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5節
天上星斗齊顯,星光如柱落下,統統匯聚于玉歸舟的陣盤之上,玉歸舟整個人被星光包裹,連眉目都變得不甚明晰,還沒等王海生這些小輩弄明白發生了什么,他已經消失在了眾人的眼前。 黃泉路口,萬物凋敗,剛剛經歷的一場大戰,讓守路鬼差都垂頭喪氣。 白色的流光閃過,一位白袍道人又站在了他的面前。 鬼差一看來人竟然是那個殺神,話都不敢說,屁滾尿流地往后跑,整條黃泉路上的鈴聲幾乎連成了海。 “那個……”天上仙人般的玉歸舟難得有些不好意思,看著面前滿坑滿谷還帶著傷的鬼官鬼差,他笑得極為客氣: “我剛剛送錯了,能不能將那凡人魂魄再還我?” “大、大膽!” …… 故地重游,宋丸子也沒把自己當了黃泉的外人。 巧的是,蘇家之人這一世都算是福祚綿長,才四十多年,他們中還沒有人重回黃泉。沈師傅在地府中當差三十年,精研廚藝,積蓄功德,皆有所成,十年前投胎去了,按照閻羅的說法,他這一世將名垂青史,在后世也香火不絕,以后福緣積累多了,還有更大的好處在等著。 聽得宋丸子連連點頭。 她的喜悅,也是蘇遠秋的喜悅,兩個人手拉著手走在冥河邊,生生將森森鬼獄當做了名勝古跡,坐在冥河邊,他們一人一鬼要么喝著茶吃著點心,要么宋丸子做吃的,蘇遠秋在一旁含笑看著。 春花秋月,對于陣法之術精深的宋丸子來說,只要她想要,招手即可來。 夏雨冬雪,江海泛舟,亦皆如是。 她見過大漠風沙,見過松林如海,見過巨大的鯨魚躍出水面,似是要吞下天上的月亮,她也見過皚皚白雪上七彩斑斕的花悄然盛開……她見過的風景,她都希望蘇遠秋能看一看。 蘇遠秋一直在看,鬼不需要眨眼睛,他看見了無數自己想都不曾想過的風景,也一直看著那些風景下的宋丸子。 他的心在盡情暢想,大漠風沙里,宋丸子一往無前的天涯行者,松林如海里,宋丸子是臨風烤rou的人間逍遙客,巨鯨出水,宋丸子應該是吃著海鮮粥在一旁看著,月光揮灑,也入她眼眸。 至于皚皚白雪上的花……他見過世上最美的花,一直開在他的心里。 “小少爺,這是我在無爭界釀的酒,在臨照城的樹下也很是埋了些年月,前不久我才把它起出來,一半用來給你做醉蟹,另一半給你喝了,如何?” 蘇遠秋看看那個粗陶壇子,興致勃勃地說:“我現在不會喝醉,這半壇子酒可未必夠我喝的?!?/br> 黑衣女子一抬手,兩只酒杯就出現在她的掌中。 “照小少爺這么說,你的酒喝了也浪費,我給你留兩杯也就夠了?!?/br> 蘇遠秋委屈,一雙眼睛看著宋丸子。 這是他常用的伎倆了,從十五歲到二十五歲,在爭勝斗嘴上他便沒贏過,可他知道宋丸子的軟肋是什么,這樣吃軟不吃硬的人,只要人略有一點示弱,她就會先退了。 一別經年,宋丸子的臉皮變得更厚,心腸變得更硬,可她沒變的一切,都被她毫無掩飾地展示給了蘇遠秋。 就如現在,她手上一送,半壇子就已經落在了蘇遠秋的面前。 “你喝你喝,我不給你兌醋了?!?/br> 蘇遠秋的眼眸卻還是不肯移開。 他想多看幾眼,以假裝,能撫慰之后千年萬載之相思。 只有相思共冥河悠悠,其上沒有他蘇遠秋。 “小少爺,你告訴我,你,想投胎么?” 陣法隔絕了他人的探聽,宋丸子問出了這句話。 這一刻,她自己也不知道,要是蘇遠秋說他不愿意,自己會不會舍了玄泱舊事,忘記靈族的萬年苦痛,拋下自己的身世之謎,帶著這一縷魂魄徑直遠走,不問前途,不問后事。 蘇遠秋又笑了。 他的心里,屬于蘇清明的聲音如貫耳之雷,萬年前的誓言扯得他的魂魄陣陣發疼。 疼到說不出自己決絕的真心。 他也不敢說,這般瀟灑的宋丸子,在凡人界就曾為他幾次身臨絕境,那樣的苦,他舍不得她再受。 “我……待你看完了生死簿,我再告訴你?!?/br> 宋丸子的手中的靈力無聲散開,她看著蘇遠秋的演技,慢慢點頭: “好?!?/br> 滄瀾界黃泉路上,玉歸舟與一人,不,是一鬼戰得難解難分。 那鬼身高丈余,身姿矯健,銀白長槍使得出神入化,除了體修之法精悍過人之外,更會用一種黑色業火,竟然能消去玉歸舟的陣法。 亂戰中,白衣修士無奈道:“這位鬼修道友,與人方便自己方便?!?/br> “冥君與我交易,打退你,我便可去看生死簿?!?/br> 說話間,女子的槍頭洞穿了玉歸舟的袍角。 第338章 借光 宋歸雪在重返雷澤界之后, 就迅速統領起了雷澤的侉人,雷澤侉人高大莽撞, 與古老傳說中的別無二致, 也和傳說中的一樣信奉強者。 宋歸雪雖然是鬼修,生前也不過是個混血侉人,可她實力強大,侉人就服她。 不服的,也會被打到服了為止。 數年前,宋歸雪又把荒山三部中的兩部接回了雷澤,這兩部精于種植放牧,雷澤雖然蟲怪叢生,可也更適合他們修煉,所有人都變得更健壯和高大了?;亓死诐刹贿^數年,相部和共部的勇士就有人的個頭突破了兩丈,仿佛是突破了血脈中被壓制的桎梏,重新生長了起來。 宋歸雪卻并不滿足于此, 她想探查當年侉人被滅族一事的更多細節, 為此, 她潛回玄泱界, 找到了萬事通,萬事通指點她去往黃泉借閱生死簿。 黃泉鬼官連正統元嬰修士的面子都不給, 又怎么愿意搭理宋歸雪這個身負業火卻無罪孽的奇異鬼修? 奔波了幾趟, 宋歸雪都毫無所獲。 這次, 卻是黃泉鬼官主動找上了她。 說是滄瀾界的黃泉道上有一個修士作亂, 只要她能趕走那個修士,黃泉就可以讓破例她查閱生死簿。 如此,才有了這黃泉路上,她與玉歸舟的一場大戰。 玉歸舟金丹初成之時便有驚才絕艷之評語,敢上九天摘星,下黃泉偷人,一生經歷的大戰不計其數,如這鬼修一般的,他還是第一次遇到。 明明是個女子,招式間卻大開大合,將“一力破萬法”之說貫徹到了極致,長槍一刺,地裂山崩,無論何等幻陣殺陣,她以開天之力與之敵,絕不后退半步。 竟然讓玉歸舟有了些狼狽。 玉歸舟覺得奇怪,宋歸雪更覺得奇怪,和宋丸子在一起那么多年,她也知道些星辰陣師的訣竅法門,如何不知道與自己對戰之人是個修為精深已極的星辰陣師?單說對星辰陣法的理解,此人絕不低于宋丸子,他手中的陣盤上星芒耀眼,看起來能用的星辰實在是多到可怕。 這樣的陣師為何要強闖黃泉? 難道會星辰陣法的人都以惹事生非為人生大樂事么? 宋歸雪默默腹誹,銀白色的槍頭一抖,又向玉歸舟的胸口刺去。 不管是為了什么原因,且讓她先與這漫天星斗戰個痛快! 黃泉道上亂花飛舞,白影白衣相觸即離,流光亂竄,星華顫抖,偶爾黑色的業火燃起,半場熱鬧便化作虛無。 鬼官鬼差們躲得極遠,只遙遙地看著,不久之前他們被玉歸舟打得七零八落,現在看著玉歸舟被人打得節節敗退,他們都有些暗爽。 “這鬼修身負天劫業火,只論戰力,和昔年的閻羅大人也可一比吧?”一只角上包著繃帶的牛頭哼哼地說道。 一旁斷了一只前蹄子的馬面十分不服氣:“說到底,她不過是被天道赦免的罪魂罷了,哪里能和黃泉出身的閻羅大人相比?” 可惜閻羅大人被桑墨削去了一魂三魄投入了輪回之中,戰力失了大半。 牛頭馬面一齊嘆起氣來。 又打了百來個回合,玉歸舟心下有些著急,之前那個鬼官說話辦事都利落得很,要是她就利落得把小遠秋扔進了輪回里,他這當師父的以后哪里還有臉去見自己的徒弟? “這位道友,我此次來黃泉,是為了讓一對有情人能見上一面,并非是要惹是生非呀?!?/br> 宋歸雪冷漠以對,手中長槍幾乎擦著玉歸舟的發頂過去了。 宋丸子以前常說,明知打不過怎么辦?那就要爽快認慫啊。宋歸雪就從沒見過比宋丸子認慫更快的人,不知不覺間,這從前的戰神如今的鬼修也有了新的處事之法——認慫之人說的話,她一個字也不聽,更不會信。 玉歸舟撿著催人淚下的大道理講了無數,宋歸雪手上的槍竟然一絲停頓也沒有,陣修周身的陣法破而后立無數次,要不是他修為高深,大概已經是宋歸雪的手下死了幾回。 “姑娘,所謂君子有成人之美,我徒兒一生波折,心心念念那人百年,難道您就忍心他們從此輪回別路,見面不識么?” 宋歸雪冷漠依舊。 寬大的衣袖上又被戳了個洞,玉歸舟搖頭,忍不住嘆道:“斜月啊斜月,你究竟為何給自己起了‘宋丸子’這樣的名字?貪狼紫薇破軍勾陳,你與這些名字相伴數十年,怎么就只知道個丸子呢?是為師表面為善,實則從未把遠秋小友這凡人放在心上,不然這些年我但凡上心一些,總能發現點端倪……又怎會讓事情落得今日的局面?” cao縱陣盤防身,玉歸舟本以為那銀白的槍又要突至自己的眼前,沒想到,竟然沒有。 抬眼看去,那身量高大的鬼修手持長槍,暗火燃燒的眼眸正看向他。 “將你剛剛所說的話,再說一遍?!?/br> 話? 歸舟道君怔忪片刻,說:“是為師表面為善,實則……” 鬼修:“不是這句,再之前?!?/br> 歸舟道君想了想,繼續說:“貪狼紫薇……” 鬼修手中槍尖微動:“再之前?!?/br> 歸舟道君還是摸不著頭腦,只說:“斜月啊斜月……” “唰?!惫硇奘掷锏拈L槍被她收了起來。 “原來你就是丸子的陣修師父,我說為何世間星辰陣修突然變多了?!?/br> “道友,你認識我徒兒?” 宋歸雪已經轉身,往黃泉深處走去,慢慢道:“宋丸子乃我畢生至交,可托付身家性命之摯友,你既然是為她的事兒而來,我自然不能袖手旁觀?!?/br> 玉歸舟覺得自己雖然只閉關了一百多年,可這世上之事變幻太快,他竟然有些跟不上。 自己從凡人界裹回來的魂魄竟然跟自己的徒弟有一腿,咳,是有些許緣分,這也罷了。 自己隨手救了的修真后輩竟然也是自己徒弟的朋友,還說自己的徒弟算得上是他們的師父,他可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有了這么多的便宜徒孫,偏偏那些后輩還個個天資過人、心性堅毅,已然具人中龍鳳之姿。 自己來了趟黃泉,遇到了一個能與自己戰得不相上下的鬼修,油鹽不進,好話不聽,沒想到竟然也是丸子的朋友。 “畢生至交,可托付身家性命之摯友?!边@般話,能讓如此一個人說出口,丸子啊丸子,你的這些年到底是如何過的? 宋歸雪說她不能袖手旁觀,所謂的“出手”便是一柄長槍頓地,剎那間,強大的力量沖刷了百里黃泉路,那些原本在一旁看熱鬧的鬼差鬼官被這一下都掃到了地上,只能縮著脖子,眼睜睜看她大步朝前,直入黃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