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
柴寧心頭一跳,忍不住抬起眼看了過去,卻見那孔三爺正色瞇瞇瞧著她看,那模樣,倒好似想要把她一口吞下去,才心滿意足呢! 孔轍快馬加鞭,趕到了嵩陽城的時候,也已經是入夜時分了。他策馬疾馳,很快便到了蕭淑云的大門前。 門前點了兩盞燈籠,正隨著涼風微微浮動??邹H坐于馬背上,眼睛死死凝住了那大門,心里頭疼得厲害??伤K究沒去敲門,好久之后,掉轉馬頭,往蕭府里頭趕了去。 雙瑞跟在后頭,一路被涼風吹得冰冷的口鼻,如今稍一喘氣,就覺得刺啦啦叫他疼得難受。又在大門外頭迎著涼風枯坐了半晌,這會兒的功夫,手都僵硬了??汕浦贍敽锐R離去,他也只好趕緊驅馬緊追而上。 蕭明山本已經洗了臉和腳,準備歇下了,聽見孔轍來了,不覺嘆了口氣,轉身和龍氏道:“你睡吧,叫丫頭裝個湯婆子過來暖著,我今夜怕是回不來了?!?/br> 龍氏雖是不愿意她那大姑子嫁去孔家,可孔轍一番深情,卻也叫她十分的感慨萬千。若非是那樣一個家世,這等癡心良人,自是個極好的歸宿了。 只是可惜了—— 龍氏說道:“夫君不必擔心我,好好寬慰孔家兄弟才是?!?/br> 蕭明山點點頭,重新穿了棉衣,又披了夾棉披風,才推開門去了。 等著蕭明山走了,龍氏的心腹丫頭芙蓉裝好了湯婆子,走了上前來。一面把那湯婆子塞進被褥里,又把被褥掖了掖,一面覷得龍氏的臉色,小聲道:“二小姐如今和離在家,那位孔家的二少爺,瞧著就是個能夠依靠的好人,奶奶何不牽一把紅線,把二小姐說給了孔家的二少爺?!?/br> 龍氏瞪了芙蓉一眼:“少胡說八道,那孔家若是能嫁,我那大姑子早就嫁過去了,哪里還輪得上小妹。再者,那位少爺是癡情,可他癡情的又不是meimei,這要是嫁過去,以后的苦頭,可不會少呢!” 說著把芙蓉端詳了一番,“嘖嘖”了兩聲,嘆道:“還以為你是個明白人兒,如今一看卻是個糊涂蟲。以后你的姻緣,便我來費一費心給你挑。依你這般蠢笨,只怕跳進了火坑,還以為自己得了大便宜呢!” 芙蓉忙笑著服侍著龍氏睡下,卻是出了房門,看著頭頂蒼白的一彎月,嘆了口氣。奶奶這里不肯幫腔,只怕二小姐那里,卻是要白浪費了一番心意了。 蕭明山這廂出了屋門,迎頭便是仍舊凌冽的冷風,趕緊將披風緊了緊,便往孔轍下榻的院子里疾步走去。 走了一會兒,又轉頭吩咐后頭跟上來的小廝,叫他去廚房,吩咐廚娘備些酒菜,再溫幾壺竹葉酒來。 孔轍身上的披風不曾解下,只坐在干冷的屋子里,人也不動,就跟木樁子泥胎塑像一般,看得雙瑞心里頭害怕地直跳。他也不敢去勸,只手下不停,趕緊把那火盆子燒旺了起來。 于是等著蕭明山進得屋里的時候,雙瑞登時眼珠子一亮,立時喜不自勝地就迎了上去,殷勤地幫著蕭明山脫下了披風。 這雙瑞平素里可是輕易使喚不動的,如今這般殷勤,怕是里頭那位,把他唬得不輕。于是蕭明山往屋里瞟了一眼,見得那人身上還披著披風,不覺心中嘆息,扯一扯衣袖,便走了進去。 第058章 一桌子的菜肴, 只蕭明山挾了幾口, 孔轍壓根兒就沒吃, 只顧著往肚子里灌酒。 孔轍心里也明白,如今這事兒雖說是沒過了明面兒,可依著蕭jiejie的脾性為人, 除非是那個人有什么了不得的,她根本無法忍受的毛病, 不然, 這事兒便已然板上釘釘了。 可是, 他呢? 蕭明山瞧不過他這副失魂落魄的喪氣模樣,攔住了他的手, 勸道:“這事兒以前早和你說過的,你心里就沒一點譜兒不成?這時候又撒得什么悶氣?” 孔轍翻起眼皮瞪了蕭明山一眼,將他的手推開,又將酒灌了進去, 而后說道:“我知道,這事兒可是遂了你的心意了。聽說那人家世簡單,又待蕭jiejie極上心,可不跟你心里盼著的一模一樣?!?/br> 蕭明山心里是遂意了, 可看著孔轍傷心成這模樣, 他心里也難過。見他喝酒跟喝水一樣,干脆也不勸了, 叫人又溫了幾壺酒過來,也不說話, 只陪著孔轍一醉方休。 翌日,蕭明山還爛醉如泥的躺在床上睡覺,孔轍卻是頭疼欲裂地從床上爬了起來。 外頭已是大亮,一問時辰,已是接近午時。 孔轍掙扎著就要下床,被雙瑞扶住,瞅著床里面還睡得酣熟的蕭家二爺,低聲說道:“爺昨晚上喝多了,左右也沒事情,不若再睡一會兒?!?/br> 不能睡,是他一時想不開,激憤上頭,就喝多了酒。都說醉酒誤事,他長得這么大,還不曾這般沒節制過,這卻還是頭一次。只是偏不巧,他今個兒還真有要緊要命的事情要去做。 不理會雙瑞,孔轍自顧自的要起身。雙瑞瞧著他主子的臉色,也不敢深勸,就扶著他穿了襖子大褂,然后就見他一臉蒼白的,往頭上帶了瓜皮小帽兒后,轉身就往門外頭走去。 刺眼的天光耀得孔轍將眼睛瞇了起來,昨夜若是強去了蕭jiejie那里,叫人看去,總是不好聽。如今青天白日頭的,他總是要和她見一面,說說話的。 蕭淑云正靠在軟綿的錦緞大引枕上,手里捏著兩張新近畫好的圖樣子,只覺這樣式到底還是欠了一些,總是叫她看不順眼。 正是琢磨著,綠鶯從外頭走了進來,手里捧著兩三個禮盒兒,見了她看過去便笑道:“這是章大爺叫人捎過來的,說是錦繡坊新出的錦緞,叫娘子拿來做春裝用的?!?/br> 蕭淑云不覺心里煩躁起來。 她也清楚,自己如今這情緒不對頭兒。那章懷毅待她殷勤,為人又細心體貼,她能有這等福氣,卻也是不容易了。只是腦子里雖是這般想,心里卻總是過不去那道兒坎兒。 蕭淑云沒作聲,她既表現不出歡喜,卻也不想把內心的焦躁表露出來。 綠鶯見她不吭聲,便自作主張把那盒子打開來看。卻是兩塊兒上好的錦緞,一塊兒石榴紅繡了梅花兒的,一塊兒是妃色的,繡了大片的牡丹。 “真是好看!”綠鶯一面撫摸著那布料,一面嘆道:“等著做了春裝穿在身上,必定好看得很!”說著將布料抖開給蕭淑云看:“娘子你瞧,可是好看得緊?” 蕭淑云斜眼兒過去,兩塊兒布,還真是上等貨色,只瞧那質地,便是好料子。顏色也正,上頭的繡花,做工也是極出色的。 “既是你喜歡,不若給你一塊兒,你若是針線快,倒是能給自己做一身兒新衣裳,等著脫了嫁衣,就穿在身上多好看!” 綠鶯到底伺候蕭淑云這么些年,一聽這話音不對,便將布料疊起來,瞅著蕭淑云道:“娘子這就不對了,既是章大爺專門送給娘子的,娘子理應珍重再三才是,便不做了衣衫來穿,也不能就隨便賞了奴婢?!?/br> 蕭淑云將視線又重新移回了圖紙上,只覺這紙上的新花樣,怎么看,怎么別扭難看。于是將紙張團成一團,就扔在了小幾上。 她的心思她自己清楚,蕭淑云強壓著煩躁不耐,心里頭,卻把自己罵了一通。 這路是她早就想好的,既是決定要走,便不能三心二意,再去想東想西。她又不是水性楊花的性子,既是和章家交換了信物,便是不曾定親,也要一心一意才對。 只是才剛這么一想,外頭三朵隔著簾子喊道:“娘子,孔家的二爺來了,說是有要緊事,想要和娘子說?!?/br> 是他來了! 他必定是得了消息了,蕭淑云心里頭,一陣失措。 算起日子來,她已經很久很久,不曾和孔轍見過面了。自打他的心思被她窺破,而她又深覺,他并非她中意的良人后,她便再不曾見過他了。 只是,眼里頭不見了這人,心里頭的影子,卻是一日重似一日。 綠鶯一時有些心慌,這位孔二爺選在這節骨眼兒上來見娘子,所為何事,不必宣之于口大家心里都清楚。 “娘子?”她小聲地喊道。 蕭淑云的臉色是少有的凝重,她的心里面是想要見上一面的,她想要再把自己真實的心意分辨一番??赡X子里卻有個聲音在大聲吼叫著,她不可以去。不管是于理,還是于情,她都不能背著章家的大爺,去和孔轍這個沒有血緣,又分明待她一片深情的外男相見。 “讓他走吧!”蕭淑云最終還是決定不見:“就說我說的,以后,都不必再來這里了?!?/br> 說了這話,蕭淑云心里一陣輕松的同時,又深覺一陣刺骨的疼。 綠鶯說不上心中是什么感覺,仿佛是松了口氣,放下了一顆心,可不知為何,心里卻總是沉甸甸的難受。走出去同三朵交代了一番,立在廊下看外頭雪光刺眼,不覺長嘆了一口氣。 孔轍雖是知道,蕭淑云不見得就會見他,可當她真個兒不見他的時候,他心里又難受得厲害。以前雖也不肯見他,他心里失落,但卻不傷心。到底她心里還沒有打定主意,兩人不見,也是應該的。 可如今不一樣了,這回的不見,卻不是主意不定的緣故,該是為著那姓章的男人了。她的性子他了解,既是交換了信物,卻也和定親差不了幾分了。 這會兒酒勁兒還不曾散去,孔轍只覺頭疼欲裂,很是難受??赡切┍锕脑谛睦镱^的委屈憤怒,卻是愈發的加重了他的難過。 可他不死心,于是沉默半晌,從懷里摸出一個包裹得四四方方的小紙包兒,遞給那個叫三朵的丫頭:“勞煩你把這東西給蕭jiejie帶進去,就說,我在這里等著?!?/br> 三朵不明就里,可是她雖是人小,卻是看得清楚,這位孔二爺,很是喜歡自家的娘子的。于是接了那紙包兒,說了句:“知道了?!本娃D身跑了回去。 紙包里頭,是一枚光澤清亮的銀質鈿花,鏤空梅花式樣,卻是早年間,蕭淑云還不曾出嫁的時候,不甚遺失再也尋不到的一件首飾。 她的珠寶釵環很多,這銀質的鈿花,雖是不起眼,卻是她的心愛之物。這鈿花有七枚,還是當初白哥哥不曾消失的時候,親自去銀樓給她定制的。當初丟失的時候,她很是傷心了許久。白哥哥消失了,他送給她的頭飾,也不成一套了。 綠鶯瞧那鈿花還有幾分眼熟,嘴里頭“咦咦”的叫個不住,就是想不起來。 可蕭淑云卻已經將那鈿花捏在手心里,心中難掩一陣激蕩。 她已然明白了,那人不過是想要告訴她,他的情不僅真摯,而且久遠,久到她的眼睛里根本就不曾看到過他的時候,他的心里,就已經有了她了。 蕭淑云艱難地移開了眼睛,她真的很感動。這樣的情深似海,不就是以前待嫁閨中的時候,她內心里所期盼的嗎?可惜,她已然做了決定,而他家里的那些糟心事兒,卻也是她望而卻步,不能夠回應他感情的忌憚。 她終究,是一個沒有膽量,懦弱的人。 將紙包重新包好,蕭淑云叫了三朵進來,同她說:“你把東西還給他,告訴他,既然是遺失之物,便注定是有緣無分,既是有緣無分,不若隨波逐流,倒也兩下心安?!?/br> 孔轍聽了這話,不覺心里針扎一般的難受起來。他知道,他的蕭jiejie已經下定了決心了。他的深情,難道終究不能得償所愿嗎? 章懷毅今日并不曾打算再來邀約那蕭淑云的,可是他在店鋪里頭總是魂不守舍,腦子里全都是蕭淑云恍若神女仙子般美麗的容顏。于是左右糾結了一會兒,他決定來尋蕭淑云。雖說昨個兒才見過面,可他們的關系到底不一樣了,便是親近一些,也是無妨的。 坐在馬背上,章懷毅示意跟著一起前來的小廝去喊門。 三朵已經回去了,那蕭府的大門,也早已經關閉上了??邹H既舍不得走,心里頭又想不出來,該怎么做,才能叫蕭jiejie回心轉意。便是這時候,蕭府的門前頭,一個高大的男子騎了馬,停在了大門前頭。 孔轍見得那男子的一瞬間,心中便忽的騰出了不好的預感來,再然后,等著那男子的小廝自報家門,敲開了蕭府的大門后,他的心里,立時就涌出了針扎一般的嫉恨來。 就是這男人,妄圖把他的蕭jiejie,從他的身邊,搶奪了去! 孔轍不由得認真地打量起了那男人。 身材高大,面龐干凈,一身藍綠色的綢緞長襖,利落又干凈。 不過是中人之姿,瞧起來平庸又凡俗,蕭jiejie她到底是瞧上了他哪一點,就狠下了心腸,舍他,而遷就了這人? 章懷毅本是滿心歡喜滿心期待地等著消息,只是忽覺有異,就猛地回過頭去。卻見得不遠處,一個年輕俊朗的年輕男子,正牽著馬韁,一雙鋒銳如刀裁的眼睛,正充滿了怒火和憤恨,就那般的,死死盯著他看。 第059章 章懷毅被那雙仇恨的眼睛嚇了一跳, 回過頭來想了想, 還是想不起來, 他和這人何時見過面,又是何時生出的仇恨。 本著與人為善的念頭,章懷毅下了馬來, 才剛拽著韁繩,準備去和那人說上幾句話, 解解疑惑, 那大門便被人從里面推開了。 三朵一眼就看見了門外的兩個人, 立時唬了一跳。 她心里頭自然是偏向著,總是在家里進出的孔家少爺的, 雖然近幾個月,娘子不肯和孔家少爺見面,也正是因此,那總是用錦盒裝起來的豆糕, 都是由她親手送進二門的。她深知孔家少爺深情,可是心里卻也清楚,這旁邊的章大爺,才是娘子看中了的未來夫婿。 “章大爺!”三朵忙疾步走出去, 小靴子踩在雪地上, 發出了急促的“咯吱”的聲響。她走近了章懷毅,下意識隔在了他和孔轍之間, 笑瞇瞇道:“章大爺,娘子請您進去呢!” 章懷毅立時開心起來, 轉過身就牽著馬往大門那里走去。 孔轍的臉色卻忽然變得蒼白起來。 三朵見他似有往前走動的跡象,忙幾步上前攔在了前面,眼露同情,卻面色堅定道:“孔二爺,你還是回吧!” 孔轍的心就像被刀狠狠戳了一下,疼得他死去活來。他原本蒼白的臉色,開始充血,變得紅潤起來:“我不回去!你躲開!”說著,就要躋身上去。 三朵忙扯住了那馬韁,聲音變得懇切:“二爺想想娘子,您這么沖進去,娘子那里要怎么辦?” 孔轍的額角幾根青筋高高迸起,緊抿的唇角里,三朵清晰地聽見了牙齒被咬得“嘎嘣”作響的聲音?;5萌湫捏@rou跳,渾身都冒出冷汗來了。 理智告訴孔轍,這時候他不可以去,便是要尋蕭jiejie說話,也不該是這時候就沖過去,可他眼睜睜看著那個姓章的男人走進了大門,那一瞬間,各種滋味兒都涌了過來,他根本沒法子抑制。 于是,三朵眼睜睜看著孔轍推開她,然后把馬韁丟給了她,自己卻大步流星就往府里頭去了。 可是了不得了,天要塌了呀! 三朵揪緊了馬韁用勁兒拽了幾下,可是馬兒紋絲不動,她著急上火,干脆就扔掉了韁繩,兔兒一般飛奔進了大門。 劉老頭兒一把就抓住了她,一臉驚慌失措:“可是要命了,孔家二爺也來了,你趕緊去和娘子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