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節
“那一天我到有易國去,拜會他們的國君?!蓖踝右怪曕?。 宮殿之中,端坐著有易國王雄偉的身影,他手握一把龍角制成的長刀,刀上雷霆與閃電陣陣。而在他的身邊,依偎著姜瑤的身影。 姜瑤的頭發上,插了那朵王亥贈予的寶石之花。 雷鳴電閃的夜晚,王亥追著姜瑤,穿過紗幔飛揚的宮殿,來到兩棵樹下,姜瑤蛇尾游移,已再無處可躲,只得別過頭去。 但王亥尚未靠近,便被有易國的侍衛架住,帶離。 “從此,有易國的國君,將你斬為數塊,”陳星說道,“并分別埋在人間的各個角落?!?/br> “不錯?!蓖踝右沟吐暤?,“掌管山海生命的牧神,就這么死去了。我甚至沒有抵抗,只因我有一個奇怪的念頭,若我為阿瑤而死,她會不會從此一生,都牢牢記得我?她已嫁予國君,自然不會再跟我走,這么說來,讓她一輩子都記得,有一個人,為她而死,永遠留在她的心里,可比苦苦哀求而不得,要好多了吶?!?/br> 無邊無際的黑暗涌來,陳星馬上開始準備法術,祭起心燈,他知道至為難纏的要來了——果然,在那黑暗里,魔神血從四面八方圍聚,爭奪著王亥的身軀。 蚩尤沙啞、低沉的聲音緩緩道:“起來罷,你的宿命尚未終結,一切仍可扭轉……” “他沒有利用你的怨憤?!标愋钦f。 “不錯?!蓖踝右沟吐曊f,“只因我死時,并沒有恨?!?/br> 陳星釋放心燈,項述從側旁握住了他的手,王子夜又低聲說:“他只是告訴我,假如一切尚有重來的可能,我愿不愿意從這暗無天日的地底再次醒來?” “退散!”陳星喝道,心燈化作屏障,無處不在的魔神血剎那聚集起來,幻化出蚩尤的人形輪廓,面朝陳星,發出一聲怒吼。 陳星手中強光朗照,困住了魔神血,蚩尤狂吼之中,浸入王子夜三魂中,折磨了他近千年的魔血開始土崩瓦解,化作飛灰消湮,世間卷起了一陣強光的颶風,猶如暴雪卷向天際。 一片光明之中,王子夜帶著迷茫,恢復了曾經的牧神外形,站在陳星與項述面前,認真道:“那么,請告訴我,兩位?!?/br> “你們為了改寫曾經的宿命,追尋愛情而讓天地回溯?!蓖踝右沟?,“我亦為了這萬古光陰而苦苦追尋,我們對此的執念,又有什么不同?” 陳星本想說我們是為了守護人間,你卻殺死了數以百萬計無辜的人。但他知道這不是王子夜所要的答案本質,畢竟有此執念,乃是尋常。王子夜錯在被魔神血所掌控,犯下了眾多惡行。 “從這個執念的動機看來,”項述于是答道,“沒有不同,但你的行為,卻是天理不容?!?/br> 王子夜嘆了口氣,微微一笑,說道:“謝了?!?/br> 接著,王子夜手中幻化出一枚帶著綠葉的青枝,遞到兩人手中,說道:“留給你們罷,便算是我,離去前的少許懺悔?!?/br> 接著,光點紛紛飛往天際,王子夜在空中轉身。 霎時意識中的世界與拘魂法陣重疊,眾人又剎那回到了南屏山上,王子夜的魂魄發著光,在空中化作光點離散,升向天空。 陳星所接過的、王子夜贈予他的樹枝已消失了。 眾人仰頭望向天際。 “空兒?!表椪Z嫣輕輕地說。 拘魂陣解除,項語嫣的身形愈發變得輕靈而透明,項述馬上轉頭,認真道:“阿母?!?/br> “我也該走了?!表椪Z嫣認真說道。 項述轉身,走向項語嫣,抬起手想抱一下母親,低聲說:“你辭世那天,我被帶到柔然部去,阿父不想讓我,看著你……” “噓?!表椪Z嫣笑道,“能看見你,我很高興?!?/br> 項語嫣注視項述的手臂,九個猶如刺青般的符文散發著微光。 “這是九字真言嗎?”項語嫣輕輕地問,“你看,哪怕失去了不動如山,真言符文還是會回來的?!?/br> 她輕撫過項述手上的真言符文,隨著她的動作,符文光芒再盛。 “不動如山,”項語嫣低聲說,“乃是明王交給項家的神兵,但它絕不只依賴于劍本身。那是軒轅氏所傳承下的,天下刀兵之信念,當每一個人都清楚,自己將為什么而戰時,它便會再次出現?!?/br> 說著,項語嫣又端詳陳星,笑道:“心燈沒有在我的時代里出現,如今已顯現于世間,乃是宿命使然,愿你們合好百年,一生無憂無慮,灑脫自由?!?/br> 話音落,項語嫣化身光點,在空中溫柔飛散。 “阿母,永別了?!表検鎏ь^道。 拘魂法陣上,法力撤去,所有人松了一口氣。 “他給了你們什么?”謝安說。 “我不知道,”陳星答道,“項述接過去的?!?/br> 陳星一臉茫然,攤手給他們看,說:“沒有啊?!?/br> “可他明明遞給你了?!毙ど秸f。 馮千鈞道:“我也看見了?!?/br> “我怎么知道??!”陳星抓狂了,說,“每次都是這樣,上回那個潮汐輪也是,我是拿了,可到手以后就不見啦!你們是故意坑我嗎?” 項述說:“沒有就沒有,別問了!” “你看這符文,”溫徹說,“拿到以后就出現了?!?/br> 陳星道:“可我怎么知道?” “好了!”項述喝道,所有人都安靜了。 項述:“又不是他故意藏起來,沒有就算了,還想怎么樣?” 眾人一想也是,但王子夜最后給出那物,興許對最終決戰蚩尤至關重要,謝安還不死心地想讓陳星找找,但新垣平適時地打斷了此事,問:“接下來,則是準備分魂了?!?/br> 陳星答道:“我突然覺得有點累,能休息下么?” 溫徹說:“可以,我們還需準備法陣,也得有一會兒,你們暫且歇息罷?!?/br> 一陣風吹來,云層分開,現出漫天星辰,新垣平抬頭看了眼北斗,答道:“我們還有時間,子時剛過三刻,不著急?!?/br> 雪停了,天寒地凍中,眾人連口熱茶也沒有,只得各自找地方歇息。 陳星左右看看,實在沒地方坐了,本想與項述站著,項述卻牽著他,到得山壁的背風無雪處先坐,分開兩腿,拍拍腿間地面,示意陳星過來。 陳星便在項述分開的兩腿間坐下,靠著他的胸膛,項述又解開外袍,將兩人裹在一起,陳星稍稍側身,蜷在項述的懷里,與他依偎在一起,項述就像個暖爐一般,一下就讓他暖和起來了。 肖山走過來,看看項述,又看陳星。 項述一臉冷漠道:“沒位置了?!?/br> 肖山只得作罷,想在一旁坐下。 拓跋焱也在樹下坐著,說:“肖山來?” 拓跋焱似乎因為將肖山當做了陸影的干兒子又或弟弟,愛屋及烏的,一向很照顧肖山,肖山卻不領情,一個雪球過去,砸在拓跋焱臉上,眾人于是大笑起來,謝安握著個手爐,也有點吃不消,畢竟他也年紀大了。馮千鈞則坐在樹下拓跋焱身前,兩人時而小聲說話。 肖山調整姿勢,枕在了項述的腿上,側身半趴著,看溫徹與新垣平研究法陣。 陳星低聲說:“兵主在找的第三魂……” “噓?!表検龊鋈惶嵝训?,陳星便沒有再說下去。 項述指指地底,陳星開始懷疑,也許他們無論說什么,蚩尤都能通過地脈感知,畢竟王子夜臨走前,仍然為他們透露了太多信息——首先蚩尤已經滲入天地脈中,這也就解釋了為什么這一路上,王子夜曾經用過的烏鴉探查沒了,取而代之的,則是蚩尤的幾次忽然出現。 卡羅剎那天陳星記得非常清楚,在他驅散陸影的魔神血時,蚩尤搶先發動了攻擊,幸而當時有重明在并擊退了他。 那么也即是說,他們在此處設下法陣,蚩尤理應也是知道的。 明知道會引起蚩尤的警惕,還堂而皇之地這么做,這會不會已經是項述計劃的一部分了? 肖山還是有點冷,轉身抱住了項述的一腿,開始哆嗦。 項述:“你不是不怕冷?” 肖山:“……” 陳星拉開少許項述的外袍,讓肖山進來,肖山個頭長得有點大了,兩腳拖在外頭,上半身被陳星抱著,于是就這么項述抱著陳星,陳星抱著肖山。 陳星忽然覺得好笑,肖山卻想起了什么,說:“如果輪回轉世,那么我就不是我了,陸影也不再是他了?!?/br> “嗯?!表検龃鸬?。 “三魂七魄是什么?”肖山側頭,朝陳星問道。 陳星說:“就是人生而俱來的、天地脈賦予我們的力量……” 項述卻領會了肖山的問題,說:“他想問的是,為什么這個世界,會讓我們擁有魂魄?!?/br> 這個問題,陳星就很難回答了,譬如在“我為什么是我”與“人為什么是人”的問題上,肖山所提出的,興許是連遠古眾神都回答不出來的問題。 “你們為什么知道這么多?”肖山又疑惑道,“魂魄這些,誰告訴的?” “陳星教的?!表検稣f。 “我可沒有?!标愋切Φ?。 “你有,”項述答道,“第一天到建康?!?/br> “???”陳星被這么一提醒,頓時也想起來了,很久以前,久遠得如同上輩子一般,第一次抵達建康時,他與一群士族子弟展開了一場有關人以及魂魄學說的論戰。這么想來,當時討論的許多話,仿佛冥冥之中,指引著自己最后的道路,走到了此處。 “你覺得,心燈在你的哪一魂中?”項述說。 “我不知道?!标愋前櫭嫉?,“也許在天魂里,也許在……人魂里?希望不要是天魂,否則就很難辦了?!?/br> 第一魂也即天魂,乃是“我”的本源,陳星從來沒覺得自己是心燈,所以不太可能。 “待會兒無論發生什么?!表検稣f。 “知道了?!标愋且央[約預感到項述有什么計劃,說不定將借著此次,反將蚩尤一軍,答道,“完全、全無保留地相信我的護法?!?/br> “好了?!毙略匠瘍扇苏f道,“休息夠了?開始罷?!?/br> 陳星準備動身,項述便推了推肖山,肖山磨磨蹭蹭地起來,卻被項述抬腳虛踹,踹到一旁,讓他離開兩人。 陳星笑了起來,但就在這一刻,項述將陳星緊緊抱在懷里,低頭狠狠吻住了他的唇。 陳星:“……” 陳星想推開項述,這么多人都在呢,太不好意思了!但與從前接吻不同,項述沒有唇舌交纏,只是封住他的唇,一動不動,維持這個姿勢,仿佛想告訴他什么。 接著,陳星感覺到有guntang的淚水,滴在自己側臉上。 唇分時,陳星專心地看著項述的臉,摸了摸他,項述便側過頭去,牽著他的手起身。 “開始罷?!睖貜卣f。 陳星與項述來到分魂法陣中央,新垣平改動了幾個符文,謝安手持凈光琉璃,眾人改了站位,新垣平、拓跋焱、肖山、溫徹分立東南西北。兩名魃王分別站在陰陽位上,馮千鈞則站在一旁,謝安位于陣外,預備分離心燈。 新垣平說:“應當會很不舒服,但施法時間很短?!苯又殖娙苏f:“我說停下的時候,就要馬上停,絕不能分魂太久?!?/br> “分魂太久會發生什么事?”陳星忍不住問,“會忘記事情么?” 溫徹說:“先是魂魄與身軀分離,再三魂互相分離,繼續分下去的話,強行離散的法力,會將你的三魂統統撕成碎片?!?/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