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王海生在鍋里躲了一會兒,啃了幾口藍色的藤蔓,又沖了出去。 “來呀!老子是要活一千歲的人,可不會被豬頂死!嗷!” 隨手射殺兩只撲向王海生的野豬,唐越忍無可忍地斥道:“閉嘴!你是要把野豬都引過來么?” 第二段路比第一段路要短一些,一行人卻都走的更辛苦,坐在光柱旁邊吃豬rou的時候,兩個年輕人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 “兔子,野豬,希望下一段路不會是蛇?!背寥牒谔饓羿l之前,王海生擦著自己嘴邊的油說道。 要不是已經全然沒了力氣,唐越真的很想揍他一頓。 剛走上第三段路,唐小公子看著王海生的眼睛十分不善。 路上真的是蛇,碗口粗的蛇數以千計掛在樹上、盤踞在地上,光是看著,已經讓人汗毛倒豎。 這一日,就連唐越也在無奈之下躲進了宋丸子的黑鍋里。 “躲一次一個千機針?” 掏出了雙刀的年輕人點了點頭,他開始明白些許自己之前并不需要明白的道理,比如——趨利避害。 這次,他們的口糧就是孜然蛇rou條,王海生暗地里想了很久都沒想明白,為什么自己只給出了一點孜然,這三頓的香料味道卻絲毫不減。 第四段路上等著他們的是鬣狗。 手臂受傷的空凈禪師被王海生推進了黑鍋里。 宋丸子隨手從他的僧袍上抽了一段布條下來,幫他把傷口包扎了起來。 無意間碰到了女人細瘦有力的手腕兒,空凈的目光一滯。 “宋施主?!?/br> “嗯?” “您……的脈……” 宋丸子笑了笑,手上包扎的動作沒停: “怎么,沒見過丹田碎裂,經脈毀了大半的人么?” 以醫武雙絕而馳名武林的空凈默然,他見過,可他沒見過活著的。 第7章 氣味 鬣狗的長相猙獰,rou質也粗糙,即使有宋丸子的妙手烹制,與之前的兔rou、豬rou、蛇rou還是完全不能比,唐越和王海生眉頭都沒皺一下地都吃了下去。 被扒下來的鬣狗皮看起來厚實也夠大,王海生在自己的身上比量了一下,毫不猶豫的把它困在自己胯間,勉強可以當做一條兜襠褲,上身青衣短打,下身狗皮兜襠,見他這怪異形容,身上穿著云過天青織紋錦緞的唐小公子皺了皺眉頭,從自己的外衣里襯上撕了一片下來,又掏出一根寸許長的針,讓他好歹把褲子縫的結實一點。 如今,他們三個人的身上都帶了傷,王海生的大腿上被撕了一塊rou,唐越的后背上多了幾道半尺長的爪痕,空凈除了手臂受傷之外,腦袋上也被鬣狗撲咬,一道傷口從他的右頭頂到了左額,一張好女似的精致臉龐多了幾分煞氣。 唯一毫發無損的宋丸子不僅蹲在大鍋里避開了腥風血雨,還在這段路上發現了些讓她感興趣的東西。 “這種草鬣狗都避著走?!?/br> 輕顛了兩下手上乳白色的開著小黃花的長莖草,在細細地看過聞過之后,她垂睫沉思。 手上拿針比劃著鬣狗皮,王海生在一旁偷偷打量宋丸子沒有戴眼罩的側臉,竟然從此刻的女人身上看到了些許的溫婉柔和,下一瞬,他就覺得自己剛剛大概是瞎了。 “刺啦”! 宋丸子徒手把看似堅韌的草葉撕開,一股濃重怪異的氣息頓時彌散在了空氣中。 “怎么像是有人吃了蒜又放屁啊……”用狗皮捂著鼻子退到一邊,王海生甕聲甕氣地形容道。 唐越的眼眶都被突來的氣味熏紅了,干脆抱膝而坐,把整個頭都埋在了自己的臂彎里,王海生的說法他猶覺不足,悶聲說: “這是一百個人一齊吃了蒜又放屁!” 若說形容凄慘,無人比得上從不沾“佛家五葷”的空凈禪師,他從小精修武學,后又兼修醫學,吃了無數的苦頭,竟從未有何時如此刻般只覺生死兩難。 血腥廝殺后唯有白光所在之處這片凈地能讓人得以歇息,現在王海生等人卻寧肯再去跟鬣狗大戰三百回合,也不想受這種味道的折磨了。 “這是個好東西啊?!?/br> 站在離那臭源最近之處的宋丸子也掩著自己的口鼻,甚至不敢睜開眼睛,說出來的話卻是十足欣喜的。 兩個時辰之后,光柱漸漸消失,新的一段密林向眾人開啟,王海生等人終于知道宋丸子喜從何來。 第五段路上的怪獸是長了一身灰色皮毛的猿猴,不僅身上靈活,還皮糙rou厚。一行四人一路上也沒傷到幾只灰猿猴,更不曾被猿猴所傷。 這并非是因為他們早已疲困不堪無力一戰,也不是猿猴通靈放過了他們,而是…… 眼睜睜看著光柱前最后幾只猿猴掩鼻而逃,王海生心緒復雜。 層層試煉關卡越來越難,這些灰色大猿一看就不好對付,能讓它們不戰而逃自然值得欣喜,可著揮之不去的氣味實在是……傷人甚深,倚靠在光柱邊熟練地從樹藤里汲取淡藍色的汁水喝掉,穿著狗皮兜襠褲的年輕漢子身心俱疲。 唐未遠將樹藤的汁倒在絹帕上使勁擦了擦鼻子、眼睛,長長地出了一口濁氣,才覺得自己終于活了過來。 “宋、宋……”唐小公子看著擺弄著大黑鍋的女人,張了張嘴,突然發現自己這些天里一直不曾好好稱呼過對方。 為人處世比他機靈百倍的王海生湊上來接話道:“宋jiejie!宋jiejie今日辛苦!我們跟空凈禪師一樣吃點素齋就好,不用額外張羅了!” 看看那兩個人四只眼,宋丸子收起了自己在鐵鍋上描畫的手指,笑說: “叫我jiejie,你們可是沾了好大的便宜?!?/br> 她的言下之意,是自己的年紀比這些人要大得多。 這些天里,看她形容舉止,還有隨口而出的“年輕人”,早知道她不簡單的幾個人心中都隱隱猜測,她絕非面相上這般年輕。 可王海生心知,越是年紀大的女人就越喜歡被人叫jiejie,開口閉口間仍是“jiejie”,語氣比樹藤的汁水更甜。 叫宋丸子的女人到底沒有再讓他改口。 “宋jiejie,下一路,可否先收一收神通?” 聽見王海生的話,宋丸子挑眉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身后默不作聲連連點頭的唐越,還有在一邊坐禪念經的空凈。 “雖然,雖然確實弱了一些,可我們、我們是武者,既然是給我們的試煉,我們就該用武者之術走完?!?/br> 明明是四個人實力最弱的、憑借機緣巧合才得以走到這里,說出“武者”二字的時候,王海生眸光內斂、神情堅定,隱隱有了一種他之前從未有過的氣勢。 過去的一些歲月中,宋丸子見過同樣擁有這樣氣勢的人,有愚者稱他們癡傻,有智者笑他們癲狂,可是無論愚者或者智者,都不過是他們眼中不值一提的匆匆過客。他們心中有付出生命也要追逐的東西,世人癡傻癲狂的評價也從不在他們的心上。 “哦?!?/br> 抬頭看看被層層林木遮蔽到不露分毫的天空,宋丸子應了一聲,沒說答應,也沒說不答應。 “吃飯?!?/br> 猿猴被熏到跑得飛快,這頓飯也就沒了rou,好在猿猴丟下的果子讓宋丸子撿了不少,一種跟人腦袋差不多大的果子帶著一點甜香味兒,咬開來發現里面都是棉絮似的果rou,用大鍋烙一下,那果rou香甜的絲絲縷縷變得入口即化,堪稱這段時間以來他們吃的味道最好、口感也最佳的果子了。唐越甚至興致勃勃地給這種果子起名叫金絲果。 吃飽喝足,兩個年輕人都睡了,空凈禪師站起身,走到了宋丸子的身旁。 “宋施主,貧僧可否為您診脈一次?” 見空凈神色認真,宋丸子抬手,揚起了自己的手腕。 “貧僧,實在無能為力?!逼讨?,空凈輕聲說道,“從脈象上來看,您是被人以外力擊碎了丹田,又數次強行運功損傷了經脈,這樣重的傷早已傷到了身體的根基,按說……但是不知為何,您的經脈中又暗存著勃勃生機,個中因由想必又非我們這些凡人能了悟的了的?!?/br> 片刻靜默之后,和尚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您跟著我們來到這里,為的就是接續經脈、修補丹田之法吧?” 丹田是人修煉的根基,經脈是人行氣的通道,二者缺一不可,換言之,若是一個人丹田碎了,經脈又毀了,那是必然沒有辦法修習武學的。修仙似乎與習武不同,可也一樣有“氣”,一樣要“貯氣”、“行氣”,總歸還是要依靠丹田和經脈的。 依仗著這樣破敗不堪的身體,宋丸子居然能廢掉高盛金,空凈自認若是換成自己,怕是也受不了這等痛楚。 是的,痛楚。 宋丸子的經脈中有幾處重傷是新近才添,想也知道是她強行運氣所至,將氣從碎裂的丹田中引出,再經過本就暗傷重重的經脈,這事常人想也不敢想,自然也是痛到人皆不能忍。 “高施主今年三十有七,您將他在登仙臺上逼退,已經是斷了他的修真入道的機緣,若是那時收手,您的傷不會如此嚴重?!?/br> “可見你這小禿……和尚是個不知世事的出家人了?!闭碇约旱碾p臂躺在地上,宋丸子沐浴在白光里,看向頭頂被光暈遮擋住的無盡幽深,“就算不能修真問道,凡人的一輩子的喜樂也是喜樂,一輩子的功成名就也是功成名就。既然是要報仇,我又怎能容他繼續仗著高深武功在世上作威作福?” 女人的語氣輕快無比,字字句句又擲地有聲。 在這凡人界與修真界之間的試煉場里,如一陣穿林而過的長風,攜著百折不回的氣勢與冷肅。 第六段路上,是黑毛白爪的狐貍,不僅速度奇快,身上還帶著一股惡臭,只不過這種臭氣比宋丸子手里的那種草要溫和許多,空凈等三人很輕易就適應了。非但如此,在一段路的修整之后,他們的身形步法、甚至內里都比之前有所提升,就連王海生都能一刀砍飛兩只黑狐了。 趴在鍋里邁著小碎步往前走,宋丸子摘摘草,看看果子,趁機砍一段兒樹藤,真是比別人都要悠閑得多。 不過,她的悠閑只是表面的悠閑。 敲敲大鐵鍋的內壁,看著上面浮現出來的紅色紋路,女人在心里計算了一下,臉上露出了苦笑。 “要不是進了有靈氣的修真界,我還真供不起你了?!?/br> 王海生他們現在不過是rou體凡胎,也就看不見宋丸子手上常常附著有靈氣,隨著她看似隨意的動作,那些靈氣就滲入到了這鐵鍋上刻畫的陣法之中。 若是一個真正的修真者,深入陣法之后剩下的靈氣應該被人所吸收,滋養經脈,沉貯丹田,可丹田破碎的宋丸子卻只能看著絲絲久違的靈氣再次消散,歸于這片屬于修真者的天地。 無聲嘆息。 用了整整三年,蘇家的仇她終于報了。 那她自己的仇與怨呢? 九為極數,還剩三關,她就要回到闊別十三年的滄瀾界了。 第8章 殺牛 兩個時辰的歇腳時間過去了,一行四人走上了他們在試煉場的第七段路。 眼前狹窄幽暗的密林陡然開闊了起來,雖然仍是不見天光,但是旁邊那些高大的樹木少了不少,樹藤幾乎不見了。 行于暗中多日,他們雙眼早就適應了捕捉晦暗中的細微變化,且行,且防備著。 “聽見了么?”背著大黑鍋走在其他三個人后面的宋丸子輕聲說,“有水聲?!?/br> 應該是有一條河,就在距這條路不遠的地方,得益于這些天在戰斗中的不斷提高和突破,即使是內力最差的王海生現在屏氣細聽,也能聽見細微的水聲。 “我們要走過去取水么?” 這一段路上長著眼睛的樹藤的幾乎沒有了,也意味著他們的水源一下子匱乏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