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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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蓁氣極,然后將書中所知悉的全都拋諸腦后,從頭到尾的砍上去。 砰砰砰砰——沒碎。 是她勁兒太小,還是周氏故意使絆子,想給她下馬威? 待她再次卯足勁高舉屠刀時,一雙手握住了她手腕。 簫清羽自然而然的拿過她手里的砍刀。 他一只手穩住豬骨,揚起另一只手在骨頭中間砍下去,一刀下去沒碎,他隨意瞄準先前砍過的同一大致位置,又砍了一刀,三刀后就見了明顯刀痕,第四刀豬骨終于炸破,斷做兩截。 這樣的長度剛好可以放進鍋里,秦蓁看傻了會,然后趕緊將兩截骨頭放進早就備好的熱鍋。 原來勁兒要往同一處使多次,挺簡單的道理……可惜書上沒說那么詳盡。 秦蓁目光往男人身上移去,見他發絲微亂,有些風塵仆仆,像是一歸家就奔這來了。再看他清雋面容上濃黑眉宇緊鎖,大大的不高興寫在臉上。 她咯噔一下,難道被他看到她又一次蠢笨的形象,嫌惡她了? 胡思亂想中聽簫清羽道:“你爹,真的不要你了?” 有那些村婦道途傳播,他聽說了不稀奇。 秦蓁拿捏不準他的心思,淡淡嗯了聲。 “哼!拋妻棄女,與禽.獸有何異,我要是當時在場,定要打他滿地找牙!” 原來是為這個沉著臉,秦蓁暗松口氣,糾正調侃道:“那算是你名義上的岳父,你怎么敢起這種心思?” 男人想了想,似是知錯了抿了抿唇,但知錯不認錯,又哼了聲。 讓簫清羽具體說什么安慰的,他還說不出來,盯著眼前的大骨,想起剛剛大小姐的為難,他就事論事道:“這骨頭我們不常吃,還是上回打獵剩下的。后來府衙派人封了山,說春季不宜殺生,這大概是個把月里最后一頓了。以后要吃,你可以等我回來,大娘平時也不做這個,都是我處理的?!?/br> 方春生養,萬物莩甲,不讓打獵既是敬畏春神,也讓冬季蘇醒的動物修生養息。秦蓁聽了感激又歉意的道:“對不起,不能替你分擔,還讓你多養了個人?!?/br> 簫清羽很實在道:“做不到的何必道什么歉,你早上不是幫我洗衣服了嗎,以后做些能做的就是?!?/br> 秦蓁自認,讀了那么多書,會點咬文嚼字,竟不識文字深意,有時活得還不如眼前人疏闊。 她盯著他,一時出了神。 空氣靜默得丁點動靜都沒,簫清羽奇怪看過去,驀地撞進一雙漂亮的烏黑鹿眼中。 只片刻,一道尖銳的嗓音打破這莫名靜謐的氣氛。 “好啊,老娘就交待了一件事,你就找幫手。清羽干完農活來多累啊,你還要指使他干家務?!敝苁献プ∏剌璧男∞p子,冒著火的踩。 聽簫清羽說大娘平時也不會做這個,秦蓁就知道,這次的確是周氏想給的下馬威。得,現在還抓現行了。 簫清羽不管大娘的叫嚷,處理好了骨頭,看秦蓁費了太多時間沒來得及做菜,他趕緊的又拿砧板切菜,邊道:“大娘,砍骨頭你以前也不是砍不動嗎,我來就好了。你要閑著過來幫忙炒菜,吃飯時辰快到了?!?/br> 周氏叉著腰理直氣壯:“我干不動那是我老了,含玉又還小,她這個年紀說干不動,那不是想偷懶嗎!娶個媳婦回來干什么,坐著享福啊?!?/br> 簫清羽皺眉要還嘴,秦蓁拉了拉他的袖子,沖他搖頭,小聲道:“沒關系,我下次試試?!?/br> 第一回是不得要領,亂砍一氣。她下次學簫清羽的砍法,他砍四刀,大不了她就砍四十刀,就不信砍不動。 見兩人沉默下去,周氏像打了一場勝仗洋洋得意,她靠在門邊嘮嗑:“看不出你這小子還挺疼媳婦,咱們村里可沒幾個漢子這么嬌慣自個兒媳婦的,別把人慣壞了,本來就不是什么好貨色?!?/br> 簫清羽暴脾氣上來,管她是晚輩長輩:“我見過村里也有疼媳婦的,幫媳婦做點事情不是什么大事,別的丈夫能做到我怎么就不能,大娘只朝壞的看,是因為大伯對你不好嗎,所以看不得別人好?!?/br> 別的丈夫能做到我怎么不能……短短幾個敲擊著秦蓁的心扉,也許是丈夫這兩字頭一回用在她身上,她感到前所未有的震蕩。 只是,他們說好要和離了的不是嗎? “你你你,果然娶了媳婦忘了娘,反了天你了?!敝苁媳徊茸⊥茨_,當即紅了眼眶。 簫清羽就是這樣實在,有話憋不住,火氣出了才能好。等出完了,他也不想磨磨唧唧這種斗嘴的話,就道:“您要么過來幫忙,要么就別吵了,我又不會聽你的,白費你力氣?!?/br> 秦蓁暗笑,這話果然還是家里有地位能賺錢的,才敢說出口。她這個新媳婦是萬萬不能這樣叫板的。 只見周氏如旋風般卷了出去,不知去干嘛了,很快折回來,手頭抱了個罐子。 “秦蓁,看你早上拿去用的皂角粉,洗去了半罐子,我們家的衣裳都是用手慢慢的搓,遇到洗不掉的,還有我家書翎的衣服,才用皂角粉,這個你必須補回來!還有你早上打翻的酒瓶,里面的酒起碼值八文錢,你也得還?!?/br> 這還真是和早上那個親切拉著她手說沒關系的人判若兩人。這些事兒她都沒法反駁,秦蓁點點頭:“我會納鞋墊來賠?!?/br> 簫清羽瞥向嬌小姐,眉宇間隱含擔憂。 “你眼珠子轉什么轉,在打什么鬼主意?你可別想拿錢替她還債,你的錢從來不能留一個子兒,全都上交公中。你敢私藏壞了這規矩,看我怎么收拾你!”周氏提前把話堵住了,生怕這狐貍精把侄兒迷得連錢都敢大膽卷走。 簫清羽想了想:“公中是爺奶收的,我去找他們商量就是?!?/br> 以前他不爭不搶,是孑然一身,要錢也沒處使,堂弟又要錢念書,就得過且過了,現在……大小姐也算他的朋友,他怎么能坐視不理。 “好啊,你還真被這狐媚子迷住了。簫清羽,我勸你最好別打這主意,你……難道忘了自己是村里的災星嗎?!小時候克死父母,有一回同你去打獵的山上的胖娃子也被狼咬死了,你這么寵著她也要看她受不受得起,別被寵死了?!?/br> 牽扯到利益的事情,周氏惡毒的口不擇言。 簫弘光當私塾先生那點錢還不夠他自己花,家里全靠簫清羽掙錢,他要是動了歪心思,他們大房可過不滋潤了。 人人都有痛腳短處,當著大小姐的面被說出了心中最深的刺,簫清羽雙目發紅,手攥成拳—— 秦蓁不知他要干什么,只看他拳頭捏得緊緊的,下意識去扶住他手臂,讓他莫沖動。 同時,她搜集到了簫清羽第一點更為詳盡的以前沒成親的原因,不光自小父母雙亡,還有一個與他同道的胖子也死了。真是冤啊。 唔,兩個災星加在一起,是什么?她莫名好笑的想了想。 簫清羽抽出自己的手,徑自出了門外,也看不清表情如何,只看到他背影都在發抖,一直拐出到籬笆外邊消失不見。 這個點兒可馬上吃飯了。 “別做他的菜了,涼掉也是浪費?!敝苁习鸭磳⑾洛伒南愎阶セ匾话?,放回簸箕里,然后也氣沖沖的走了出去。 秦蓁眨了眨眼睛,料定周氏這回不會目無全牛記住蘑菇有多少,因為后院多的是。炒菜的時候她把簸箕里的蘑菇放了回去,一同下鍋。出鍋時把熟的留了一些,連同其它菜盛了一大碗,放進壁柜的花椒罐背后藏著,這個罐很重,花椒炒菜放得不多,伸手抓幾顆就是,不會取下來。 看著自己做出來的四菜一湯,秦蓁嘗了嘗,不錯!能下咽。 誒,第一次做飯,不容易啊,值得褒獎。 可惜,簫清羽不能吃到她做的第一頓熱乎的了。也只有一點點可惜而已,秦蓁心情尚佳的小心端著菜出去擺桌子。 第6章 秦蓁出去擺菜時,無意間得聽大伯同大娘說的幾句話。是關于他們兒子簫書翎的。 她來回幾趟,陸陸續續聽了個大概。 簫弘光在提給簫書翎請西席的事。 與書院先生不同,西席是請到家里來,一對一當面教導。通常在農家,能去書院念書已了不得,請西席,那是城里富戶的做法。 “那得多少銀子??!”周氏圍坐在桌邊等開飯,悄咪咪的跟丈夫抱怨。 簫弘光面上泛了點清冷氣息,陰柔的聲音中帶有讀書人的清高:“無知婦人,翎哥兒他馬上參加鄉試考舉人了,倘若不中,叫我這秀才爹的臉往哪擱?!?/br> 周氏顧及丈夫顏面,當然也希望兒子能高中:“你不是秀才么,你不能教教?” “我,誒,那都是十幾年前的事兒了。我現在只是個教黃口啟蒙的私塾夫子,怎么教得出舉人。你就別問那么多,看看羽哥兒那還能不能掏出錢來?!焙嵑牍庾聊ブ?。 周氏擺手:“這么多年了,他賺得錢一文錢都不私藏的交公中,他那兒鐵定是沒了的。你且說說,請個西席要多少銀子?” 丈夫旋即湊耳過來,說了個數目,周氏大驚,連連擺手,說湊不出那么多錢。 簫弘光瞇了瞇精打細算的小眼睛:“不說西席,要是能有個有學問深的人,給我兒當伴讀,在他身旁耳提面命些詩賦,也能起到耳濡目染的效果?!?/br> 隨即他精銳的目光一瞟,瞥去旁的端著菜盤子走過來的侄媳,身姿娉婷,秀雅端莊。今日歸途中,聽村里婦人說那場凄涼的父女訣別場景,其中不少有夸秦蓁文采好的!說她作了首小詩。 秦蓁端了最后一疊煸炒青菜,微笑著去叫堂屋里的爺奶過來吃飯。 菜色與中午的大相徑庭,純白米飯變成了一大半苞米和洋芋,混合稻米煮的雜糧,能見的白色米粒不多。菜有一盤子蒸番薯,炒青菜,鴨腳板,刮下來的豬rou只放了零星一點拌在豇豆里炒,還有一大碗骨頭湯,飄了十幾朵數得清的菌菇。菌菇在城里賣得好,農家人也很少吃,多數會采去賣。 等長輩們動筷后,秦蓁才拿起筷子,剛吃著,就看到周氏拿了鐵瓢從大碗里盛出一碗骨頭湯,連帶撈去一半菌菇,放在簫書翎面前。 對此所有人充耳不聞。 再看十六歲的小叔子,臉上是一種常年不見日光,有些不正常的白,神色舉止也有些呆板,母親舀了,他就吃,沒有半點覺得不妥之處。 就在大家吃了個頭兒的時候,簫清羽從屋外回來了。他一路走過來,腳步帶風,神色沒什么不對勁,瞧了眼桌上沒他的飯碗,就要去廚房。 “今兒沒煮你的飯,也沒你的菜。叫你臭小子跟我犟!”周氏冷冷的開口。 馮氏急了:“我還說羽哥兒去哪了,怎么不吃飯。啊,怎么能不給飯吃,羽哥兒天天都要干那么多活?!?/br> “娘!他對長輩不敬,跟我頂嘴,就得治治!這事兒沒得商量?!标P于私藏錢這種大事,的確沒得商量。 簫清羽坐了下來,環抱著手臂,一臉倨傲:“不吃就不吃?!?/br> 秦蓁遞過自己沒動幾口的一碗飯:“夫妻本該同甘共苦,你不吃,我怎么好吃。你吃我這碗?” 簫清羽心頭微動,別過頭:“吃你的吧,一頓餓不死我?!?/br> “哦?!鼻剌枰矝]多勸,禮貌一下而已。 事情沒成,周氏牙癢癢不能說什么。馮氏略對秦蓁點了下頭,表示滿意孫媳婦的做法。 簫弘光思忖了半天,尋個時機敲打的開口:“秦蓁,其實你用不著聽外面那些粗鄙婦人的話,說什么,咱家娶了個中看不中用的大小姐,婦人之見吶!咱老簫家兩輩讀書人,也算得書香門第了,有你這么個才華橫溢的人兒嫁來,是給簫家添了光?!?/br> 丈夫好好的夸這小蹄子做什么?周氏皺眉。 秦蓁面色感激答話道:“大伯抬舉了,入了簫家門是緣分,也是我的福氣。大伯能說出這番話,也是個心思通透、玲瓏豁達之人吶?!?/br> 好,好,還懂得投桃報李夸獎他,簫弘光聽了如醉春風,暗道這苗頭是起對了。 簫清羽坐在位子上托著下頷,覺得大小姐說話挺有趣的,她的一言一行……就像山上被風吹動的白梨花,顫動美麗,讓人越看越想看。 “不知你自小讀過哪些書?出自名門世家的小姐,學問想必做得不差?!焙嵑牍馓皆挼?。 秦蓁答:“大伯謬贊。容我想想……”她做認真思索狀,那雙烏黑清澈的眼睛讓人看不出任何矯作,滿是天真單純,“常讀的書有《女則》、《女誡》,其它的四書五經么,略有耳聞。提起這,我小時候還有過關于教人讀書的一段趣事呢?!?/br> 聽說她不精通四書五經,簫弘光有些不滿,如今科考的內容,就只限定從四書五經中選,截斷、調換、糅雜,幾乎是揉碎捏散了反復考其經義。 又聽說教書二字,他耐心問下去,是什么趣事。 “就在我十四歲時,六歲的表弟來家里做客。其實我本對四書五經很感興趣的,爹爹卻不許我念這么多書,說女子無才便是德。但我想學,于是表弟來了后,我與他經常學習耍玩,想借機看書,期間,也自詡有幾分才情,便想教導表弟……等時日久了,表弟被家中西席考察文學時,竟然說他文章做得女里女氣,毫無男兒氣概。最后家里長輩得知源頭是我,唉,表弟就被勒令搬出去住了。從此,我是與那些書無緣了?!鼻剌柰褶D嘆息道,又帶幾分自嘲的樂趣在里頭。 卻聽得簫弘光是膽戰心驚,抬手抹了把額頭出的冷汗。幸好沒叫此女子誤了他兒子!這西席非但她當不得,還得叮囑他兒遠離這個女人啊。 場面瞬間冷了下來,簫弘光不再應話,臉色也黑氣沉沉的。 如在夢中的簫清羽微醒,感到奇怪,大小姐說話這么動聽,怎么突然不招大伯待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