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向東沉默了一會兒，才說道，“孝忠告訴我的，說是……當年我去坐牢以后，我老爹賠了不少錢給十九爺，應該是……希望十九爺可以諒解我吧，但是呢，十九爺爺……”

    說到這兒，武向東長嘆了一口氣，說道，“姚桂香四處鬧事，意思就是十九爺爺收了我爹的錢，卻不肯寫諒解書給我、還要求法律嚴懲我……后來姚桂香就一直找十九爺爺的麻煩，還把十九爺爺趕出了村子！”

    “所以不是沒人提十九爺的名字，是不敢在姚桂香的面前提她的名字。更加不敢在你們小孩子的面前提，就怕你們不懂事又覺得好奇、回去問大人……”

    武向東繼續說道，“聽講只要有人提起十九爺的名字，姚桂香就像發了顛一樣……”

    武媛這才恍然大悟！

    阿婆沉默了半日，也終于開了口，“那個時候啊，我恨大東你恨得要死！不單只希望你去死、還希望你們全家都去死！你爹確實給我送過錢、但我都家破人亡了……還要錢做什么！所以呢，你爹送來的錢啊，全都被我扔了出去！”

    武向東瞪大了眼睛，“那、那……可是姚桂香一直都在說、家里的錢全都被你拿走了??！所以武瘋狗沒錢娶老婆才……才那啥的！”

    武阿婆白了他一眼，說道，“當年你被判了刑、坐了牢以后，你爹又來找過我，他說他對不起我，最后還是塞給了我四百塊錢……哼哼，在那會兒就能拿出四百塊錢出來！你爹是個有本事的人！”

    武姿道，“那難怪阿婆在周縣能置辦得起一棟四層的樓呢！”

    阿婆嗤笑道，“我在周縣的房子……是我自家的錢置辦的，關大東的爹什么事？”

    眾人聽了，面面相覷。

    阿婆挾了塊蘿卜吃了……

    嗯，蘿卜燜得不夠軟爛。阿婆咬著覺得不入味，就扔在了地上。

    虎子只守著武媛，聚精會神地看著她，卻睬也不睬那塊蘿卜。

    阿婆贊道，“這狗子咋這么忠心耿耿的涅？阿媛，你讓它吃這個、莫要浪費了?！?/br>
    武媛應了一聲，伸長了腳尖，把那蘿卜踢了過來，又伸手撫了撫虎子的頭，示意它、那蘿卜能吃。

    虎子這才叼起了蘿卜，然后兩眼依舊怔怔地盯著武媛，張大嘴吃起了蘿卜。

    阿婆這才對武向東說道，“當年你坐了牢以后，你爹拿了四百塊給我，說我嬌嬌還小……我當時沒要他的錢，把他錢給扔了！結果姚桂香就開始在村里說起了閑話，說我男人死了，正好給你爹當二頭婆（平妻），我和你爹也算是修來的福份……”

    “我聽得心煩，也再不想看到這種人……索性就把祖屋賣了！后來我去周縣投靠娘家，那邊的老大哥看我可憐，白送我一塊地皮哩！我才用賣祖屋的錢蓋了樓，放了租子出去，我和嬌嬌才能有錢過生活！”

    聽到這兒，武媛問道，“阿婆，所以說……你在村里的家產？”

    阿婆陷入了沉默。

    半晌，她才低聲說道，“我去了周縣以后，大東的爹去找過我好幾次咧！一來呢，是因為我幾個哥哥是烈士，國家每年都有發一筆撫恤金咧。二來呢，我家在村里本來就是有田的啊，我雖然是個女的，但我是記過祖譜的啊，當年我爹死了以后，他的田歸了我，這是天經地義的??！”

    “三來呢，武友全當年給我四百塊錢，我恨他、也恨他婆娘哩，我肯定不要他的嘛！他就跟我講，他曉得我恨他，但勸我不要跟錢過不去。既然我不要他的錢，他就把那些錢折成田，從他名下劃到我名下……以后我嬌嬌大了、要結婚要嫁妝了，就回來……自己種地也好、租給別人做也好……”

    “以前呢，我是不當一回事的。但是啊，最近我也想通了！”說著，武阿婆看了看武媛，一字一句地說道，“女孩子咧，一定要有錢，才能不被人看不起！尤其是在這樣的、會吃人的地方！”

    “以前我不想爭，是因為……我爭來又有什么用？我無兒無女的，就算爭破了頭要回來的東西……給誰花用？怕是過幾年連我自己也死了！但是現在啊……”

    說到這兒，武阿婆一字一句地說道，“該我的！全部都要還給我！我拿給阿媛……女孩子手里有了錢，講話都硬氣?！?/br>
    眾人停下了筷子，面面相覷。

    武媛則咬住了下唇、看向阿婆，心情激蕩。

    阿婆看了武姿一眼，又道，“阿姿的先不急，反正還小……而且阿婆也不知道自己的家產到底有多少。所以就先給你jiejie，以后等她賺了錢，也給你一筆傍身錢！”

    阿嬌道，“娘啊，你……”

    “好了你就不用說了！我曉得你想說什么！但我又不給你，你講再多也沒有用！”武阿婆拉長了臉說道。

    阿嬌不吭聲了。

    過了好一會兒，阿姣才用略帶哽咽的語氣說道，“娘啊，等大年三十的時候，讓她們姐妹給你磕個頭吧！這是她們姐妹幾世修來的福氣啊……”

    武阿婆聽了，遂又高興起來，“那是的！跟著我的人啊，都要福氣滿滿的！要個個都有錢！個個都過得好！還有啊，我家的女娃娃必須都是漂漂亮亮的！”

    第95章

    山里什么都好。

    就是早晚溫差太大……

    白天有大日頭曬著, 還覺得挺暖和；夜里睡覺的時候……武媛姐妹被冷得不行, 半夜被凍醒以后, 索性齊齊抱著被子枕頭去外間擠阿婆去了。

    婆孫仨擠在一張床上, 墊了兩床、又蓋了兩床被子，這才覺得暖和了。

    一夜無話。

    第二天武媛早早起來, 將從鎮上家里帶來的一袋面粉倒了點兒出來，加水攪拌成面疙瘩，用昨天剩下的臘骨頭湯煮了, 還放了些菌子進去。

    一家子倒也吃得香甜。

    吃過早飯，武向東和阿嬌就背著背簍下了山, 說是要去鄉里趕集。

    武姿也想去湊熱鬧，卻被武媛留下了。

    “家里事情這么多，你得留下來幫我的手。趕集么，也不慌在這一天。你沒聽過‘年初四、趕大市’嘛？等大年初四的時候我再帶你去趕場！到時候我們把阿婆也哄去，要她給我們買糖吃！”

    武姿一聽, 轉而大喜。

    武阿婆也聽到了, 哼哼唧唧地說著“又被你們算計”之類的話，卻也沒見有多生氣。

    于是, 武向東和阿嬌走了……

    武媛就帶著meimei背著背簍、拿著魚網子上了山, 阿婆留在家里收拾菜地。

    狗子亦步亦趨地跟在武媛身后。

    武媛先帶著meimei去了小溪邊。

    雖然天氣寒冷, 可看著這么秀氣、纖細又清澈淺顯的小溪，武姿愛得不行！她央了jiejie，得到了許可……便飛快地除去了鞋襪，踩到了水里。

    “??！姐！jiejie……這冷好冰??！好冰??！啊啊啊啊……虎子你干嘛??！濺我一身水！”武姿和虎子快活地玩起了水。

    武媛則笑瞇瞇地看著meimei玩水, 手里卻一刻也不停地忙活著。

    她把帶來的幾個魚網子都放在了水中靠岸邊的隱蔽處，還扔了些揉碎了的、魚兒愛吃的野芹菜莖。今天放了魚網子，明天來看看會不會有小魚兒！

    放完魚網子，武媛招呼著meimei上岸穿了鞋襪，姐妹倆朝著深山行進。

    見樹林濃密且無人煙，武姿有些害怕，就問，“姐，昨天我們一路走進山，也沒發現附近有人居住，所以……這山上有沒有老虎豹子什么的？”

    武媛笑道，“你當這里是原始森林??？其實不是的，這里看著荒涼、偏遠，其實也不是真正的遠。咱這兒跟隔壁秦縣交界……下了山再繼續往前走二里地，就是秦縣的小索村，過了小索咱村往前走上三五里地，那就是秦縣的望池鄉了……爸媽他們就是上那兒趕集去！”

    武姿有點兒明白了，又問，“照這么說，咱們昨天為啥不從秦縣走呢？坐班車到了小索村，只需要再走二里地就到家了呀！”

    “得先進向明叔家不是？”武媛說道。

    武姿“噢”了一聲。

    姐妹倆又往山上走了一會兒，武姿又忍不住問道，“姐，剛我都看到鴨腳菜了，為啥不摘??！不是上山來采野菜嗎？”

    武媛答道，“今天不采野菜，我們只摘小蘑菇……咱們西灣山的蘑菇小、可香了！只要吃過一次，就沒有不愛上的！好了不容易回來一趟，咱們得多摘些，烘干了當成年貨送給村里人，咱也多弄點兒帶回汽配上去！啊，看到了！小蘑菇在這兒哪……”

    西灣山地富，這是毋庸置疑的！

    姐妹倆在山上轉悠了兩小時……下山時，兩人背著的背簍都裝滿了小蘑菇，還都沉甸甸的！

    回到家，阿婆見了那么多的小蘑菇，眼睛直發亮，急忙催小姐妹倆趕緊再上山多采點兒回來……

    于是這一天，武媛姐妹一共在山上往返了五次！

    前四次兩人都在采摘小蘑菇，第五次是上山拾柴火。

    而阿婆則呆在家里，燃起了炭火、搭了個簡易的、架子，又在架子上鋪了一層油氈布，做成簡易的烘棚，開始烘起了小蘑菇。

    武向東和阿嬌直到下午才回來。

    兩人被重物給壓得半死……

    他們采買回來了一大批的白菜、辣椒、姜蔥蒜什么的，還有兩板豆腐、四五十個雞蛋、豬rou十幾斤、五六只活雞活鴨、三四尾大魚，并一袋大米、一小袋糯米、還有各式干果糕點糖果什么的。

    夫妻倆把東西卸下……

    只見一大堆的物資堆在院子里變成了小山，而夫妻倆也被累得直喘氣，半天都緩不過來！

    武姿跑去掂掂這個、提一提那個……小丫頭慶幸自己今天沒跟著父母去趕集！

    武媛見父母累成這樣，連忙叫住了meimei，喊她趕緊去沖五杯麥乳精，大家都喝點兒。

    一家子坐在院子里喝著香香甜甜又暖暖的麥乳精……

    這時，武向東看到了院子里的另外一頭，堆著座小山一般的小蘑菇，便驚喜道，“哎喲阿媛你倆今天撿了那么多的菌子！”

    武媛笑道，“山上還有老多了！明天我和阿姿再去撿，多弄點兒出來烘干了，送點兒給孝忠叔和向明叔他們、再帶點進城里去送給二姑她們……另外咱們自個兒也得留著吃哩！”

    “你孝忠叔和向明叔就算了哩，喊他們自己搞，我們多留點！”武向東說道。

    阿嬌不由得奇道，“這玩意兒這么好吃？”

    武向東道，“等晚上吃飯你就知道了……就是啥也不放，清水煮熟再蘸點兒鹽巴，都鮮得流口水哩！不過，這玩意兒吃新鮮的、不如吃曬干了以后泡發的，曬干了的特別香?！?/br>
    阿嬌來了興致，“那得試試！”

    吃晚飯的時候……

    阿嬌吃到了姜蔥清炒鮮蘑菇，果然贊不絕口！

    于是第二天，娘兒仨背著背簍繼續上山采蘑菇，武向東和阿婆就留在家里。阿婆烘蘑菇、武向東賣力氣又做了個專門烘蘑菇的架子……

    一轉眼，一家子回到山里已經三天了。

    一切年貨已經準備就緒：豆腐不好保存，所以全部拿來油炸了，變成了油豆腐泡兒；豬rou被抹上鹽吊掛在院子里，以防變味兒；大白菜等蔬菜被放進鋪了干草的地窖中儲存……

    就等著過年了。

    而這一天，也是大年二十九。是村里武氏宗族開宗祠祭祖的日子。以及，武姓大族會在這一天里，辦百人流水圍來宴請全村人、尤其是老人。

    一大早天還沒亮，武家人便整裝待發。

    武媛和meimei穿上了各自的大紅色新衣新鞋——兩人一般年紀，所以阿嬌給她倆買衣裳買鞋就愛買一模一樣兒的，今天本來她還想把姐妹倆的發式都梳成統一的兩條丫角辮……

    可武媛跑開了，她嫌綁倆羊角辮土氣，就沒讓mama給她梳，而是自個兒綁了個馬尾。

    阿嬌沒法子，只好硬壓著阿媛，讓在馬尾上系了個和武姿羊角辮子上綁著的同款蝴蝶結發夾。

    武阿婆也是一身新，她頭上生過癩痢、頭發稀稀疏疏的，所以就戴了個大紅色的毛線帽子。

    那帽子還是阿嬌按著武媛買回來的那本“棒針勾針編織100法”學著織的，帽沿處釘上了兩朵黃色的、用細毛線勾出的臘梅花，栩栩如生。

    相對于老人和孩子們喜慶的穿著，阿嬌身上穿著的衣裳就低調多了——里頭是白色高領毛衣，外罩一件暗紋格子的灰色洋裝呢子外套，系了條從廣州買回來的桃紅色絲巾，腳下蹬著一雙真皮皮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