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節
“所以呢,本心也即人之憑證,隔著大老遠就能認出來。我的這位述律空兄弟,向來是非分明,舍生取義,從未殺過無辜之人,更未與漢人為敵。胡人之中有為滿足一腔殘忍之欲、濫殺無辜者,亦有心懷天下、救國救民之人。否則,他又怎么會跟著我,來到建康,受你們的冷嘲熱諷,討這沒趣呢?” 陳星繞了這么一個大彎,終于回到了正題上,笑著看項述。這時項述終于不避讓了,神情卻變得稍微有點復雜。 眾人對項述的敵意已被沖淡了不少,又被陳星東拉西扯,繞暈了頭,當即也不知該說什么,只見局面尷尬良久,最后還是主人謝安咳了聲,打破了這沉寂。 “我看今天天色也不早了,”謝安說,“不如就……改日再談?” “好的,好的?!贝蠡飪憾疾亮税押?,眼看陳星氣定神閑,給他一張案幾一把折扇,指不定能談到明天早上,只好借坡下驢,趁著主人謝客,紛紛離開。 陳星趕緊朝謝安使了個眼色,示意可以收場了,否則待會兒客人們出了門,回過神來又進門拉著他說個沒完可招架不住。 謝安也朝陳星使了個眼色,意思是跟他來書房。陳星看了眼項述,項述神色如常,陳星本來期待著他夸獎幾句自己,只見項述依舊是那一臉冷淡的表情,于是悻悻問道:“怎么樣?” “被你說得犯困?!表検龃鸬?。 陳星:“……” 書房中。 謝安現出一副謝天謝地的表情,盯著陳星看,不片刻便在書房里寬衣解帶,把袍子除了,玉佩解下扔到一旁,只穿單衣,脫了鞋襪,朝書房榻上一坐,提起壺對著嘴就開始喝。 “清談清談,”謝安隨口道,“成天就知道清談,一幫子廢物!” 陳星:“……” “愣著做什么?”謝安見陳星與項述站在書房里,便道,“坐??!晚飯想吃什么?我讓他們烤頭豬送上來?” 陳星:“那個……呃……沒給您添麻煩吧?謝尚書?” “現在是中書監了?!敝x安叫苦道,“小師弟,你當真也不是省油的燈,罷了,不提這事。情況如何?這可有時間好好說說了?!?/br> 陳星一手扶額,說:“謝大人,呃,我仔細回憶了一番,你我好像真不是同門?!?/br> 謝安起身道:“上回我去華山,拜百里大俠為師后,回來就做足了準備,你看,這些年里,我四處尋訪,終于天道酬勤——” 說著,謝安回身,將書房里的書架朝側旁一推,嘩啦啦現出一個大暗格內的架子,架中全是寶刀寶劍、瓶子壇子、玉佩戒指,十八般武器樣樣俱全。陳星看到那一幕差點暈過去。 項述皺眉道:“這是什么?” 謝安認真道:“此乃百里師父囑咐我后,我為驅魔大業而窮畢生之力,搜羅得來的法寶?!?/br> 陳星:“……………………” 謝安示意陳星,說:“師弟,你不妨品鑒品鑒?” 陳星:“你……你讓我冷靜下?!?/br> 項述走到暗格架子前,拿起一把手戟,看了眼。 陳星道:“你早說嘛!搞這么多讀書人還喝茶清談什么的,把我折騰一頓,就不能帶到書房好好說話嗎?” 謝安無奈道:“你不知道,如今建康城中士族子弟趨炎附勢,不先為你接下風,誰知你名頭?你看,今天這么一折騰,過得幾天,陛下鐵定要召見你,名頭這不就自動傳出去了?” “謝大人!”外頭有人通傳道,“王大人來了?!?/br> 謝安火速把袍子往身上一罩,拉上柜子,一整儀容,恢復了先前模樣,說:“進來罷?!?/br> 來人卻是王羲之,謝安于是禮貌一笑,點頭,說:“正與我小師弟秉燈閑話?!?/br> 王羲之拿著一封書柬,笑道:“過得幾日就是寒食了,屆時想請天馳小兄弟,并謝兄往南屏山踏青。寫了封帖子,念及遣人送來終究失禮,不如再親自叨擾一番,以彰誠意?!?/br> “好,好?!敝x安笑道。 陳星忙送別王羲之,關上書房門,謝安又脫袍子,朝榻上一坐,問:“剛才說到哪兒?” 項述:“你這人前人后,兩個模樣,累不累?” “累!”謝安語重心長道,“沒辦法,滿朝文武百官,只知風花雪月、涂脂抹粉,你讓我怎么辦?” 陳星:“不至于吧!” 謝安抬手一指北邊:“苻堅要打過長江了,眼下人人自危,你說呢?” “沒那么快,”陳星說,“他忙自己的事兒都忙不過來呢……只是謝師兄,你……” 陳星上下打量謝安,也在一旁坐下,解釋道:“是這樣的……” 陳星朝謝安轉述了在長安、敕勒川兩地所發生的事情的經過,謝安沉默不語,聽完之后點了點頭,嘆道:“如此場面,我竟不得見!” “幸虧你不得見好嗎!”陳星抓狂道,“這種事要是發生在建康,就完蛋了!” 謝安想來想去,最后仿佛下了決心,說:“留在建康,終究不是權宜之計,收到師弟你傳書的那天,我就在考慮,不如快刀斬亂麻,一了百了,我這就辭了官,隨你……” “停!”陳星馬上道,“想也別想!師兄,你已經超過四十歲了!我不知道當初師父是怎么和你說的,我就先不說你這身體能不能打得過妖怪,關鍵現在萬法歸寂,也不可能再訓練出驅魔師了!” 謝安嚴肅道:“能不能讓師兄看看你的心燈?” 項述對謝安徹底無語,陳星只得祭起心燈,謝安頓時怔怔看著陳星的手,握著他的手腕。 “謝大人!”外頭又有管家通傳道,“來了客人,想拜訪……” 陳星收心燈,謝安馬上整理儀容,開門道:“哪一位?” 管家看了眼陳星,再壓低了聲音,朝謝安小聲說話。 謝安和藹地說:“沒有錢,請他回去?!?/br> “我再看看?”謝安待管家走后,又朝陳星迫切地說。 陳星面無表情,再次祭起心燈,隨便謝安端詳。 “這就是法力,”謝安驚嘆道,“這就是能移山填海、偷天換日的法術!” “我也想移山填海、偷天換日來著?!标愋钦f,“你倒是告訴我,師兄,除了半夜起床找水喝,這心燈還能有別的作用么?” “一定有?!敝x安說,“這當真是人間奇跡!” “夠了??!”陳星說,“要么你來救人間于水火,去剿滅蚩尤吧!這驅魔師我還不想當呢!怎么你就這么想……” 謝安拉著陳星,讓他看自己的一架子藏品,說:“你先慢慢看清楚,為兄搜集的這些,能不能派上用場,假以時日,咱倆慢慢地研究?!?/br> 陳星對著滿架子的藏書與飾品,大多是毫無作用的古董,卻也有一兩件看上去像是法寶,只辨不出年代。 忽然他發現了一卷竹簡,正是長安鏡中世界里,驅魔司中缺失的竹簡,捆扎方式一模一樣。 陳星展開竹簡,見左側第一列上書八字:驅魔斬妖,不動如山。 第50章 安頓┃師弟,你來教教我,要如何修煉,才能采納天地靈氣 謝安:“這是我最想找的一件神兵, 驅魔斬妖的利劍‘不動如山’?!?/br> 陳星將竹簡攤在案上, 項述也轉身過來, 注視那竹簡。謝安在房中踱了幾步,說:“傳說此劍乃是古神不動明王,用日光、月曜、星芒、電閃、烈焰與骨磷, 這六種世間的源初之光,將一把上古以首山之銅鑄就的遺劍,淬煉而成?!?/br> 陳星見竹簡上記載與謝安所述無異, 字體卻是隸書, 不知為何,隱隱約約反而覺得有點熟悉, 于是抬頭看了眼項述。 謝安又道:“根據竹簡上的記載,此劍能幻化出六種兵器之形, 注入法力后,當能斬卻魔神, 凈化天地間的魔氣……” “等等?!标愋桥c項述交換了一個眼色,項述微微點頭。 “記載從何處得來?”陳星朝謝安問。 謝安想了想,說:“在會稽的一戶人家中, 搬家時翻出來了些許古物, 當時我正廣發懸賞,便有人以紋銀十兩購入,送到我手上?!?/br> 陳星眉頭深鎖,拎著那竹簡道:“可是這理應是驅魔司中所藏典籍?!?/br> 謝安理所當然道:“不錯,為何會出現在江南, 這點我也不清楚?!?/br> 項述仔細端詳竹簡,與鏡中世界的長安驅魔司中典籍不同,竹簡的字是刻上去的。顯然是書寫者謄刻了一份新的,并將它帶出了驅魔司,不知為何,又流傳到了江南。 “這字怎么有點眼熟?”陳星說。 “張留的字?!表検稣f。 陳星頓時恍然大悟,如獲至寶,捧著竹簡翻來覆去地看,這是三百年前張留傳出來的!他為什么要抄這一份手書?聯想到存放在鏡中驅魔司的劍,過程已經很明顯了。張留將這份竹簡帶在了身上,興許正是在江南一帶找到了這把劍,并將它藏在了鏡中世界里! 謝安:“從華山歸來后,百里師父既說‘魔’將復生,于是我想,興許找到可堪對敵的神兵利器,多少能幫得上忙,于是循著線索,四處尋訪,卻始終沒有此劍下落……” 項述摘下背后重劍,平放在案上,示意謝安看。 謝安現出驚訝眼神,伸手來提,卻提不起這重劍。 陳星敏銳地發現,似乎除了自己與項述之外,任何人都無法挪動這把重劍,當初馮千鈞也沒能拿起來,這究竟是什么意思?它還認主嗎? “生死羂網堅牢縛,愿以智劍為斷除?!敝x安喃喃道,“興許就是它了,你們從何處得來?” 陳星內心充滿了疑惑,關于張留的足跡、這把劍為何會出現在鏡中世界里、定海珠下落又在何處……等等諸多謎團,互相牽連,一個扣著一個。他簡單地朝謝安解釋過,三人參詳良久,也未有明確猜測。 最后謝安只得說:“待你休憩段時日,大可往會稽去看看,我這就著人先去調查,看看這竹簡所在民居的主人來歷。不過呢,最好也別抱太大希望,畢竟這已是三百年前的東西了?!?/br> 陳星也拿不定主意,思忖片刻后,想起此行最重要之事,便取出項述所摹的余下兩張地圖,朝謝安攤開。 “我們從長安的驅魔司總署中,得到了一些線索?!标愋钦f,“其中第一張圖,指向北方的卡羅剎,余下這兩張,就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了,謝師兄看看認識不?” 謝安接過另外兩張,先前在哈拉和林時,項述已問過了族人,可以肯定的是,這兩張圖上所描述的地點,俱不在塞外。謝安年少時曾周游天下,踏遍名川大山以尋仙跡,陳星心想他說不定能有頭緒。 這也是他來建康最重要的目的之一。 謝安端詳良久,而后道:“一時半會兒,我也想不起來,但無妨,待我找個時間,召集各族弟子,他們去過的地方也不少,細細地商量,總會有結果的?!?/br> 陳星如釋重負,忙點頭,謝安便請兩人先行歇下。陳星征求謝安意見,將竹簡帶走,供項述研究,其上尚有不少御使神兵的法門,若能通過研習學會駕馭這重劍,來日迎戰魃時,定能事半功倍。 謝安親自帶著陳星與項述往別院中去,做了個請的手勢,安排項述先行住下,再將陳星帶上通往東廂的走廊,陳星道:“太遠了,隨便安排我倆住一起就行?!?/br> “不行不行,”謝安說道,“大驅魔師與護法武神都是我貴客,豈可怠慢?” 謝安安排了家中最好的兩處廂房來招待陳星,陳星一時哭笑不得,只得跟著謝安左拐右繞,穿過大半個宅邸往謝家的另一邊去,傍晚時分夕陽如金,春風煦暖,走廊下風鈴叮當作響,令陳星心曠神怡。 “小師弟可有婚約未曾?”謝安問道。 陳星笑道:“師兄能別這么多管閑事嗎?” 謝安忙道:“不過隨口一問,今日你舌戰我江東弟子時,忽見你麾下護法,望向你的眼神中,盡是仰慕之情,師兄若好心辦了壞事,你說就是……不如,我安排你二人同睡一室?” “不不不,”陳星一手扶額,說,“這就走吧!快!” 陳星推著謝安往前走,忍不住道:“還‘仰慕之情’呢,我看是嘲諷罷……” 謝安說:“愚兄雖癡長幾歲,說不得察言觀色的幾分本事還是有的,述律空護法從一開始,便一眨不眨地看著你……” “那他眼睛應該很酸罷,”陳星認真道,“我可是說了快有一個時辰呢?!?/br> 謝安將陳星送到東廂,與自己臥室挨得不遠,又道:“師兄先去料理少許瑣事,今夜再與你秉燭夜話?!?/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