了廳堂,就看到雜役已經岔著腿坐在上座,好像這是他的家。鄭媽給雜役奉上了茶,站在邊上,斜著眼。 徐惠然一踏進廳堂,雜役的眼睛就沾了上來。陸璟挪了下,擋在了徐惠然前面,阻住雜役的目光。 雜役拼命往陸璟的身后瞅,好一位俊俏的小娘子,可真是個美人呀:“你就是陸徐氏?” “這是內子?!标懎Z強調著。 雜役瞪了眼陸璟:“問你話了嗎?”最恨的就是這種小白臉,除了長得俊,會哄女人,別的什么也干不成。 “不知道官爺有什么事?”陸璟抬起了下巴,眼簾半垂。 雜役彎腰從靴筒里掏出本揉得爛兮兮的賬簿來:“沒事,我會跑幾十里路來你們家?老爺的鞋底都要磨通了??纯催@些年,你們是怎么坑騙朝廷的。明明上好的水田居然按劣田來報?你們還有良心嗎?對得起本老爺嗎?看看這些年你們少交了多少的稅,現在老爺我查明了,你們一厘都不能少,全得給本老爺補回來?!?/br> “官爺,這稅是國之根本,若真是少了,學生和內子自當補?!眮淼萌绻顷惛?,陸璟還會理論一番。只是個雜役,他并不想多費口舌。先打發走了再說。 雜役準備了一肚子的罵詞,準備砸過去,沒想到陸璟居然這么老實,倒讓那些說詞有些無用武之地,只能再新找著詞:“看你還是個明白人,倒也省得老爺再多費口舌了。那就交吧,二百五十兩,十日內交齊?!?/br> 徐惠然一聽,就有些氣,這分明是出錢讓人罵自己。給了錢,才真是二百五呢。 陸璟暗示徐惠然,由他來說:“官爺,十日內有些急了。再者,去年年底時,長輩才把這幾畝地交到內子手上,之前的事內子也不知道,總得讓我問下長輩,跟長輩商量過,再去縣衙?!?/br> “這還有什么可問的,上面已經吩咐了,你們只要十日后去縣衙交稅就好?!彪s役看著邊上站著的鄭媽。 這家人居然連個飯也不給吃。 陸璟咳了聲:“今日多謝官爺跑一趟來告知我們夫妻?!睕_外面喊了聲,“阿福,送下官爺出去了?!?/br> 阿福走了進來,高高壯壯的往那一站,像座鐵塔,俯視著雜役。 陸璟和徐惠然走了出來。 鄭媽急得追了出來:“五少爺,不給吃個飯?員外和二爺可都是會給點吃的?!?/br> 陸璟回頭看著杜阿福護送雜役出了門:“不必?!?/br> 回到了書房,徐惠然坐在了織機前,提綜穿梭的動作都慢了下來,心里就想著怎么解決這事。 她是女人,就看今天那個雜役的樣,去縣衙這種地方,怕到時就會吃虧。 有時,徐惠然真希望是個男子,可以縱覽天下?,F在,她只能困于閨閣,任人宰割。 陸璟一直看著徐惠然:“娘子,這事要是我幫你辦成了,你怎么謝我?” 聽陸璟這么說,徐惠然知道陸璟是有辦法的。 她可還是裝著不知道,抬起眼去看陸璟:“五郞,你有辦法?” “有些?!?/br> 徐惠然笑了,低下頭去,提綜穿梭的動作快了起來。 “娘子,你還沒有說怎么謝我呢?!?/br> 徐惠然停下織布:“五郞說怎么謝呢?也要我辦得到才成。要不我給五郞做件衣服?” “那我不過是幫娘子賣布?!?/br> 陸璟說得有些委屈,徐惠然忍不住別過臉笑了聲,想了想,再轉回來看著陸璟:“一天天熱起來,我做個荷包?扇套?那五郞要什么?怕是我做不到的?!?/br> 徐惠然的心微微亂,就怕陸璟提出夫妻的事來。 她眼底的那絲亂,沒逃過陸璟的眼,心里有些悲哀,他就那么讓她討厭? “娘子能做到的,就是兩個字的事?!?/br> “兩個字……” “對?!标懎Z說得慎重,從書案后走了過來,站到了織機邊,“娘子,兩個字,不多不少?!?/br> 徐惠然眼睛落在織下來的布,咬了咬嘴唇:“既然五郞這么說了,等辦成了事吧?!碧峋C穿梭的動作比前面的又快了幾分。 陸璟轉身往書案邊走:“娘子,可記住了?!?/br> 徐惠然眼角抬了抬,要她記住,不過是要她到時別賴。兩個字,就是相公。那天這么喊了次,陸璟就記上了。 雜役來家里的事,陸源知道了。 陸構安慰陸源:“爹,你別急。我過年時給親家拜年,也沒聽說這事呀。這么,等我再去趟親家,問問是怎么回事?!?/br> 陸源嘆了口氣:“老二,辛苦了?!?/br> “看爹說的,五郞是我侄子,就算他和侄媳婦怎么想,那也是我侄子,我能不關照嘛?!标憳嬚f得很仗義。 陸構去了陳富那,回來后找了陸璟。 陸璟走進陸構的屋,一瞧桌上特意擺了酒菜,覺得這就是鴻門宴。 不過鴻門宴不一定是壞事,那不是劉邦有了打項羽的借口。 陸構招呼著:“五郞來,你和四郞就要縣試了,二叔也幫不上忙,請你們倆吃一頓,喝點酒,也算給你們鼓勁了?!?/br> 陸璟看了眼縮著頭的陸璜:“二叔,這時哪里話。應該我來孝敬二叔、二嬸,不過想等院試考過了再請全家吃?!?/br> “沒事,沒事,到時你和四郞也可以請全家的?,F在先吃二叔的?!标憳嬚泻糁懎Z和陸璜坐下。 陸璟坐了下來。 “先干一杯?!标憳嬇e起酒杯。 陸璜垂著頭舉起了酒杯。 酒不是隨便能喝的,尤其是陸構的酒,但今天得喝。 陸璟舉起酒杯,跟著飲了一杯。 陸構放下了酒杯:“四郞,敬五郞一杯?!?/br> 陸璜給自己和陸璟斟滿,舉起了酒杯:“五弟,我敬你一杯?!?/br> “四哥,應該我來敬?!标懎Z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陸構給陸璟夾著菜:“來,吃菜,這是你二嬸的手藝。她呀,論做菜真不如侄媳婦,不過呢,這也是她的一點意思。你嘗嘗?!?/br> 陸璟吃了口,確實沒徐惠然做得好吃,不過還能入口。 “五郞,侄媳婦那塊地的事呢,我去過親家那里。親家呢,一直想幫,不過縣官那里催得緊?!?/br> 陸璟安靜地聽著。 “我再三央了親家。親家說,他幾個兒女里,最疼的是四郞媳婦??墒悄憧?,四郞媳婦這事,唉,說來我們也痛心,好好的孫子就沒了。這不就是……當然,跟五郞媳婦沒關系,牛,那不就是畜生,它懂什么?!?/br> “二叔說得是,牛懂什么,不是人解了繩,它還會在那拉磨呢?!?/br> 陸璟不咸不淡地說。 “可是,親家卻不高興。所以……” 有些話,從自己嘴里出來,那就是逼迫、誘使,可要是從對方嘴里說出來,那就不是了。陸構就想陸璟說出來,陳富就是因為這事才把徐惠然的六畝地稅提高了。 陸璟卻不說。 陸構沒法,只能說了:“親家有個條件,就是得四郞考上秀才,讓四郞媳婦好歹是個秀才娘子,出去有些體面。只是四郞的功課太差了,不像五郞呀……”眼角看著陸璟。 “二叔說怎么做吧?!标懎Z爽快了。 “五郞這么說,那就好辦了??h試的時候,只要五郞替四郞做下卷子就成。至于那稅,讓五郞媳婦不用擔心,親家說會幫忙的?!?/br> 陸璟卻又猶豫了:“二叔,為了四哥,我應當這么做。不過這也是搭上了我的前程?!?/br> “這個,五郞放心,到時一切全打點好了?!?/br> 陸璟點了點頭:“二叔想得周到。不過,惠然嫁進來時是受了委屈的。她的聘禮大頭給了四嫂。四嫂的事雖說是個遺憾,可到底惠然在這事上沒有錯。要是如今,我因為手足之情,可以把前程搭上去,但惠然沒必要?!?/br> 陸構尷尬了下:“那地……”想了想,“這樣吧,稅的事,回頭我把官府定下來稅的那個賬簿給你們。這樣子,下回再有個什么來提稅的事,你們手里也有了個憑證?!?/br> 陸璟舉起酒杯:“多謝二叔?!?/br> “一家人,說什么兩家話?!标憳嫲丫坪攘讼氯?。心里不由罵了句,五郞這小兔崽子,不知道跟誰學得,真是不好哄。 陸璟喝得微醺,拿著田地稅的賬簿去了書房。 徐惠然正在織布?,F在她想多織點放在那,養蠶的時候,她是沒有多少時間織布的。 “娘子?!标懎Z喚了聲。 徐惠然看了眼,就低下了頭:“你喝酒了?”她聞到了一股淡淡的酒香。 “二叔請的?!标懎Z走到了織機旁,“你猜,二叔找我做什么?” 徐惠然抬起頭看著陸璟:“怕不是為了我那塊地的稅吧?!?/br> 陸璟想逗逗徐惠然。 “嗯,他說陳富為了四嫂,一定要問你收這么多的稅?!?/br> 徐惠然盯著陸璟:“那你就這么乖乖回來了?” 陸璟借著酒勁往徐惠然那邊靠:“我自然在想辦法??墒?,你也得說說你的辦法?!?/br> 她的辦法。這塊地,徐惠然日后是會賣的。只是現在這么高的地稅,還要補稅,就算以后想賣也賣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