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向東嘆氣，也不吭聲，只是垂頭喪氣地蹲在了派出所大廳里。

    武媛又吸了吸鼻子，說道，“警察叔叔是這樣的……我爸爸晚上和鄰居打牌，他們賭｜錢了，而且我爸爸還、還出老千……”

    民警愣了一下，說道，“賭、賭｜錢？聚眾賭｜博？？？”

    這時，有個年紀比較大的警察睡眼惺忪地從里間出來了，問道，“小馬啥事兒??？”

    武媛一看……

    這個年紀大的警察，居然就是上回武老太在武儀春家鬧事兒、武向東報警還往家帶了幾個民警之中的那一個……

    嗯，他是派出所里的副所長，好像姓陳？！

    武媛連忙說道，“陳伯伯！我是武向東的女兒……上回我爸爸報了警，還是你給接待的呢！陳伯伯是這樣的，我爸爸昨天晚上和鄰居打牌了，還出老千贏了鄰居的錢……陳伯伯，我爸爸這么做是不對的，請你嚴懲他吧！”

    話雖如此，可當武媛說出了這句話以后，心里又生出了強烈的舍不得……

    她的眼淚開始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陳副所長被嚇醒了，他和小馬對視了一眼，然后又轉頭問向武向東道，“武向東！怎么？你賭｜錢了？賭多少一把的？贏了多少？”

    武向東蹲在一旁，悶悶地說道，“……酒吃多了打撲克玩哩，叫牌升級，五分錢一局，一晚上贏了一塊九！”

    武媛眼尖地看到陳副所長松了口氣。

    只是，武向東蹲在地上還低著頭，所以他并沒看到。

    “天天打？”陳副所長又問。

    武向東道，“沒有，就是今天……不、昨天打了一次！他們幫我起了屋、我就請他們吃飯喝酒哩！喝完了酒就順便玩兩把，沒有天天賭！”

    陳副所長看向了武媛，似乎在問：你爸說的是真的嗎？

    武媛點點頭。

    陳副所長面色稍霽，又問武向東，“那人家好心幫你起屋，你還有臉出千？”

    “剛開始沒出千的時候連輸四局我也沒說啥，主要是后來他們說玩錢的，我怕輸錢才出的千咧！”武向東老老實實地說道。

    “平時打下撲克是不要緊的，但是不能搞錢啊，會出事的！你是有案底的人啊，再出事的話，法律是不會對你寬容的，你說你剛剛才找到了一份好工作，又有個這么乖的女兒……你要是又進去了，這個女兒怎么辦？你的家就垮了！”陳副所長板著臉兒沖著武向東訓了起來。

    跟著，陳副所長又轉頭看向了武媛，夸獎道，“小meimei很有覺悟??！真是乖，以后要是還有這樣的事，一定要來告訴我們的，好不好？”

    武媛又不真是個小孩子。

    ——陳副所長雖然對武向東并沒有什么好臉色，但她也能從他說話的語氣中聽出，似乎武向東賭錢的事兒并不是很大？

    嗯，也對。

    武向東玩了一晚上也才贏了兩塊錢不到……

    看起來，后果確實不太嚴重。

    但是……

    武媛看了看武向東，然后一鼓作氣地對陳副所長說道，“陳伯伯！老人家都說，小時偷針、長大偷金哩！所以要請你嚴懲我爸爸！把他關起來！讓他知道賭博的危害……不然，不然我就不要他這個會賭錢的爸爸了！”

    陳副所長一愣。

    民警小馬解釋道，“小meimei，你爸爸這種……只是偶爾打一次牌、而且賭的錢也不多的情況，一般我們就是做下口頭警告就算了，更何況，家庭是要以和為貴的嘛！你……”

    武媛撅起了嘴巴。

    陳副所長打斷了小馬的話，卻對武媛說道，“小meimei，你爸爸這個情況，我們也沒有權力抓他的，警察也不是隨便抓人的，那抓罪犯也是需要有逮捕令的，你懂嗎？”

    武媛握緊了雙拳，“可是賭博是不對的……”

    這時，武向東終于說話了，“陳副你就賞臉讓我蹲個審訊室吧！不然我姑娘不肯放過我……”

    陳副所長和民警小馬面面相覷。

    “行了我在這兒被警察關起來了，你回去睡吧！”武向東沖著女兒說了一句。

    武媛沒理他，只是把臉轉到了一邊，氣呼呼的，眼淚依舊嘩啦啦地往下淌。

    陳副所長和民警小馬又交換了一個眼神。

    “陳副……”武向東又沖著陳副所長哀求似的叫嚷了起來。

    陳副所長想了想，把武向東叫到了值班室里去。

    過了一會兒，他倆出來了。

    陳副所長對武媛說道，“小meimei，那我就把你爸爸扣押起來了……現在先讓小馬叔叔送你回家好不好？明天中午十二點鐘你再過來看看，要是你爸爸能交代清楚的話，興許明天就能回家了?！?/br>
    武媛愣了一下。

    她看向武向東，并且流露出懷疑的眼神。

    ——好像哪里不太對？

    第54章

    武媛被勸著離開了派出所。

    民警小馬把她送回了家。

    回到家, 武媛原本以為自己可能會度過一個不眠之夜。

    但事實卻是……

    可能是因為大哭了一場, 眼皮子生澀得緊, 她倒在床上又被氣得半死, 雖然心有疑慮, 卻不知于何時沉沉地睡了過去。

    等她醒過來的時候, 天都已經大亮了！

    武媛看了看座鐘……

    已經上午十一點多了？？？

    她連忙起來洗漱了一下，又重新梳了下頭發，然后就急匆匆地去了派出所。

    派出所里人很多, 聽說是明年要搞人口普查, 所以很多人都是過來了解人口普查以后的上戶口的政策的……

    武媛個子矮, 被擠在一群大人中間, 抬頭只能看到黑鴉鴉一片人頭, 低頭就只能看到各式各樣的褲子裙子和鞋子……

    耳邊嘰嘰喳喳的全是這個吼、那個叫的, 在這寬闊的大廳里，簡直鬧轟轟的一片，憑是她尖叫了好幾聲……卻因為太吵鬧，她根本連自己的聲音也聽不到！

    武媛掙扎了好久也沒能穿過人群，擠到最前面的詢問臺去。

    甚至由于人實在太多，最后她被人群給擠到了角落里……

    角落里飄出來一股子公共廁所獨有的臭氣和消毒水混合氣味兒……

    武媛本來就有點兒想上廁所了。

    于是她奮力擠出了人群，走進了女廁所。

    八零年代末的公共廁所還挺簡陋的，就是一條用水泥砌的長條形的深溝，沖水的話，是每隔幾分鐘固定沖一次，格子間是用半人高的水泥墻砌成一格一格的, 連門都沒有。

    武媛進來的時候，廁所里一個人也無。

    她直接去了最后一間。

    誰知道，她正在蹲坑呢，女廁所的門突然被人推開，有兩個女的一邊兒說話一邊兒進來了。

    甲問，“哎，今天的稀奇事兒你聽說了沒有？就是五號審訊室那個！”

    乙答，“沒哪，今天人多得要死我連上廁所的時間都沒有！什么事兒啊快和我說說……”

    甲道，“五號審訊室里來了個主動投案自首還要求‘被逮捕’的！”

    乙說：“啥？我沒聽錯吧？來自首、還要求‘被逮捕’？犯了啥事兒？”

    甲笑道，“是真的！剛開始我也以為我聽錯了，后來我問了小馬，才知道的……”

    乙追問道，“快跟我說說、到底怎么回事？”

    甲，“是這樣的，昨天半夜……不，是今早凌晨了！有一對父女來咱派出所投案自首，男的四十多吧，女兒只有幾歲。聽說是當爸爸的和鄰居打牌玩兒，玩錢的，這個爸爸贏了幾塊錢吧，女兒就把爸爸送進了咱派出所！”

    乙驚訝地說道，“只賭了幾塊錢——是聚眾賭｜博嗎？夠條件立案？”

    甲道，“并不是天天聚眾賭博的那種，而且賭資不大，夠不上條件立案哩……小馬說，后來陳副就勸了那父女倆幾句，想把人打發走。結果那個女兒不干，非說要把她爸爸抓起來！”

    “后來那個當爸爸的就向陳副求情，說女兒性子烈，求陳副讓他在派出所里過一宿，讓他女兒以為他被抓了就好，還說他知道錯了，以后長了這個記性，保證再不賭錢了……”

    乙聽了，嘆道，“喲！這么好的爹呀！我還是頭一回聽說這么疼女兒的呢！”

    甲道，“這還不算！今天早上那個當爸爸的又跟陳副說，他想在咱們派出所里呆上三天……他要好好的反省一下，還要不吃飯、不睡覺哩！”

    乙奇道，“這是幾個意思？”

    甲道，“代表他戒賭的決心唄！”

    乙嘆道，“那這人還不錯……陳副答應了嗎？”

    甲道，“那有什么不答應的，那個當爸爸的又沒真犯法而且戒賭也是好事、對吧？所以陳副同意了，還交代我們，說咱們審訊室有空當的時候才讓那個爸爸呆里頭，要是咱們得用審訊室的話，就讓他一邊兒涼快去……”

    乙道，“老實講，我們家過年過節的時候也喜歡打幾盤牌，小賭怡情嘛！而且我感覺他一晚上才贏幾塊錢，確實不算啥大事兒……”

    甲打斷了她的話，說道，“我倒不是這么想！你忘了？連學校的課本上都寫了‘勿以惡小而為之，勿以善小而不為’這樣的話……所以我覺得吧，那孩子能把是非善惡分得這么清楚，這不是壞事兒?！?/br>
    “再說了，這個當爹的身體力行，用實際行動讓孩子知道——犯了錯就得受懲罰、知道錯了就必須要改……這樣兒挺好的，也是對小孩最好的教育呢！”

    乙笑了起來，“喲喲喲，這當了媽的人啊，說出來的話就是不一樣了哈！”

    兩人嘻嘻哈哈地說起了別的事。

    武媛蹲著坑，半天沒吱聲。

    ——在這一刻，她心里是酸甜苦辣……百般滋味都有！

    原來是這樣！

    雖然說，昨天她就隱約覺得有些不對了……

    可她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居然是爸爸主動要求的！

    她有種想哭的沖動。

    但她忍住了。

    直到那倆女民警上完了廁所，離開了，武媛才抖著腿兒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