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節
項述:“……” 拓跋焱道:“天馳?好久不見了?!?/br> 陳星轉身,望向殿內的拓跋焱,再看項述,項述終于放棄了,跟著進殿。慕容沖在殿內不留侍衛,馮千鈞轉身關上了門。 慕容沖嘆了口氣,說:“jiejie的死因,我已大致查清楚了?!闭f著望向項述,又道:“你們早就知道王子夜的底細,為什么不說?” 項述說:“我說了,你們會信?國仇家恨,早已蒙蔽了慕容氏的判斷。孤王不止一次提醒過她?!?/br> 慕容沖卻厲聲道:“但以當時局面,你原可不殺她!” 項述答道:“不殺她,陳星就會死?!?/br> 慕容沖想起前事,不禁又激動起來,說道:“所以你為了一個漢人,連最后的一絲求生機會,也不留給家姐!” “想報仇?!”項述正暴躁,一聲怒喝道,“孤王陪你比畫!” 殿內忽然靜了,謝安在一旁坐下,見肖山正吃糕點,便揀了塊,說道:“兩位有什么深仇大恨,還是暫時先放放罷。奇怪……我這一路上怎么總是在說這話?!?/br> 慕容沖長吁一口氣,在榻畔坐了下來。安靜數秒后,項述一瞥拓跋焱。 陳星從宴席上見面時便在疑惑,問道:“你怎么了?” 拓跋焱搖搖頭,慕容沖說:“他受傷了,傷情久治不愈,王子夜給他用了藥,讓他不至于化為魃,王子夜被我殺了,再無人為他配藥。我便將拓跋焱帶到洛陽來,遠離長安是非之地?!?/br> “我看下?”陳星說,“傷在哪兒?” 拓跋焱答道:“不礙事,停了那藥以后,我反而覺得好多了?!?/br> 謝安說:“慕容太守,我們雖遠在建康,卻也大致知道您的一些近況……” 項述只是站著,忽然問:“肖山,我來之前你們在聊什么?” 肖山:“?” 謝安被忽然打斷,咳了聲,拓跋焱卻道:“沒聊什么,就問問你們一路上去了哪兒,已經一年沒有天馳的消息了?!?/br> “與你有關系?”項述沉聲道,帶著威脅之意。 “項述!”陳星驀然怒喝道。 眾人又靜了,謝安只得道:“那個……你們有什么恩怨,不妨……算了,反正大家都明白我意思。我怎么這么啰嗦?人老了果然就喜歡啰嗦,見諒,見諒?!?/br> 慕容沖道:“苻堅解去我兵權,聽信我姐的話,在龍門山下豢養了數十萬活死人……回去告訴你們陛下,逃命罷?!?/br> 馮千鈞皺眉,沉聲道:“你姐果然還活著?” 慕容沖說:“我不知道她算是死了還是活著,如今的她已成為了一只怪物?!?/br> 拓跋焱說:“幸而王子夜已死?!?/br> “王子夜若死了,”項述沉聲道,“我們在江南碰上的那怪物是什么?” 剎那慕容沖感覺到了危險,喃喃道:“他沒死?” 一個月前江南歲祭發生了這么大的異變,瞬間傳遍了大江南北,慕容沖竟是現在還不知道,想必確實被軟禁在了宮中,得不到外界的所有消息。 “怎么辦?”拓跋焱倒是老實,朝慕容沖問道。 陳星沒有回答,只祭起心燈,按在了拓跋焱的額頭上。 拓跋焱原本按著手臂,不讓陳星看他的傷口,沒想到陳星卻直接以心燈注入了他的心脈,頓時十分痛苦。 與車羅風臨死前……或者說被轉化為魃時的情況很像。陳星幾乎可以確認,拓跋焱被王子夜下了魔神血,只是也許他混合了其他的藥物,來抑制魔神血的發作時間,導致他足足過了一年多,迄今還未被轉化。 拓跋焱苦忍著心燈對經脈中魔神血的克制作用,額上現出汗水,慕容沖看見心燈,便知找對了人,問道:“他怎么樣?” “你會好起來的?!标愋浅匕响驼f。 拓跋焱喘息片刻,閉上雙眼,心燈一撤,頓時昏了過去。 陳星放他躺平,朝眾人說了實話:“他的體內,生機正在與魔神血互相搏斗,所幸劑量不高,說不定能活下來。這些日子里,盡量讓他靜養,我不知道他能不能活,得做好最壞的打算?!?/br> “活著也是受苦,”慕容沖倒是看得開,他所在意的人一個接一個,父母、jiejie、堂兄弟、親人們,幾乎在這亂世之中全死光了,有些死在了秦人手里,有些則死在了漢人的手中,“死了也算解脫,他讓我帶他到洛陽,便是為的有朝一日,萬一自己不受控制成了魃,想我親手殺了他,不愿被苻堅驅策?!?/br> 項述難得地贊同了一次慕容沖,走到一旁坐了下來:“說得對?!?/br> 項述的家人、安答,曾經在意的人,也死得差不多了,在這點上,他與慕容沖仿佛能夠互相理解。 馮千鈞沉默不語,對他而言也是。 陳星就更不用說了。 謝安于是道:“這么說來,愚見是,大伙兒想必是站在同一邊的了?!?/br> 慕容沖說:“不錯,你是謝安石吧?” 謝安欣然一笑,不僅沒有否認,反而大方點頭,說道:“后生可畏?!?/br> 慕容沖沉聲道:“你身為一國重臣,涉入如此險境,我若在洛陽扣下你,當作人質,你有沒有想過會造成什么后果?” “江南子弟千余年來自強不息,”謝安笑道,“從不因某個人的力量,換句話說,哪怕陛下駕崩,我們也一樣與苻堅打仗??墒悄饺荽笕?,你再想想北方局面,苻堅若是一夜沒了,會是什么后果?這就是咱們兩邊的區別?!?/br> 一時所有人都不說話了,謝安語氣雖輕,所言卻極有分量,在苻堅即將大軍壓境的現如今,反而透露出強大的信心。 “我們還是來仔細商量商量,”謝安說,“怎么破去王子夜的計劃罷,畢竟此事是我們陛下最關心的,先解決掉他的魃軍,方能公平一戰定勝負?!?/br> 慕容沖說:“我以為你們當真是沖著議和來的?!?/br> “能議和是最好,”謝安哂道,“人有天命在身,神州也有,此事不能強求?!?/br> 慕容沖長嘆一聲,苻堅開戰在即,先前對王子夜言聽計從,如今王子夜竟未死,想必很快就會回到長安,局勢只會更危險。 慕容沖沉吟良久,說道:“是,jiejie既已身亡,我想讓她歸于塵土,不再被王子夜利用,再除掉他與那伙魃軍,為jiejie復仇?!?/br> 項述又冷漠地道:“順便朝苻堅開戰,復你的大燕國?” 慕容沖望向項述,短短瞬間,雙方心下了然,項述懷疑慕容沖的真正目的是接管魃軍權當助力,攻打秦軍。慕容沖若不明確表態,想必雙方永遠無法達成和解。 “你把我當什么了?”慕容沖說。 項述隨口道:“行,記得你說過這句話?!?/br> 慕容沖朝謝安問道:“你們有多少人?” 謝安攤手,笑道:“一行不到二十人?!?/br> 慕容沖:“……” 慕容沖問的是謝安能代表司馬曜,提供多少兵力,謝安卻不想正面回答他的這個問題。 馮千鈞說:“算上我吧,馮家豢養的門客重新召集后,能有三千兵馬?!?/br> 項述說:“慕容沖,你呢?先說說,你又能提供什么?” 慕容沖現在被困于深宮,孑然一身,焦躁地踱了幾步,答道:“平陽還駐扎著我的銀騎衛,尚有兩萬人能調用,但一旦調動,就是破釜沉舟之策,苻堅不會放過我,我慕容家被留在長安充當人質的子弟,一定會慘遭屠殺?!?/br> 謝安想了想,說:“只要順利鏟去王子夜,讓苻堅恢復清醒,我想就不會有這個問題。鋤jian扶秦,天王還須感謝你?!?/br> “談何容易?”慕容沖陰冷地說,“他現在已似變了個人,最后的一點點人性亦喪失殆盡……” “這就不用你cao心了,”謝安笑道,“我們有心燈,自當幫助天王恢復清醒?!?/br> 陳星本想說心燈不是這么用的,卻被項述認真的眼神阻止了,忽然察覺到在場的所有人,似乎都有自己的算盤。若成功除去了王子夜,困住苻堅,江南絕對不會這么容易就放他回長安,否則不就是給自己找麻煩么? 慕容沖自然也知道,謝安不過是想促使他達成聯盟。 “馮家有三千人,”慕容沖轉向項述,說,“你們呢?述律空,你已不再是大單于了?!?/br> 項述隨口答道:“我只有我自己?!?/br> 謝安馬上說:“我們還有驅魔師,他有法寶,有好幾件?!?/br> 慕容沖懷疑地望向陳星,陳星理所當然地說:“只要王子夜在合適的時候現身,剩下的事,就可以交給我們了?!?/br> 慕容沖說:“那么,咱們只有兩萬外加馮家的三千人,你當真覺得,僅憑這點人能與三十萬魃軍開戰?” “三十萬?!”陳星沒想到居然有這么多,王子夜到底是從哪里弄來了這么多死人?! “再提醒一次,”項述說,“你又漏算了我,是兩萬三千零一人?!?/br> “必要的時候,”謝安說,“江南的北府兵會提供協助,但我們只能為你牽制住苻堅,無法直接與魃軍戰斗?!?/br> 江南已經被瘟疫搞怕了,謝安確實不敢冒這個險。 慕容沖沉默良久,仍在斟酌,項述知道他尚不愿確定下來,只因這關系著鮮卑慕容氏全族的存亡,甚至一旦朝苻堅舉起了反叛的大旗,勢必會引發關內五胡的站隊,屆時將牽扯進更多的人。 “你慢慢想罷?!表検稣f,“先告辭了?!?/br> “等等,”慕容沖答道,“我決定了?!?/br> 慕容沖知道時機稍縱即逝,謝安所代表的晉人遠在長江以南,遠水救不得近火尚在其次,真正促使他下決定的,反而是項述。自從述律空接任敕勒古盟大單于那天起,十六歲在川中獵場成名后,平生未嘗一敗。胡人少年俱欽佩武者,項述對許多事更是仿佛胸有成竹,而且塞內塞外傳言,只要是他點頭的事,就一定會辦到,從不食言。 站在他的這一方,也許才是正確的選擇。 慕容沖提壺,斟了五杯酒,接著取出匕首,割破手臂,將血滴入酒中。 陳星心想不不不、不會吧,要歃血為盟嗎?看起來好痛! 馮千鈞與謝安照著做了,陳星表情抽搐,要接匕首時,項述卻不讓他歃血,說道:“我便算驅魔司的在一起了?!?/br> 說著項述朝杯中滴過血,慕容沖說:“敕勒川與陰山群山,北方大地的龍神見證,以鮮卑人血?!?/br> “漢人血?!敝x安顯然也很清楚這一儀式。 “漢人血、鐵勒人血?!表検鼋K于承認了自己有一半為漢人的身份,說道,繼而一瞥肖山,抬手在酒杯上一讓,“及長城以北,曾與述律氏締結血盟的匈奴人血、高車人血、柔然人血……等十六胡之血,高句麗人血?!?/br> 陳星:“?。?!” 陳星想起來了,項述雖已不再是大單于身份,但在往昔敕勒川中歃血為盟時,卻是飲過諸胡血酒的!也即意味著與他結盟,即與所有與項述肩負盟約之人結盟。 慕容沖又補充道:“長城以南,曾與鮮卑人締結血盟的氐人血、羯人血、匈奴人血、羌人血,眾血為盟,以抗暴秦,若違此盟,天人共誅?!?/br> 四人先是將酒一飲而盡,陳星待要拿杯時,項述卻將他的那一杯也喝了,翻杯扣在案上。 “具體計劃,謝安會想清楚,屆時再通知你?!表検隹戳四饺輿_一眼,又朝陳星示意,走了。 盟誓既成,慕容沖仿佛失去了全身力氣,走出了這一生里至為艱難的一步,疲憊不堪地坐在榻上,陪伴在昏迷不醒的拓跋焱身前。 陳星又一瞥拓跋焱,說道:“這幾天有空的時候,我會來看他,換我開的藥方先吃著,別再吃王子夜開的藥了?!?/br> 慕容沖表情看不真切,在燈火所照不到的黑暗里苦笑,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