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銀錦大急,趙樂君已經坐了起來,神色淡淡:“去吧?!?/br> 她向來說一不二,銀錦知道勸不動,抿唇目光幽幽看了她一眼,出去讓各歸各位,再派人去請人。 竇正旭是姬家軍其中的一名副將,受命常駐長公主府,一來是保護,二來能第一時間和軍中互通消息。 等人來到的時候,趙樂君已經端坐在桌案前,案上放著她昨夜趕出來的輿圖。 “公主有何吩咐?!?/br> 竇正旭身形高大,站在她面前擋了大半的光線。 她抬頭微微一笑,請他坐下,伸手往輿圖上一處城池點了點:“魏沖已經到了西平?!?/br> 竇正旭望著她細白指尖下的區域,有一絲疑惑。 魏沖他自然知道,公主早年救下的落難公子,才智機敏,算是公主的謀士。 前兩個月他突然離開了洛城,本來他也常被公主派出去四處游走,記下各處地形回來幫助公主繪制我國輿圖。他也沒有在意這魏公子又干嘛去了。 但現在公主說起他來…… 竇正旭眉骨處有一處征戰后留下的刀疤,此時皺眉不解,茫然的樣子和他威武身形一點也不相配。 趙樂君沒有多賣關子,手在輿圖上移動畫出一道距離:“汝南、南陽兩郡,鐵礦主出地,基本都是朝廷在開采。但在西平、舞陰有兩處是特例。分別為世家閔氏和武將霍廷所占?!?/br> 她說到這里,竇正旭哪里還能不知道她的意思,這是準備對圣上逼迫太子收開采權謀劃了。 他脊背又挺直了一些,全神貫注。 趙樂君徐徐地說:“本來兩處都該是閔家的,是霍廷耍了詭計讓閔家人書信慢了一步到洛城,兩家為此結仇,私下發生過打斗?!?/br> 但是沒有兵權的世家,最終敗在蠻力下,閔家輸了。 “世家和單靠軍功后起的武將本來就不和。圣上既然一心要收權,那我們正好利用他們的私仇,把世家和武將間長久矛盾的那層紙給捅破,激化兩方對立?!?/br> “世家的開采權是開國就有的,鬧大了也不怕圣上會收回,圣上也不敢冒著得罪武將還得罪世家的風險收回。所以世家為了利益壓迫武將,根本不必要太子出聲,就會有人站出來讓圣上收了武將手上這些開采權,其他世家為了家族長久利益絕對會跟隨上疏?!?/br> “鐵礦一事也就解決了?!?/br> 滿足她父皇要壓制武將的本意,也為修補搖搖欲墜的皇權添磚添瓦。 竇正旭雙眼一亮,把籠罩他們許久的陰霾都給撕開了,盯著輿圖上的西平和舞陰兩縣,內心深處有什么蠢蠢欲動:“公主要怎么做?!?/br> 趙樂君略顯蒼白的唇揚起一個弧度:“劫他們的礦!” 禍水東引,讓他們自己去猜忌,再打個頭破血流! ** 楚弈策馬頭也不回歸了府,正心煩意亂,一個洪亮的聲音從他身后傳來:“阿兄!” 他錯愕回頭。 身后是風塵仆仆的少年,露著爽朗笑容。 楚弈看著,陰郁的臉上也終于有了一絲笑意,抬手重重在少年肩頭一拍:“你小子這就趕上來了?!?/br> 謝星嘿嘿地笑,去接過他手中馬鞭:“怕回來晚了你擔心?!?/br> 謝星是楚弈的義弟,少年不過十九,卻已經隨著他征戰數年。 楚弈就攬了他的肩頭,帶著里處走:“阿兄請你喝酒,給你接風?!?/br> 謝星抬頭看了他一眼,笑容不減地應承著,走到半途才說:“阿兄,我怎么一進洛城就聽到說你跟長公主和離了?!?/br> 笑著的楚弈神色立刻冷了下去,腳步亦停下來:“洛城里已經傳開了?” “應該是傳開了?!敝x星端詳著他的神色點點頭,他一進城連走路的百姓都在討論。 楚弈用舌尖抵了抵臉頰,目光沉沉。 他沒有往外說,必然是趙樂君那里宣揚的,還真是符合她無情的性格。 “傳開了就傳開了?!彼偬_。 男子漢何患無妻。 謝星只好再跟上。他和長公主接觸少,夫妻間的事情他更不好多嘴,再挑了一事說道:“阿兄早朝有沒有見到太子,我聽聞太子因為收攏鐵礦開采權的事情急得病倒了,一路經過幾處,也聽到守城門的士兵會討論這個事情?!?/br> 太子病倒了? 楚弈回來就在和離一事上糾纏,根本沒有留意其它,一回想,早上確實沒有見到太子。 他沉著臉沒有說話,謝星說:“阿兄回來見到長公主了吧,她沒有提起這些嗎,也沒有說要怎么幫著太子解決鐵礦的事情?” 其實鐵礦誰開采跟他們沒有關系,他們駐守地有鐵山,但那是朝廷把守著的,不是他們能動的。 別的人養兵靠鐵,他們養兵純粹靠一次一次的勝仗去掠奪和農耕自給自足,朝廷的供給根本就不夠。 楚弈聞言依舊沒有說話。趙樂君一個字也沒有跟他提,而且她有新的依靠了,要怎么解決,能不能解決關他屁事! 他悶聲回到院子,當即喊人拿酒來。 謝星看得出來他心情不好,自己說的話可能還戳到他痛處了,很有自知之明的閉上嘴巴,準備就只陪著喝酒。 楚弈坐下后卻是心神不寧的樣子,嚯一下又站起了,沿著走廊到了書房。謝星只好跟著過去,見到他取出輿圖,翻出其中的兩張,攤開在長案上細細地看。 他探頭瞥了兩眼,對標著汝南和南陽的輿圖還算熟悉,他們已經暗中對這兩處地形摸了幾回。 謝星見阿兄看得入神,想到他們伺機已久的謀劃,胸膛里的血液似乎就沸騰了起來,壓著激動低聲問:“阿兄,你不是說現在還不是機會,還不到真正動蕩的時候?!?/br> 楚弈凝視拼著兩張輿圖,一言不發。 腦海里閃過自己原本的打算。 武帝想要跟以前那樣牽制武將,連他都是被猜忌的一員。早在察覺武帝的心思時,他就已經在未雨綢繆,絕不允許根基淺的自己成了武帝拿來儆猴的雞! 他要壯大兵力,并且不能讓朝廷知道。 他確實也已經在做了,暗中招募,韜光養晦,但離他不可摧毀還有差距。而在他足夠強大前,能夠給他提供掩護的就是更能挑起帝王忌憚的其他人。 從傳出帝王欲收回鐵礦開采權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他看準了汝南和南陽。 那里有鐵,有武將,有世家,離洛城也十分近。只要那兩邊亂了,引起帝王注意,就足夠弱化他的存在。 在有這個打算的時候,他還和趙樂君共進退,他準備這次回來跟她坦白,因為這兩處對她來說也有用處。 如今……楚弈耳邊又回響她引用刺耳的那句‘自甘下賤’,用力握了握拳頭,視線依舊凝視著被細細描繪出來的輿圖。 對他來說,現在確實不是動汝南和南陽的時機,會縮短他培植自己勢力的時間。 下刻,他把輿圖唰地收了起來,到底是做了決定,沉聲說:“二郎,你暗中去汝南?!?/br> 謝星咧嘴一笑,笑容里是躍躍欲試:“阿兄,還按你先前說的那樣嗎?” 劫礦,挑起紛端! 楚弈:“是?!?/br> 紛端起,余下的就看她會不會把握了,就當是補償她受的委屈罷。 作者有話要說: 注:從今以往,勿復相思。相思與卿絕。最后一句應該是相思與君絕,引用《有所思》,為矯情的糙漢給改了一個字。 第7章 “公主還睡著?” 一位女使來到屏風前,朝放下紗帳的床榻窺了眼。 端坐的銀錦點點頭,側頭看到霞光斜斜照入室內,估算了下時間,發現趙樂君已經睡了有一個時辰。 前來的女使又問:“那現在還傳膳嗎?” 銀錦輕搖頭,示意她先下去,女使會意,恭敬退出去。 等人離開,銀錦回頭看了眼毫無動靜的床榻,免不了開始著急。 公主向來對小病小痛不在意,先前不讓請醫士,她放心不下只能去勞煩別人,但等了快半天也還沒能等到人。 在銀錦焦急的期盼中,連云正打馬到長公主府門前。 他一身玄裝,輕盈翻身下馬,衣袂飄動,玉樹臨風。 守著門邊的侍衛早得了吩咐,當即上前給他牽馬。連云心里記掛著趙樂君的病情,也不要人引路,快步進府,在踏入大門的時候卻又回頭朝巷口方向看了眼。 不知道是不是他錯覺,他總感覺到有人在窺探。 筆直寬闊的巷口一眼盡覽,空空蕩蕩,只有落滿地的夕光。 他收起疑慮,撩了袍擺進府。 趙樂君和竇正旭議事后便覺得十分疲憊,一沾床就昏昏沉沉睡著了。 睡夢中卻不踏實。 一時夢到年幼的時候帝王抱著自己高舉,寵溺地喊自己:“朕的長公主,樂君,朕的寶貝?!?/br> 一時又夢到弟弟出生時,帝王也抱著他高舉,高興大笑:“朕的太子!朕后繼有人了!” 她就站在父皇身邊,也滿心歡喜的笑。 笑著笑著,她卻站在了靈堂,滿堂怮哭,她看著閉緊眼的母后雙眼跟著模糊了。 畫面一轉,還是靈堂,卻是滿頭白發的老人對著三個牌位沉默,那是她戰死的舅舅們。 “外祖父……”她低低喊了老人一聲。 “——朕要你姬家何用!” 帝王的咆哮突然在耳邊炸響,趙樂君連忙轉頭,她看到高位上的帝王眼神凌厲,早沒有了夢中初時的慈祥。她心頭狠狠一抽,猛然睜了眼。 “君君別動?!?/br> 溫潤的聲音輕柔飄到耳邊,讓剛剛醒來的趙樂君一時茫然。 她靜靜躺了會,分清夢境現世,側頭看隔著紗帳給自己把脈的連云。 “你不該老往這跑的?!?/br> 連云聞言微微一笑,不以為意:“公主身體欠安,臣走一趟又何妨?!?/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