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嬌也有些激動，問道，“……這、這樣的事兒，真能談么？”

    “不試試怎么知道！”武媛笑道。

    武向東迫不及待地說道，“那走??！這就上你二姑家去！”

    武媛又想了想，說道，“呆會兒我和爸爸一塊兒去，嬸子在家里等著……咱們是得早點兒和二姑說，她要打通關系……也得花時間不是？”

    ——再說了，和妞兒奶奶家談判、還有辦爸爸和阿嬌嬸子的喜事兒……這些都得花錢。還得和二姑說說，讓多組織幾次兌券才行。

    武向東仿佛一刻也等不了了！

    他拿著碗叮叮當當地扒著飯、大口大口的吃……那筷子撞擊飯碗的急促聲音，充分表達了他此刻迫切的心情……

    可妞兒卻接受不了，突然猛地一下子站了起來，跑了出去。

    眾人齊齊一怔。

    阿嬌急嚷道，“妞兒？妞兒！”

    “嬸子你坐著，我去看看她?！蔽滏抡f道。

    阿嬌道，“不，還是我去……”

    “嬸子！有些話，怕是你這個當人親娘的也不好說……還是我去吧！”武媛又道。

    她這么一提醒，阿嬌頓時意識到了什么，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

    武媛離了座兒，匆匆追了出去。

    妞兒也并沒有走得很快。

    武媛一追出去，就看到妞兒朝著河邊走去。

    她不急不慢地跟著，不大一會兒，兩人就一前一后地走到了河邊的自家菜地那兒。

    妞兒沒精打采的，悶悶不樂地坐在河灘邊的大石頭上，回頭看了武媛一看，悶悶地說道，“武叔……以前也殺過人吧？”

    “嗯，”武媛應道，“我知道你想說什么……你說的當然是對的。有時候……殺人犯他也不一定就是壞到了骨子里的壞人，就比如說……我爸爸這樣兒的?！?/br>
    說著，她話風一轉，“可當人爸爸的，也不全是都愛自己的小孩的?！?/br>
    妞兒愣了一下，問道，“什么意思？”

    武媛把自己的身世說了一下。

    妞兒恍然大悟，“對哦！武叔坐了十幾年的牢，也不可能有你這么大的孩子……”

    頓了一頓，她又問道，“可是二姐，世界上……真有當爹媽的，很討厭自己的孩子嗎？”

    “我親爹不就是啰！當時我爸爸也知道……如果他不帶走我的話，恐怕我就只有死路一條了！所以這才用六分水田換了我的……”武媛嘆道。

    “當然你也可以說，是咱們農村里的人比較重男輕女……但也不總是這樣兒。喏，就拿我老家隔壁的鄰居孝忠叔來說吧，他平時也是很看重兒子的，好吃的好喝的好衣裳都舍得給兒子花用……”

    說著，武媛又說道——

    “可有一年冬天，他家舊屋起了火，他和他老婆急著救這個、找那個的……最后才發現他女兒晴妞沒出來！當時他家屋子已經燒了大半了，別人都勸他說，算了算了那就是晴妞的命??！”

    “連晴妞娘都說算了別犯險，可孝忠叔不干，他硬是沖進了火場，最后把還剩下一口氣的晴妞給救了出來！”

    妞兒光聽著就覺得驚心動魄，連忙催問，“那后來呢？”

    “后來？后來孝忠叔才知道，原來他家的這把火，就是晴妞給放的！嘖嘖，當時孝忠叔被燒得呀……一雙腳上全是血泡，后背上的皮都焦了！”武媛嘆道。

    妞兒急忙問道，“怎么是晴妞放的火呢？那、那她爹……”

    武媛道，“那會兒晴妞還小，不懂事。冬天夜里冷，她想用炭火把床烤暖……結果太困了就睡了過去，燃燒著的炭燒穿了棉被……晴妞被嚇醒以后想跑出去報信，結果人太矮么，慌慌張張地被門坎絆倒……給摔暈了！”

    妞兒更是著急，“她爹怪她了吧？”

    武媛笑道，“那還真沒有！不過，孝忠叔待她也不是很好就是了，平時總賠錢貨賠錢貨的叫，對待兒子女兒也完全是兩個樣兒！但并不會真的苛扣她什么……關鍵時候也是很心疼她的?！?/br>
    妞兒陷入了怔忡。

    半晌，她才說道，“其實我也知道……我娘為了養活我，什么苦她都吃，我想，要不是被爺爺奶奶逼狠了，她也不會帶著我在外頭流浪那么長的時間！”

    武媛默默地聽著，沒吭聲。

    妞兒又說道，“再一個……既然我爺爺奶奶是這樣的人兒，我爹從小就被這樣的爺爺奶奶教養著，想必也是個品行不端的人物！嗯，小叔叔好像為人不錯……但那也應該上過幾年學的緣故?！?/br>
    “可是二姐，我心里……就是想不通她為什么要騙我！”妞兒氣苦道，“……她瞞著我，是怕我找回去？暴露了她的行蹤？還是……”

    武媛打斷了妞兒的話，“嬸子是不想在你面前說你親爹的壞話！”

    妞兒愣住了。

    這句話……猶如當頭棒喝！

    過了好一會兒……

    妞兒突然大哭了起來！

    “二姐！二姐！我、我怎么就沒想到呢……還、還真是??！從小我就一直問她，為啥我們沒家、為啥我們那么窮、為啥我沒有爹……現在想想，娘是不希望我們已經這么窮了，還讓我攤上個品行不端的爹呀！二姐、二姐……我、我知道了！”

    說到這兒，妞兒拼命地朝家里跑去。

    武媛慢吞吞地跟在后頭。

    等她回到家，便看到妞兒與阿嬌母女倆正抱頭痛哭！

    武向東坐在一旁抹著眼淚。

    武媛笑笑，端起了碗筷開始吃飯。

    第66章

    吃過午飯, 武媛和武向東去了王干家。

    武儀春剛剛才吃完飯……

    武向東老大不自在的, 一進屋就隨便找了個……建設葛洲壩水電站的話題, 和王干聊起了天。

    ——這還是他剛才急匆匆來的時候，在王干樓下看到一退休老頭拿著半導體聽新聞，聽到的半耳朵。

    王干雖然是汽配廠的技術骨干, 可人家是正兒八經的科班出身。就依著武向東的文化水平和知識層面，其實也就只夠跟王老太聊些家?！?/br>
    這會兒聽武向東說起了時下街頭巷尾都在熱議的葛洲壩水電站話題，王干就來勁了, 一臉自豪地說道，“這葛洲壩水電站的電站總裝機容量啊，它可有兩百多億……嗯, 都差不多快三百多億千瓦時了啊……這可是世！界！領！先！水！平！我們中國人啊總算是……”

    武向東瞪大了眼睛。

    這文化人和大老粗勉強聊天的后果……根本就是雞同鴨講！

    完全找不著北的武向東不可避免地就把注意力就放到了一旁的武媛和武儀春的身上。

    武媛也確實已經趁著王干和武向東大聲聊天的時候, 壓低聲音把嬌嬸的情況說了, 還直接把自家的要求也說了。

    武儀春吃了一驚，低聲問道, “……她過得這么艱難, 居然還是個有婆家的？”

    武媛點頭。

    “那……她帶著孩子在外頭流浪了這么久，婆家也不管？”武儀春依舊感到難以置信。頓了一頓, 她又問, “那、那她娘家人呢？”

    武媛答道, “嬌嬸的父母都是知青，聽說一個是東北的、一個是云南的，生下了嬌嬸以后感情不好天天吵……后來有了回城的機會，但政策又不允許已婚已育的回去吧, 那倆就把當時只有幾歲的嬌嬸送了人?！?/br>
    “嬌嬸的養父很早就走了，留下她養母和弟弟，養母把她養大了、就把她許給了何家。拿到了何家的彩禮以后，養母就帶著弟弟走了，說是上北京打工去……后來一直沒了下落?！?/br>
    說著，武媛將個紙條遞給武儀春，又道，“二姑，這紙條上寫著她和妞兒爹的名字、以及妞兒的老家地址、公婆的名字，你看看?！?/br>
    武儀春將那紙條接了過來，嘆道，“以前不知道的時候，覺得她算是可憐了?，F在知道了……就覺得她更可憐了！也是個要強的……”

    說到這兒，她看清了紙條上的信息，想了想，這才說道，“阿媛啊，這樣哈，我呢先不答應你，因為也不知道能不能找著關系……我下午先活動活動，不管有沒有眉目啊，晚上再告訴你！”

    武媛點頭，又悄悄地說道，“二姑別怕花錢哈，我們就求個‘正大光明’，哪怕家底掏空呢！以后再想掙錢的法子就是了……”

    武儀春也不傻，哪會聽不出武媛的言外之意呢？

    “先前就有想兌券兒的來找了我，我這不想著你爸爸總上夜班兒嘛……就給壓了下來，但也有些人沖著這九折兌率，愿意等的。這幾天我再放點兒風聲出去，看能不能再多湊點兒數，爭取禮拜天集中起來兌一次好吧？呆會兒你跟你爸爸說說，讓先出騰班兒來，看看這個禮拜天走一趟……”武儀春咬著武媛的耳根子說道。

    武媛連連點頭。

    說完了正事兒，武媛這才和武向東回去了。

    等到了晚上……剛吃完晚飯呢，武儀春就跑來家里找武向東和武媛了。

    想著阿嬌也馬上就不是外人了，武儀春也就沒避著，直接說道，“大哥，嬌姐，下午我找了人，正好能托到陌縣的關系，你那個、那個……那個妞兒奶奶家的那情況啊，都不用具體去鄉里了解，人家鎮上的干部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阿嬌頓時緊張了起來，咬唇問道，“怎、怎么樣？”

    武儀春道，“何家有兄弟倆，這當哥哥的何勇呢，確實在十年前打死了人、現在正坐牢呢！何勇的弟弟叫何剛是不是？他今年大約二十四五吧，十年前就出去打工了，去年才回來的。還帶回個媳婦兒，今年上半年生了個漂亮閨女！何家有他在啊，現在搞得還算可以……”

    “就是聽說何家的婆媳關系好像不咋滴，兒媳婦去婦聯告過幾次狀，說婆婆重男輕女，所以鎮上的干部去調解過好幾次……要不是這樣，人家鎮上的干部也不會一聽說是‘出了個殺人犯的何家’立馬就知道這么回事兒……”

    阿嬌更緊張了，“那、那……鎮上的干部知道我、我和妞兒嗎？”

    武儀春搖頭，“嗨！我就是說讓人去打聽一下何勇的老婆孩子啊……可人說，從沒聽說何勇娶過老婆還生過孩子的！所以我覺得啊，這其實是好事兒啊，鄉下人嘛，大多數都覺得擺個酒席就是結婚了，也沒幾個人真會去登記結婚！不都嫌麻煩么！”

    “所以我就琢磨著……嬌姐啊，你快想想看吧，何家有沒有哪個關系人是比較好說話的？咱們得找幾個偏著咱們這邊的人，才好幫著咱們去跟何家人說話哩！”武儀春問道。

    阿嬌想了半日，說道，“妞兒的爺爺奶奶……唉，一言難盡！有事兒也別找他們！依我看，妞兒的叔叔剛子的為人還不錯，跟他談，應該能講得通！另外就是……何家還有幾個老族親，也是很講道理的……”

    當下，阿嬌就報出了幾個人的名字。

    武儀春點頭，然后就站起身，“這事兒宜早不宜遲，我得馬上過去報個信兒，那邊兒的人還在等著長途電話前哪！現在有了長途電話啊，辦事兒可方便！哥，嬌姐，阿媛哪，我走了??！”說著，武儀春就風風火火地往外走去。

    武媛追了上去。

    她把武儀春送到了舊區路口，然后換出了二百塊錢遞了過去，“二姑拿著這個……”

    “喲！跟你二姑還客氣起來了！這是不把二姑當成自己人的意思嗎？”武儀春看著她手里的錢，臉一垮，眉毛也皺了起來。

    武媛抿嘴一笑，“這事兒有二姑幫著我們兜著，我們怕什么??！反正二姑能干得很，又是我們自家人，我有事兒肯定找我二姑！”

    “可二姑要去外頭走關系、還要拉下臉來求人……那外頭的人又不是我們自家人！二姑也總要拿錢去打點不是？總不能讓人幫著我們一趟兒一趟兒的白跑吧？”說著，武媛把錢強塞在武儀春的手上，又道，“總之啊，我們一家子就舒舒服服地在家里坐著等二姑的好消息了！”

    這番話讓武儀春受用極了。

    她手掌一卷，便將武媛扣在她手心里的錢給收了起來，還伸出了食指，戳了戳武媛的腦門兒，“那你回去等著，不出三天，肯定有眉目！”說著，武儀春便急急忙忙地走了。

    事實上……

    武家人也沒等上三天。

    第二天的下午，武儀春就捎來了何家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