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可這些保護讓她更加痛苦,呼吸斷絕,痛苦又綿綿不斷,在不見盡頭的對抗中,她的意識漸漸消弭。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這一,是變數也是生機。你將這斗星陣改到極致,是想逆天而行么?” 記憶中,那一角綴著星辰光輝的衣擺從眼前晃過,她自己跪在地上,心中還是不服氣的。 “斗星陣本就是殺陣,若是不能將來敵剿滅干凈,我干嘛還要做這個陣盤?” “心中只想著殺敵,你的陣者之心呢?周天星斗借你星力,你自然要順天而行,每個陣都在你的手上,自然也在你的心上,你心中若不想著順天知意,如何再與星海相交?!?/br> 順天知意,一線生機。 星辰陣師永遠瞭望星空,想的是自己能跟星辰相融,同天道相合,卻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也要在無邊生死險境中求得自己的性命。 墮星崖上,她被剜去一只眼睛,天道沒有給她一線生機。 她被廢去丹田,天道也沒有劈下一道驚雷打死那見利忘義之徒。 是她引爆了自己的本命陣盤,從墮星崖上掉下,墜入了破界洞才到了凡人界。 凡人界里,蘇家有仙丹,卻不得長生,有仙人,卻不得續命,他們上下幾十口的生機又在哪里? 唯有爭,唯有力……世間之道,千千萬萬,卻從不屬于那些真正聽天由命隨波逐流之人。 從走上那登仙臺到現在,她目之所及,無不是奮力求生者——試煉場里的那幾個孩子要與無數野獸爭自己的修真之機,臨照城里體修和丹堂的爭斗之始,為小利,也為長生,體修們隱忍過,卻還是爆發了,若他們不爭,那就要被丹堂任意拿捏。 她行時間路,參世間道,這世間可沒教給她信、天、命!順、天、時! “那你可信你自己?信自己無靈根,無造化,無福緣,卻百劫加身仍可不死?” 空蕩蕩的腦海里,是一個人的疑問。 此時,宋丸子已經似乎已經意識全無,身體被海水卷向下卷去,再也掙扎不動了。 順著木九薰帶著宋丸子離開的方向找了足足半日,直到入夜,荊哥終于在一處山崖上看見了他穿著黑袍睡覺的紅發師姐。 “九、九薰師姐?” 四下看了兩圈兒都沒找到宋丸子,只見一個巨大的海中旋渦在崖下旋轉,海水拍打石崖,發出陣陣巨響,荊哥心生不好的預感,強裝自己有八百個膽子,去叫醒了木九薰。 “啪!”一條火鞭擦著他的頭發甩了過去,若不是荊哥修為尚可,怕是就要被抽在臉上了。 “什么事?” “九薰師姐,宋道友呢?” “水下悟道呢?!?/br> “水、水下?”看著那連他都要費力抵抗的旋渦,荊哥急了,“師姐,宋道友修為低微,如何能在這里悟道?” “長生久不都是這么悟道的么?當日我……便是在云淵之下入了鑄體境?!?/br> 聽了這話,荊哥急得快要吐血了。 “師姐,你一覺睡十年就能從鑄體境直跨鍛骨境,這世上有幾個人能跟你一樣?!” 當法修就是二十歲筑基,戰力是金丹之下第一人,后來當體修就是六十年通脈,論戰力又是正罡之下第一人,這樣的人將自己的悟道之法教給別人,與殺人又有何異? 荊哥著急的時候,木九薰已經散出靈識去尋找宋丸子,卻完全不能從水下感到生息。 見木九薰從榻上一下子做起來,荊哥的臉已經慘白: “師姐,你這是草菅人命!” 嘴里說著,他就要往海中跳去找人。 木九薰卻抬手止住了她。 一絲火星從她的指尖冒出來,在虛空中勾勒出了一把火色的大刀。 “分!” 那大刀沖著海面直直劈下,將那旋渦一分為二,海水在翻滾中被大刀所化的火墻向兩邊推開,露出了幽深的血色海底。 在那里,一個身著黑色麻衣的纖細身影靜靜地仰躺著。 她蒼白的面龐在火光的映照之下,仍不見一絲鮮活,黑色的眼罩遮著她的一只眼睛,更添了兩分死氣。 天空中一絲云朵也無,星海燦爛地閃爍于天際,在星空下,海水不愿被這火墻阻攔,劇烈咆哮著、沖擊著。 木九薰的身形化作一團流火,輕輕地落在宋丸子的面前,口中說著: “哎?不會真死了吧?” 正想引動自己給宋丸子的火種探探她的生機,卻看見宋丸子的額頭正中突然亮起了一個藍色的光點。 同樣從崖上跳下來的荊哥也只低頭看著海底躺著的人,他們都沒看見南天上有一顆星星突然亮了一下,然后,又一顆星星亮了起來……當第六顆星星亮起的時候,遙遠的蒼梧之野,有人突然睜開了眼睛。 “北斗主死,南斗主生,今夜南斗居然大亮……這無爭界何時有了能牽引星辰的人物?” 六顆星星仿佛互相打招呼似的依次亮了一遍,最終,那最后亮起的星星又亮了起來。 一點星光,融入宋丸子額頭的亮起之處。 斗宿第六星,名七殺,乃將星,以力爭天,從不信命。 待額頭這一點暗下去之后,她的頭上又有幾處依次亮起,只是這些光點多被頭發所遮掩。 “師姐?宋道友這是?” 覺得宋丸子不會死,木九薰的臉色已經緩和了下來:“悟道呢?!?/br> 悟道竟然會腦門發亮么?!荊哥只覺自己這一晚真是大開眼界。 “師姐,宋道友居然是個女子啊?!?/br> 居然現在才發現? 木大城主白了自己這沒用還沒長眼的師弟一眼,正要俯身將宋丸子從海底抱起來,卻又感覺到周身靈氣開始匯聚,這時,她突然笑了。 “你還說我會搞出人命,她這不是要進鑄體境中階了?可見我這訓練之法是極對的?!?/br> 用難以置信的目光看著自己喜滋滋的師姐,荊軻很想大聲跟師姐說: “師姐,你本就是個妖孽般的人物了,能被你這樣扔進海里又不死的,大約也只有比你更妖孽的人物了!這世上還是尋常人多??!你醒醒!” 可他不敢,怕被炸。 神清氣爽! 還沒有睜開眼睛,宋丸子已經覺得自己渾身輕飄飄的,仿佛充滿了力氣,腦海中更是一片清明,她能感覺到自己奇xue又開出了新的星宿,一身皮rou也恍若重生。 “醒了就起來,區區一個小進階居然還裝死?!?/br> “嘿嘿,小jiejie,我剛剛做了一夢,夢里悟出了一種新的丹藥?!?/br> 從地上一躍而起,見自己的手又是修長模樣,宋丸子在自己的肩上一拍,轉眼又變成了那個黑瘦年輕人,渾身濕漉漉的,一口白牙被火墻的光照到發亮。 “什么丹藥?” “這海中的魚,個個又肥壯又少刺,應該也能用來搓丹藥丸子、煮丹液,口感必與之前的不同?!?/br> 木九薰點點頭,打了個哈欠: “既然你還有力氣想著煉丹的事兒,就從這里跑回臨照吧,明日一早,仍在城門煉丹,過了正午,咱們再來修煉?!?/br> 在心里琢磨著魚湯和魚丸的宋丸子立時又閉上了嘴。 “你,和她一起回去,順便教她血rou凝氣之法?!边@話,是木九薰跟荊哥說的。 …… 剛從生死境歷劫歸來,又要披星夜奔,荊哥都覺得這宋道友落到九薰手里真是慘上加慘,比他們長生久的弟子還要慘上十倍。 “宋道友,咳,我們長生久還是我和樊師兄這種好人更多,九薰師姐這種,咳,也只有她一個?!?/br> “呼……我還以為長生久里只有體修,沒想到還有木城主這樣的法修大能?!闭{整自己的呼吸,讓自己的血rou中的靈氣按照荊哥所說與天地靈氣共振,宋丸子笑著說道。 “九薰師姐看起來像個法修,其實是體修,不過,她是棄法修體才來了我們長生久的?!?/br> 腳下一步一丈減慢到一步半丈,荊哥先左右看看自己那神出鬼沒的可怕師姐沒有跟著,才跟宋丸子說起了她的“豐功偉績”。 木九薰,三百多年前震驚整個無爭界的八品火靈根修士,落月宗掌門的親傳弟子,六歲被掌門從棲鳳山中撿到時已經是練氣期了。 二十多歲筑基之后就打遍金丹之下再無敵手。 當然,這種“天才奇聞”遠不如她所做的事情更加精彩。 “九薰師姐剛一筑基,就一把火將落月宗的煉丹房炸了,因為她只想睡覺,不想煉丹?!?/br> 宋丸子:…… “落月宗掌門讓她在棲鳳山閉門思過十年,她在五年后就突破到了筑基后期,又把潛回落月宗的把靈材庫炸了?!?/br> 宋丸子:…… “落月宗掌門跟她說,只要她是法修,就必須煉丹,把整個落月宗都炸了也沒用。八品火靈根啊,隨隨便便煉顆丹藥都是上品,落月宗當然不會放過她?!?/br> “然后呢?” “九薰師姐就把自己炸了,靈根全毀?!?/br> 宋丸子跑岔氣了。 第29章 炸鍋 說著木九薰的事, 荊哥語氣中難掩對落月宗的嫌惡: “落月宗當時的宗主, 也就是九薰師姐曾經的師父說九薰師姐即使廢了全身竅xue不與五靈相通,成了個廢人, 也是落月宗的廢人,也要留在落月宗看守丹堂。九薰師姐就全身流血地從落月宗上走了下來, 疏桐山九千九百層白玉階都給染成了血紅……恰好棲鳳山噴發, 整個西境上上下下都亂了起來, 也沒人知道她到哪兒去了?!?/br> 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任意妄為付出代價, 木九薰是個任意妄為到了極致的人, 也是個能夠付得起所有代價的人,雖然聽著慘烈,終究也是求仁得仁。 揉著自己的肋間, 重新梳理自己的氣息,宋丸子深吸一口氣, 抬起腳步繼續往臨照城的方向跑去。 “十年后, 我們掌門在云淵遇到了九薰師姐,那時候她就已經是個紅頭發的體修了, 掌門說她跟長生久有緣,就把她收進了山門,據說九薰師姐看了一遍掌門的藏書之后在后山又睡了十年, 醒過來就已經進了鍛體境。恰好那時云淵有鮫人作亂,我長生久弟子齊出, 九薰師姐一招炸碎了謀反的鮫人族金丹長老……” 那已經是兩百多年前的事了, 荊哥自己還沒出生, 可是說起當日的與鮫人一戰,他心中豪氣縱橫,仿佛一切都是自己親眼所見。 “回到師門,九薰師姐又睡了幾十年,睡成了通脈之體。她通脈第二年有個金丹后期的魔物潛入長生久意欲殺人奪寶,結果走錯了……”荊哥吞了一下口水,”等掌門趕到的時候,那魔物半邊身子都成灰了,竟還活著?!?/br> 那之后,“不要吵醒睡著的九薰師姐”就成了長生久一條并未書于紙面,卻被所有人都銘記在心的鐵律。 “那小jiejie怎么又成了城主?”午夜時分,星辰在頂,宋丸子在這疾行中發現自己也已經能夠一步半丈遠,不至于總要荊哥停下來等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