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皇.……皇上?!?/br> 顧問行以為自己聽錯了。 而皇上不僅如此,還將自己身上的氅衣脫下,交給曹寅:“記得給她披上?!?/br> 顧問行還想出言相勸,而曹寅則一如既往地不問原由只聽命令行事,他當下便應聲而去。 這時,皇后帶著浩浩蕩蕩的人趕到,一眾人等跪在地上請安。 “皇上,昭妃……”皇后還未來得及說明詳由,康熙已然制止,“是朕的意思,是朕派人送昭妃回府的?!?/br> “皇上,這于禮不符?!被屎筮€待再說。 康熙冷冷看了她一眼,一語不發地走了。 “起駕”顧問行顫顫地唱念。 費揚古跟在康熙身后,這一刻,心中五味雜陳。 當東珠跑到西角門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很傻,沒有圣諭,沒有懿旨,自己怎么能出得了宮門。況且就算出了宮,自己又如何能這樣一路跑回去? 想到這里,眼淚便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這個時候,曹寅追了過來。 “娘娘,臣奉皇上之命,護送您回府?!辈芤鷮⒖滴醯碾┮屡跂|珠身上,又去跟守門侍衛交代了幾句,不多時,便有人牽來兩匹馬。 “時間緊,恕臣來不急為娘娘準備車駕了?!辈芤拕偝隹?,東珠已然從守衛手中接過韁繩,飛身上馬,她來不及對曹寅說什么感激之語,只是看了他一眼。 那眼中的神情自是深切的感恩。 隨即,用力打馬,飛馳而去。 曹寅也立即上馬追趕。 黑夜籠罩著街巷極為安靜,除了馬蹄有節奏的聲響以外就是呼呼的風聲。 遠遠地就看到府門口車馬不絕,管家正指揮著人往門楣上懸掛白帳,前幾日省親時一直掛著的大紅燈籠也被降下,取而代之的是如雪的白燈。 四下里亂糟糟的一如東珠的心,她覺得自己心亂如麻,而頭也疼得快要炸了起來。 曹寅還未來得及下馬通傳,只見東珠一揮馬鞭已然直接縱馬入府。 “大格格回來了!” 管家在倉皇中忘記了規矩,依如當年的稱呼,只是鼻子發酸,不由老淚縱橫。 直到曹寅下馬:“管家,昭妃娘娘得了信,請了皇命回府探望,還請妥為安置?!?/br> “是……是……”管家一面抹著眼淚,一面立即命人為曹寅牽馬,又親自將他請入府中。 東珠無暇顧此,她只是一路騎馬入了內苑穿過花園直接奔往后院,這一行也顧不得回避了男客,仿佛在廳里見到了阿瑪和幾位兄長幼弟,沒有半分的寒暄唆,便直接來到瑪嬤所住的上房。 至此,東珠才大夢初醒。 額娘頭上纏著白紗,面上有青腫淤血,目光呆滯地癱在炕邊看著幾位嫂嫂和老嬤嬤們正在給瑪嬤換衣裳。 跟了瑪嬤一生的查嬤嬤早已哭得不省人事。 瑪嬤屋里內堂外廳皆跪滿了人,本家的嬸娘、伯母和一眾堂姐妹,就連瑪嬤一向不待見的阿瑪的側福晉也領著她的女兒跪在外間。 “東珠?!鳖~娘看到她像看到救星,立即抱著她哭了起來。 “額娘,您別在這里哭,瑪嬤不喜歡?!睎|珠的聲音很輕,她用力抱了抱額娘,又拍了拍她的臉袋,這才松開手,向那張大榻走去。 那里安安靜靜地躺著的,正是最疼愛她的瑪嬤。 東珠永遠也忘不了這一幕,雖然她只看了一眼,但卻永久地釘在她的心上。 雖然嫂嫂們已經為瑪嬤清理過遺容,重新梳了頭,換了衣裳,但是東珠仍然可以看到在巨大的沖撞中瑪嬤所受到的傷害。 瑪嬤的遺像可以用慘不忍睹來形容。 然而她看到了在瑪嬤懷里的一個小罐子,居然是完好的。 “你瑪嬤摔出去的時候是后腦著地……”額娘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她仰面躺在那里,眼睛睜得大大的,可是你知道嗎?她嘴角還含著一點兒笑意,我看到她手里像抱著嬰兒一樣抱著這個罐子,我想,她之所以會笑,就是因為她覺得她沒讓這個罐子摔破?!?/br> 東珠以前不知道一個人突然昏厥是怎樣的感覺,但是現在她知道了,她的頭像是懸了千斤巨石一樣沉,沉得站不穩腳跟,眼前也全是亂舞的金星,突然間渾身都不聽使喚,身子便直挺挺地厥了過去。 東珠不能相信,自她記事起就一直呵護她的親祖母就這樣離去了。 起初她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并沒有太多傷感,因為她以為祖母以這樣的方式為自己鋪路,也是假死離開人們的視線,然后悄悄安排她出宮以后的事情。 可是,當她親眼看到祖母的遺體,她愕然了。 接下來的幾天,她失去了語言和思考的能力,很多人說她是太過傷神所以導致心迷,也有人說她被魘到了。 其實,她是清醒的,她只是不能接受這個事實。 直到那一天,看到悲痛神傷的阿瑪與額娘,看到在火葬中一點點被吞噬的有關老祖母的一切。 她才知道,這世上最愛她、最寶貝她的一個人就這樣離她而去。 康熙六年二月中和節,這是民間稱為“龍抬頭”的日子,自此之后萬物復蘇,春暖花開。中和節最早是由唐德宗提倡的,如今在清宮中還是第一次過。 一大早,皇上就率宗室子弟及輔臣前往先農壇祭祀,這是與往年相同的“春祈”,程序一般無二。 只是午膳安排的極有意思,內務府安排圣駕一行在京郊找了一處普通的農田,在田間地頭吃了一頓“春禧飯”,里面是百果五谷煮成的糙米粥,寓意自然是天子與一班大臣及皇家子弟都要體恤耕者之辛。 皇上還親自幫農家犁了會兒地。 于是,周邊百姓聞風而動,將這里圍得水泄不通,人頭攢動中有人觀望,有人感慨,有人落淚。 經歷了去年一整年的圈地換地風波,土地蕭條,再沒有人愿意種地,因為他們不知道自己辛苦耕種的地是不是在收獲時又被換給別人。 天子的行為,讓所有人不安的心都定了下來。 農事為天。 眾人稱頌。 百姓感恩。 而看到跪在田間地頭那黑壓壓的人群與滿耳“圣明”的稱頌聲,少年天子更是感動不已,他當即下令命所有隨行大臣自選一戶農家,幫其犁地,并救助疾困。 所有的大臣們當即傻了眼。 先不說那些文官,就是武官也頗有為難,只是礙于皇命與百姓矚目,勉強為之。 光著膀子犁了一趟地的鰲拜捅了捅坐在地頭喝水的遏必隆,“皇上背后又有高人指點”。 遏必隆看了他一眼:“不管是誰,這局面好就是了?!?/br> “錯。大錯!”鰲拜不以為然,“我們要的是一位有真才偉略的天子,而不是后宮的牽線木偶?!?/br> “鰲公!”遏必隆臉色突變,立即警告鰲拜慎言。 鰲拜壓低聲音:“我細細查了長公主出事當天的全部經過,那匹馬也找到了,在左腦處有一個小洞?!?/br> “你說什么?”遏必隆圓潤的眼眸突然瞪了起來,額上筋骨盡露。 “行事萬分隱藏,手法卻極為精準,應是有人預先隱藏在馬車必經的路上,以飛弩之物將鋼針打入馬腦。這馬才會突然驚瘋,拼了命地橫沖直撞。好狠毒的計策,對待一個古稀老人……” “當真?”遏必隆難以置信。 “自然。我已命人將鋼針取出?!宾棸輳膽牙锾统鲆粋€小布包,“接下來的事,你自己去查吧。我聽宮里的眼線說,當日慈寧宮請老公主入宮仿佛提及了幾件陳年舊事……而老公主一出宮就遇難,你自己去想想這里面的事吧?!?/br> 鰲拜說完,咬了幾口餅子,又拿起鎬頭繼續刨地。 坐在埂邊的遏必隆面如黑幕,一個字也未再說。 第三十四章 孤零無依誰人憫 傍晚時分,圣駕回宮。 太皇太后設家宴,帝后與妃嬪皆前往慈寧宮。 自正月以來,宮中大小宴會不斷,自十五之后好容易歇了,進了二月,這便是第一個節日。天氣漸漸回暖,宮中女眷們都換下了臃腫的大毛衣裳和棉服,穿上了更為輕巧方便的春裝,一個個花容錦繡,湊在一處,還真是讓人眼花繚亂。 領著端敏進入室內的仁憲皇太后落了座,看著眾人便笑著對太皇太后說:“皇額娘真是好福氣,都說二月二龍抬頭以后,外面就萬物回春,春暖花開了??墒窍眿D瞧著,皇額娘這里一年四季都是繁花似錦的好不熱鬧?!?/br> “是啊,有這些孩子陪著打打牌,聊聊天,這日子過得才不乏?!碧侍蟛艅偨涌?。 “皇上駕到,皇后駕到!” 康熙與赫舍里雙雙入內。 “孫兒給皇瑪嬤請安?!?/br> “臣妾給太皇太后請安?!?/br> “給皇額娘請安?!?/br> “臣妾給皇太后請安!” 先是皇上、皇后給太皇太后及皇太后請安,接著是妃嬪們給皇上和皇后請安,再接下來就是皇上帶領后妃們給太皇太后、皇太后正式行禮。 如此,又費去半盞茶的光景。 “罷了罷了,這樣的禮來復往,哀家頭都有些暈了。原本家宴,以后這些禮盡可免免吧!”孝莊笑著說道,“人都齊了,走,到前邊開席吧?!?/br> 赫舍里立即上前親自扶著孝莊:“這可不行,且不說宮里的規矩,就是尋常百姓家,也要長幼尊卑言行守禮。老祖宗自是體恤我們這些做小輩的,我們自己可斷斷不敢越禮?!?/br> “皇后說得極是?!?/br> 福貴人則緊跟其后開口追隨,仁妃錦珍與賢貴人明惠也立即跟著小聲應和。 端敏輕哼一聲,扶著仁憲皇太后起身。 眾人從暖閣移至廳里,今兒的宴桌擺的極有趣,不是往日常見的幾張金絲楠木大圓桌,而是擺成回字形的一個一個小方膳桌。 桌上擺著各色的果品、菜肴還有早春的花卉,看著很是新鮮悅目。 只是這樣的布局,大家一時不知自己的位次如何,便都有些拘謹。 “都是皇后的主意,這樣各人一個小桌,你們吃得隨意些,各自跟著服侍的人也行動便利,而大家實則還是連在一起的。又自在又合睦,哀家看啊,這以后宮里的家宴都這樣擺才好!”孝莊笑了笑,看得出,皇后的新點子她很是贊賞,“坐吧,說了是家宴,都別拘著?!?/br> 于是眾人落座。 康熙環顧四周,不多不少,各人一桌。 然而心里突然有些空落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