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你,心里有人嗎?”她突然問他,眼睛也直愣愣地對著他,此時已經沒有了先前的緊張與害怕。 “什么?”康熙沒聽清。 她的手輕輕覆在他的心房上:“這里很小,如果這里已經有了人,就不該再讓別人進來,那樣太擠了,大家都不好過?!?/br> 康熙莫名,他緊盯著東珠,仿佛在看一個怪物。 隨即,她把手收了回來放在自己的心口上,用蒙語低聲說道:“我這里已經住了一個人,從我四歲開始,他已經在這里了,我想我這一生,到死都不會改變?!?/br> 康熙被震驚了。 “你知道你自己的身份,你知道你是在對誰說這樣的話?”同樣是蒙語,康熙的語調中沒有憤怒只是驚訝。 “我知道,我是皇妃,是你的妃子。我是在對皇上、對我的夫君說這樣的話?!睎|珠眉頭微蹙,眉眼間閃過萬種風情最終凝為無限的悲苦,“我沒有辦法對你說謊,也沒有辦法對不起自己的心?!?/br> “你不該進宮?!彼f。 “該與不該都不是我能決定的?!彼樕鲜菬o可奈何的神情,“我不想進宮卻最終還是進來了?!?/br> 他一把將她拉進懷里,緊貼著她的臉,幾乎是咬著她的耳唇,切切說道:“所以,一切都不是你想怎樣就怎樣的。你不想進宮可是終究進來了,你不想成為朕的女人,可是這同樣容不得你來決定?!?/br> 帶著她一起跌在床上,他的身子重重壓在她身上。 兩個人離得很近,仿佛就要化為一體。 “求你?!彼f。 “放心,朕會好好疼你的?!闭f著,他便吻了下去,纏纏綿綿的一個長吻,他發現她的唇很軟很潤,吻起來感覺極舒適,特別是在她抵死地拒絕中他的舌探入她的唇中,他才發現自她的口中有一種淡淡的讓人著迷的清香。 就像口渴時喝到的甘露,他貪婪地吮吸著。 從來沒有像此時,對于一個女人有著這樣的渴望,他覺得自己突然像個原始人,在蒼茫的草原中追趕著一只小鹿,她一定也必須是自己的獵物。 “我想我能理解妍姝為何一心求死?!痹谒氖旨磳⒊断滤砩献詈笠患路臅r候,她瞪大眼睛緊盯著他說了這樣一句話。 如同被兜頭澆了一桶冷水。 康熙一下子呆住了。 “你說什么?”他大吼著。 而她卻不再說一個字。 他甚至用手狠狠掐著她的脖子,直到她呼吸困難,即將憋死過去。 他放了手,站起身,默默穿好衣服。 “你知道些什么,講給朕聽?!闭驹诖扒?,背對著東珠,他的表情十分駭人。 東珠坐起身,用被子將自己裹好。 “妍姝與額附圓房的當天夜里便沉水自盡了?!彼穆曇粑⑽⒂行┹p顫,“她為什么這么做,皇上一定明白??墒?,我替妍姝不值。她在那里生死凄苦,一心只想為愛人保存一份完整、一份美好??伤恢?,她心里的那個人卻夜夜都在別的女人身上重復著她所最不愿承受的那種痛苦?!?/br> “你從何處聽來的?!彼琅f是背對著她,冷冷問道,只是東珠聽得出來,他的聲音分明是在狠狠壓抑著某種強烈的情緒。 “我一直以為皇上對宮里宮外的事務應當是洞悉一切的,只有這樣才不會為人蒙蔽、為人左右,才能做出最正確的判斷。然而,有些事情,卻偏是眾人皆知唯獨只瞞著皇上?!睎|珠心中十分忐忑,今日為了自保所說的這番話,盡管她用了蒙語,因為她知道這宮里的人會蒙語的并不多,可是依舊有風險,如果讓太皇太后知道了,自己便徹底將她得罪了。 而當下也只能如此了。 康熙未發一語,獨自于窗前靜立了一會兒,便走了出去。 從始至終,他沒有再看東珠一眼。 第三十二章 玉簪突斷失佑親 “格格,您怎么了?”蘇麻喇姑從未看到孝莊有過如此驚駭的神色,不由嚇呆了,聲音抑不住微微輕顫。 她不知道,此時孝莊比她還要驚惶:“你去,把這東西拿給石氏?!?/br> “恪太妃?”蘇麻喇姑愣了,隨即明白過來。 沒有帶一個人,只身出了慈寧宮,一路向西而去,不多時便到了太妃們居住的咸安宮。 咸安宮是個三進院落,頭里還有個小廣場,東西各有幾座佛樓,雖與孝莊所住的慈寧宮、仁憲太后所居的慈仁宮不能相比,但也算寬敞整潔。 如今,順治爺那幾位有品級的太妃和未冊封的庶福晉們都在此處安置。頭殿是淑惠太妃、端順太妃、恭敬太妃,這幾位都來自蒙古科爾沁的博爾濟吉特氏,以前為妃的時候就是同聲同氣,如今年紀輕輕地當了太妃更是要湊在一處,日常起居聊聊天也好打發時光。 第二進的正殿是寧愨太妃,她是二阿哥福全的生母,雖然給先帝為妃的時候出身低微,但是如今作為有皇子的太妃待遇卻比旁人要好得多。 東西兩側住的則是賽寶、邁及呢、厄音珠這幾位未得冊封又蒙過先帝寵幸的庶妃福晉。 第三進住的是太宗朝的老太妃們,懿靖貴太妃、康惠淑太妃居主殿,而東西兩邊側殿住的是太宗朝那些庶妃們。 這三進殿閣后面還有個西小院,里面藤蘿青幽,碧葉披瓦,住的正是恪妃石氏。 蘇麻喇姑沒有從咸安宮正殿入內,而是繞到后面從西南角門進去。 守門的老太監看見她,剛要問安,便被她一個眼神所禁,于是只悄悄打開院門,未敢出聲。 蘇麻喇姑進屋的時候,恪太妃石氏正坐在炕上全神灌注地繡著一幅仙鶴圖,蘇麻未吱聲,這宮里的老太妃們日子單調又冷清,閑時便做些針線活讓太監們帶出宮換幾個零用錢也是常事,對此她從來都是睜只眼睛閉只眼睛。 她未說話,只掏出懷里那個物件隨手丟在繡屏之上,那東西輕飄飄地飛了一個好看的造型便翩然落在恪太妃眼前,石氏這才發現屋里進了人,她抬起頭對上蘇麻的眼睛:“嬤嬤來了?” 顯然有些意外,立即下炕剛要寒暄,突然目光重新落在那物件上臉上立時變了顏色:“蘇嬤嬤?!?/br> 恪太妃面色如紙,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求蘇嬤嬤救我!” “救你?這天大的事情流傳出去,我們都沒命了。我拿什么救你?當初就是因為我一念之仁,才拿性命在太皇太后面前為你做保,可是你……” “蘇嬤嬤!絕不是我說出去的!當年之事,我從未對外吐露半個字。您想,我若想說,當年在先帝面前就說了,或許還能謀個好出路,可是如今我在咸安宮里挨日子比活死人好不了多少,說出去對我有什么好處?”石氏淌下兩行急淚,以頭觸地,甚為惶恐。 這邊凄風苦雨,前邊一墻之隔的殿中,懿靖貴太妃一面擦拭著案上那把明晃晃的佩刀,一面喃喃低語:“不是不報,時候未到,果兒,你信嗎?額娘當初許給你的,都會應的?!?/br> 奶茶濃郁的味道在房中飄散開來,一個身材消瘦的小宮女跪在茶爐邊小心翼翼將熱騰騰地茶水注入碗中,恭敬異常地端到懿靖貴太妃面前。 “昴格爾,這茶該換換了?!避簿纲F太妃接過碗來放在鼻子下面聞了聞,并味喝,只是隨手倒在案邊盛著七葉草的大瓷花盆里,只聽哧啦的一聲響,那碧綠的葉子仿佛跟著抽動了一下,隨即又沒有半分動靜。 “是?!边@個名叫昴格爾的小宮女拎著一整壺熱騰騰地奶茶起身離去,她將茶壺里的奶茶悉數倒進院中的廢液桶中,刷洗干凈茶壺,又重新換了老君眉來泡。 品著與奶茶完全不同的老君眉,懿靖貴太妃淡淡地笑了,那笑容里透著三分詭異,居然身居冷宮足不出戶,可是這宮里的事情就沒有她不知道的,就像此時她便知道,今天晚上,那乾清宮里的茶水也該跟著換了。 “老meimei,jiejie我等了這么多年,是時候該出手了?!彼钌钗丝跉?,聞了聞那茶香,唇邊的笑容收的干干凈凈,讓一旁侍候的昴格爾看了,竟然覺得有些猙獰。 “我知道你現在最想要什么,我就幫你圓了這個夢,送你一個親孫子?!毙睦锬赌钪?,手里的茶杯便狠狠砸了出去,好好的一個物件掉在地上成了碎片,茶水也灑了一地。 接著,便是瘋狂地大喊大叫:“挨千刀的混蛋,無恥的jian夫yin婦,還我的博果爾!拿命來!” 她大喊大叫,扯破了身上的衣服,弄花了臉上的妝容,半白的頭發胡亂披散著沖出房門,果然,兩個身強力壯的老嬤嬤立即沖了過來用力按住她,又將她架回房里。 而她依舊用力掙扎著,叫喊著。 蘇麻喇姑出了西小院,聽到前邊貴太妃那里的喧鬧,她停下步子,靜靜地聽了好一會兒,不由在心底默默嘆了口氣。 曾經那樣光鮮尊貴的女人,曾是昔日太宗皇帝皇太極勢鈞力敵的對手林丹汗的福晉,夫死從子后一度成為部落首領,即使是戰敗以寡婦之身再嫁,也是帶著屬民和數不清的財寶昂著頭走進的建州城。 在太宗皇帝的后宮中,唯有她的宮殿最豪華,衣飾最豐富,就連共封五妃時,太宗皇帝都說“唯有她,當得一個‘貴’字”。 每每太宗皇帝征戰歸來,都會把最鮮亮的錦鍛,最耀眼的珠寶拿去給她,即使是在宸妃海蘭珠寵冠后宮的日子里。 誰承想,那樣尊貴的她竟然會有今日的境地。 宮里,真是一個人吞人的世界。 蘇麻喇姑心事如麻,踩著棉花一般回到了慈寧宮,剛剛進殿,就看到太皇太后孝莊一個人獨自在殿內踱步,見她回來立即問道:“她怎么說?” 孝莊面色沉靜,緊盯著蘇麻喇姑,目光如炬。 蘇麻喇姑將情形敘述一番:“奴才想,此事當不是恪太妃說出去的。這些年她一直待在咸安宮也是極本分的,就是每逢年節慶典別的太妃都出來赴宴,她也未曾離開西小院一步?!?/br> “不是她,還能有誰?當年那些奶婆子都不在了,這事唯獨她知道一星半點的,若不是她,今兒穆庫什怎么會拿了這個來給我看?”孝莊不解。 “不知長公主是何意?好端端地拿了這個出來。若是為了要挾咱們對昭妃娘娘好些,那怎么不在當日貶罰的時候拿出來,如今赦了昭妃又給了恩典,她倒拿這個出來,真不知是想做什么?!碧K麻喇姑眉頭緊皺,心下真的犯了難。 孝莊不語。 “如今不如裝作不知,置之不理?”蘇麻喇姑試探著。 “不行?!毙⑶f在屋里來回踱步,“去,請玉林師父明日入宮講經,再去遏必隆府傳話,請大長公主和遏夫人一道入宮聽經?!?/br> “主子?!碧K麻的心咯噔一下,像是被烙鐵烙了,情急之下連稱呼都亂了。 孝莊對上蘇麻的眼睛,仔細凝視著,她沒有再說什么,但是蘇麻看到那里面不容置疑的堅定還有雖并不多見但自己十分熟悉的肅殺之氣。于是,她定了定神,壓抑著心中的慌亂與不安,只低下頭,做了一個遵從的姿勢。 夜已經很深了,承乾宮中還是燈火通明,東珠坐在榻上和春茵正在忙碌著,春茵將新剝好的小胡桃、杏仁以及長壽果放在罐子里用小錘子砸碎,再倒在面板上。 東珠認真地將碎皮挑出,再拿著搟面杖將那些細小的碎果一點一點研細成末,隨后再小心翼翼地倒在一個精致的細瓷罐中。 “主子,虧得您想出這個主意,老公主吃起來又是便宜且這果子的味道還不失,您可真是孝順!”春茵贊道。 東珠一臉燦爛:“大冬日的,窩在寢宮里也沒有事情做,弄這個一來為了瑪嬤,二來也是打發時辰?!?/br> “對了,主子,明日老公主進宮來聽經,會不會來咱們宮里看您?”春茵問道。 “進宮來聽經?”東珠很是意外。 “是啊,您沒看云姑姑正領著啟秀她們仔細收拾呢,內外都打掃得極干凈。今兒晚膳隨主子去前邊請安的時候,云姑聽蘇嬤嬤身邊的阿雅說的,說是太皇太后請了老公主來慈寧宮聽經。以往都是請幾位老親王福晉或是索尼夫人,看來啊,太皇太后這次是想一心一意給主子恩典,這前幾日才省了親,如今又請老公主入宮,主子從此以后,在宮里的日子定是順當了?!贝阂鹫f的時候面上洋溢著甜甜的笑容,一副心滿意足的樣子。 看到她這樣一心一意為自己著想,東珠忽然覺得有些心酸。 若是過幾日,自己假死逃出宮去,這丫頭會是怎樣的傷心呢? 如此,又想起赫舍里蕓芳,她一直拿自己當對手,當她發現這個對手突然死了,會是長長松口氣還是會有幾分悲憫? 還有錦珍,在這宮里她那樣如水般恬靜的性子究竟是福還是禍呢?如果自己離開,她該多孤單? 還有…… 想著想著,心里就難過起來。 “主子,早些安置吧,這些活兒也不是一日就能做好的,若是熬陷了眼睛,明日老公主見了,指不定怎么傷心呢?!痹乒霉脧耐饷孀邅?,一面安慰一面拿開了東珠手里的物件。 “你總是這樣,走路都沒個聲兒,嚇我一跳?!睎|珠嘖怪著。 “是娘娘想事情分了神兒?!痹乒霉贸阂鹗沽藗€眼色,春茵立即將案上收拾了,又同如霞一起將小炕桌直接抬到外面。 “明兒瑪嬤和額娘真的要入宮?”東珠問。 幫東珠拆了旗頭,換了衣裳,又扶到床上,云姑這才說道:“是啊,慈寧宮里不僅佛堂重新打掃收拾一新,就是西殿那幾間暖閣也騰出來了,好像太皇太后有意要留長公主多住幾日?!?/br> 東珠的心里突然有些突突,不知怎的涌起一絲緊張。 看她眉頭微蹙,云姑從旁勸解:“怎么?主子在擔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