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屋內只點了一盞油燈,搖曳不定,仿佛人大喘一口氣就能把這星火給吹滅。 楚老夫人早年常常在晚上熬著做衣服,眼睛一到晚上就模糊,微暗的光線讓她張嘴嘟囔一句:“怎么連個燈也舍不得點?!?/br> “娘,你坐?!?/br> 楚弈一句盤腿坐在榻上,喊了老母親一聲。 他聲音聽起來十分平和,楚老夫人跟進來的那種忐忑就漸漸散去,也抹著榻沿坐下。 “娘,兒子接下來說的話,你可能不愛聽,但兒子還是要說?!?/br> 楚老夫人剛剛放下的心就被兒子的話鬧得提了起來,目光略驚慌看過去。 楚弈一字一字地道:“這里是軍營,不是能夠藐視軍規的地方。兒子不知道你怎么跑到這里來了,但來了,就得按規矩行事。兒子知道軍營苦,娘恐怕也住不習慣,明日……兒子就讓人送你回落腳地方,你也自在些?!?/br> 兒子的話讓楚老夫人知道自己又過了。原本她就是想要給討好的,其次是她一路趕來,也沒有好好吃過一頓飯,也想給自己解解饞。 那個士兵木頭一樣,自己說什么,他都只要一句不知道,不可以,可不就讓她覺得自己被人怠慢了。 她以前在鄉下就因為家里窮,再嫁了個只會打獵種田的農夫,天天住在遠離村子的地方,走哪兒都被人議論而心思敏感。好不容易兒子出人頭地了,她才覺得自己活得有個人樣,結果突然洛城的錦衣玉食到這里,落差實在太大。 楚老夫人也覺得心里委屈,可一想到那個住的地方,還不如在軍營能天天看到兒子。 她張了張嘴,手指捏著衣擺說:“我不想去,讓我在這里照顧你幾日吧?!?/br> “娘,軍營不是你久呆的地方,但你一路辛苦,你既然說要住幾日。兒子也不能辜負你待兒子的一片苦心?!背恼f著,在心中算了算,“你在住三日吧,三日后,你就聽兒子的安排?!?/br> 兒子堅決,楚老夫人此時精乖的知道不能再討價還價,就先應下三日,實在不行她拖著,兒子總不能把她直接綁走了。就說道:“好?!?/br> “娘既然答應了,那這三日必須守軍營里的規矩,飯食什么的,不用給我另做,軍中伙食大家都一樣?!?/br> “好?!?/br> 楚老夫人不情不愿再應下。 見她應該是聽明白了,楚弈就準備讓人去把飯食送來,老婦人卻是想起謝星先前喊的那一聲阿嫂。 她連忙去拉了兒子的袖子,打聽道:“兒啊,你是不是再娶了,怎么也沒有告訴我一聲。是哪家貴女?也在軍營嗎?你讓她來給娘看看,可得是要個好生養的才能配你,娘看過了,你再決定才好,別又鬧得……” “娘!” 楚弈驟然拔高了聲音,眉頭已經皺成了川字:“誰告訴你我再娶了?!” 而且這說的都是什么,什么好生養不好生養的,她又在嫌棄趙樂君嗎?! 他突然就發了脾氣,嚇得楚老夫人一縮,連連咽唾沫:“是二郎說你受傷,他阿嫂還來照顧你了……這不是說你再娶了?” 都喊上了。 楚弈就頭疼,謝星這稱呼一直沒改過來,趙樂君似乎也沒糾正,他自然也不會去糾正。 他母親是誤會了。 想了想,他還是不愿意告訴母親趙樂君在隔壁軍營的事情,而且今日她的態度還是表明在意母親先前的對待。 他說:“娘,我娶誰,都不要你cao心,兒子有喜愛的,也只想要她。你先坐著歇一會吧,我去給你拿飯食過來?!?/br> 青年大步離開,根本不給老婦人再開口的機會,憋得她臉色發青。 楚弈快步出了帳,余光掃到還站在外頭沒有動的吳蓮娘,神色越發陰沉。 吳蓮娘自然能察覺他對自己的冷意,心頭怦怦直跳,等他走遠后,才動了動站麻木的腿緩緩轉頭。 她所看的方向是楚弈離去的方向,眉頭就微微蹙起。 剛才里面說他有看重的人了,聽那語氣,那個女子還真可能是在軍營。 她就抿緊了唇,心想那個女子是被他藏哪里了? 楚母來了,楚弈自然把自己的主帳給讓給老母親,他跑去跟謝星就擠到一起。 接下兩日,楚老夫人還真的安靜了許多,每日都在兒子跟前殷勤著,還幫兄弟倆洗衣整理房間的。似乎就真的是留下來照看兒子。 楚弈見老母親這樣,他多的也不好說了,只等著到時間,把母親送走。 這兩日他也沒敢去隔壁軍營,有要事都讓謝星代為通傳,怕母親只當趙樂君就在那里,又要起什么妖蛾子。 楚母在兒子跟前都顯得本本分分的,私下卻還是拿著吳蓮娘出去。 她給兒子洗衣,自己的一切都要吳蓮娘去做,沒事就讓給捶腿捶背的。 這會剛剛差使她去打井水,說晚點要送過去兒子那里,給他燒洗腳水。 吳蓮娘拿著桶到水井邊,吃力打上來半桶水后,突然把桶就朝井里一丟! 水桶濺起一片水花,打濕了她裙擺,她喘著粗氣,死死閉上眼。 她想著嫁表哥,是要來享受榮華富貴的,不是來給人糟踐的!可是在如愿后,她發現自己根本就沒有得到想要的,反正日日過著連個奴婢都不如日子,窩囊受氣,似乎不敢反抗。 而這一切,全因趙樂君和她表哥和離了。 她那個姑母可能還沒有看明白,沒有了長公主,他表哥根本就不會問后宅的事情,連銀錢都限制得死死的。對她姑母也就是剩余的那一點必須的孝道。 至于她,表哥從頭至尾就沒有看在眼里! 這樣下去,她還沒有挨到表哥身邊,就先被姑母給折磨死了! 她睜開眼,低頭看到自己近來做粗話磨得開裂的手指,心中憋屈的怒火在涌動著。 她不能再這樣坐以待斃,討好姑母也不會有用,那就是一個蠻不講理的潑婦,她恐怕還是只能去討楚弈的歡心……吳蓮娘想到楚弈看向自己的凌厲眼神,想到昨日從一個士兵口中打探的話。 趙樂君就在隔壁軍營,先前也是她照顧的楚弈。 所以楚弈昨日跟她姑母說的那個女人,其實還是長公主。 他根本就沒有放下她,多半是希望能把長公主給追回來。 趙樂君離開楚家前給她難堪的一幕就在腦海里翻涌,她憶起舊事,整個人都開始在發抖,然后慢慢地就坐倒在地上,捂著臉哭了起來。 也不知道是哭了多久,吳蓮娘重新從地上爬起來,用剛才打的半桶水胡亂洗干凈臉上的淚痕。 片刻后,她笑意盈盈,手里挽著一個籃子,用一塊藍布遮住來到可以通往隔壁的小門。 士兵當即就攔住了她問:“你是老夫人身邊的?你這是要做什么去?” 吳蓮娘壓下心里的緊張,笑著說:“是的。我奉了老夫人的命,去給長公主送些東西?!?/br> 奉了老夫人的命? 士兵猶豫,她緊接著說:“將軍先前和長公主因為老夫人鬧了些誤會,老夫人到現在心里都愧疚著,這不想著讓我傳個話,跟長公主表達歉意。畢竟將軍跟長公主還是有感情的,兩位大哥放心,我去去就回,而且老夫人也是為了將軍考慮?!?/br> 守城的士兵還真不知道這些,都相視一眼,而且將軍是吩咐不讓老夫人出軍營,使女倒沒有說。 吳蓮娘就順利的出了營,望著不遠處姬家的大營,腳下踉踉蹌蹌地跑了過去。 當然還是被姬家士兵給攔在門口,她直接就跪倒在門口,跟那士兵說:“麻煩軍爺去稟報長公主一聲,我姓吳,有要事求見長公主,絕無惡意,是來跟她坦白一些事情,是關于楚將軍的?!?/br> 她提到楚弈,士兵思索了片刻,到底是給她去通稟。 趙樂君正聽著從關城回來的士兵口述,在低頭繪畫已經幾年未曾到過的北地區域。 士兵來報一個姓吳的娘子求見,她還愣了片刻,慢慢才把吳姓和楚弈聯系起來。 是那個千方百計想要嫁給楚弈的吳蓮娘? 她跑來見自己做什么? “告訴她,我沒有功夫見她,讓她走吧?!?/br> 趙樂君神色淡淡,完全沒把人放在心上。 但是,很快士兵又折返,說:“那個吳娘子說她一定要見到公主才能離開,還說公主若是想要跟楚將軍重修于好,一定要聽她一些話,還說知道公主您的……秘密,恐怕會叫楚將軍不高興?!?/br> 趙樂君聽笑了。 她行事磊落,有什么秘密是能被人拿來威脅的。 不過既然對方那么想要見她,她就笑道:“讓她進來吧?!?/br> 很快,吳蓮娘就被帶到她跟前,已經在外頭跪了不少時間,走路都是一跛一跛的。 趙樂君靜靜打量這個有些日子不見的女子,發現她眉宇間不見昔日的嬌媚,輕輕地簇著眉頭,滿臉的憔悴。 好好的一朵鮮花,就要枯萎了似的。 吳蓮娘老老實實跪倒在她跟前,行了叩拜大禮,但她沒有作聲,一直就沒敢抬頭。 四周的安靜就成了無形的壓力,讓吳蓮娘咬緊牙關,還是止不住渾身發抖。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抖什么,或者是在害怕什么。 良久,趙樂君才閑閑開口:“你見我到底什么事?” 吳蓮娘心頭一跳,當即再磕頭,楚楚可憐道:“賤妾不該來打擾公主,只是有些話,要跟公主說清楚。要嫁表哥,是賤妾一廂情愿,表哥根本就沒有碰過我一根指頭,可以說看我一眼都厭煩……” 說著,已經嚶嚶低泣。 這樣的開場白倒是叫趙樂君聽著新鮮了。 楚弈這個表妹,是來跟自己訴苦的? 可這些與她何干。 吳蓮娘此時又說道:“先前是我不知道廉恥,癡心妄想,我是來求公主,莫讓我真的傷了您和表哥之間的情誼。公主就原諒表哥吧,表哥夾在您和姑母之間,實在是為難,只要公主肯跟表哥重修于好,我當即就遠離楚家!” 長公主能去照顧受傷的楚弈,說明兩人情誼還在。她為妾的文書有著趙樂君的印,楚家也不得隨便放她離開,只要她能說動趙樂君,楚弈肯定也高興。 到時她主動離開楚家,楚弈定然也不會再為難她這孤女,可能還會給她一些資助。 她現在求的,就只有這些了! 趙樂君是真的被她逗樂了。 先前各種手段用盡的吳蓮娘居然跟來求她跟楚弈復合,還自請離開楚家。 她微微一笑,坐在榻上居高臨下望著那連尊嚴都不要了的女子。 “吳蓮娘,你以為我趙樂君是什么人,或者說,你以為我趙樂君在意過你?” 吳蓮娘猛然抬頭,聽出了她話意不對。 那高坐的女子,依舊是如同印象里那般高貴明艷,唇角啜著淡淡的笑,明明百媚生嬌的面龐,卻叫她莫名生出懼意來。 “吳蓮娘,你想錯了。我從來就沒有把你放在眼里,不管是你想要嫁楚弈,或者楚弈想納你,我都不曾在意過你。我更加不會因為你,成了你口中那種賭氣放棄丈夫的人……我和離不是因為你,我讓你進楚家,也不是真受逼迫?!?/br> “我趙樂君可沒有那么多精神為后宅小事斤斤計較,你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也把我當傻子。你成了楚家人,還得不到楚弈的心,受了磨難,就想要退開,但是沒法全身而退,就再來說動我或者是威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