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去你大姨家,我有事要和你大姨、大姨父商量一下?!?/br> 孫駢聞言心下了然,知道姥爺這一次進城,應該是為了大姨家表哥和表姐遷戶口的事情來的。 馬車一路往西走,孫駢的大姨和大姨夫都在市內的木材廠工作,大姨夫是會計,大姨則在后勤處,當初他們兩個之所以會相識,就是姥爺帶著大姨去市木材挑選材料的時候看對眼的。 在市木材大倉庫院的旁邊,有那么十幾棟五、六層高的住宅樓,那是市木材廠的家屬院,孫駢她大姨一家就住在這里。 在家屬院旁邊把驢車停好,給大灰驢拴住喂了些草料,田姥爺拍拍褲子上的浮土,帶著外孫和外孫女往大女兒家走去。 半路上,一個握著油瓶,一看就是被家中長輩指出來打醬油的半大小子見到他們驚喜的說道:“咦,姥爺,小駢姐,小驥你們咋來了?” 田姥爺一看,見拿油瓶問話的那個是大閨女家的小外孫,不由得笑笑說道:“是小貴呀,我有事找你爸媽,他們都在家嗎?” “在,大周末咋會不在家?!?/br> 說著曹小貴就領著親戚們往家走,上樓的時候一蹦三跳,連跑帶顛的還沒忘記仰著頭向上喊:“媽,爸,我姥爺來了?!?/br> 住在四樓最里側的那戶人家聽到喊聲將門打開,一位二十幾歲的大姑娘應著弟弟的喊聲探出頭,看到跟在后頭的人立即走了出來。 “姥爺來了,快進屋,小駢和小驥也來了,外面天熱快進來?!?/br> 曹家屋內的風格和孫駢家很像,應該說這年月城里人家的家居風格都是很相似的,因為如今這年頭還沒有商品房,各家各戶住的都是單位分發的家屬樓。 這些家屬樓統一建造統一內部裝修,入住的用戶家居樣式也是差不多的,因此看來看去都是那么千篇一律。 曹家與孫駢家唯一有些不同的就是格局,孫駢家是三室一廳,而曹家則是兩室一廳,為了方便居住,他們家用木板將客廳一分為二,被分割出來的那個只有四、五平米,只能安放一個高低床的小隔間,就是家中長女曹玲玲的房間。 雖然有些虧待女兒,但曹家這也是沒辦法,女兒下鄉一去就是好幾年,再回來弟弟們都已經長大,大男大女們即便是親姐弟也不好再同住一個房間,所以只能用木板在客廳給女兒隔出一個‘閨房’。 說實話就他們家現在的居住條件雖然艱苦一些,但勉強還能應對,有些孩子多房子又小的人家,現在都是那種疊羅漢的住法,一家子恨不得全方位立體的把房間的每一寸空間都利用起來。 孫駢坐在沙發上吃著李子,時不時的瞄一眼她表姐居住的小房間,對于這種住法孫駢是很理解的,別的不說就他們家沒有換新房之前,一家五口居住在一間三十幾平的一室一廳內,她在爸媽的房間內隔簾子睡小床,她哥與她弟弟在客廳里住高低床,一家人就那么擁擁擠擠的住了十幾年。 房間里田姥爺一直都在小聲的和自己的大女兒說些什么,幾分鐘之后孫駢就看見她大姨從房間里走出來,把她大姨夫叫了進去。 在幾分鐘之后,田家大姨又從房間內走出來,手中拿著一些錢和票對著客廳里的孩子們說道:“玲玲,你姥爺還有弟弟meimei們要留下來吃中午飯,你拿著錢和票到供應社那邊去買些rou、菜回來。東西自己看著買,量一定要足夠,小貴,你和你姐一起去,幫著你姐拎一下東西?!?/br> 說完這些她又向著自己的外甥女和外甥說道:“小駢,小驥,我聽你們姥爺說你倆今天進城是想要買一些學習用品?買那些東西不用到商場去,馬路對面就有一家青年商店,里面有好幾個柜臺專門賣文具用品,東西全價格也合適,一會讓玲玲帶你們過去?!?/br> 用了一些借口,田家大姨家孩子們全部支出門,然后關上房門繼續和老公、老爹商量事情去了。 曹玲玲領著菜籃子帶著弟弟meimei們下樓,走出木材廠家屬院之后,她就先帶著人過馬路,往街道的另外一邊走。 曹小貴跟在jiejie后面,一見她姐要過馬路,就小聲提醒著:“姐,供銷社在這邊?!?/br> “我知道,先不去供銷社,先去文具店讓小駢和小驥把學習用具買了?!?/br> 市木材家屬院對面就是市三中,市三中的后側就是勝利小學,勝利小學的后側,則是一處部隊的駐扎地。 守著兩所學校,這里的青年商店就專門有一側的柜臺都是售賣文具的,所以住在這附近的人家就把這座青年商店喚作文具店。 孫駢出門的時候身上總是習慣帶一些錢,進了青年商店后,她發現這邊的本子文具圖案樣式的確是比電廠那邊更好,于是就欣然選購起來。 孫駢買了一瓶英雄的藍黑鋼筆水,又買了幾個硬皮的筆記本準備做課堂筆記,她弟弟則是選了一塊帶著水果香味的軟橡皮,姐弟兩個結賬出來,發現玲玲姐帶著小貴買了幾瓶汽水,正站在門口等著他們。 “買完要用的東西了?喝瓶汽水再走吧?!?/br> 孫駢姐弟倆聞言接過表姐遞過來的汽水瓶,姐弟四人就蹲在青年商店大門口的一側,一邊喝汽水一邊小聲聊天。 “姥爺這次過來,是為了我和大貴戶口的事情吧?”喝著汽水的曹玲玲突然這么問道。 孫駢聞言搖晃了一下手中汽水瓶,看著里面橘子色的液體在玻璃壁上轉了好幾圈才開口回答:“不知道,姥爺沒說,不過我覺得你想的有可能是對的?!?/br> 曹玲玲掃了一眼四周,見沒人注意他們這才說道:“我媽和我說了,雖然輪胎廠那邊是重工,男工女工的活都會很累,但是我愿意去,好歹是市里的正經大單位,比去街道小廠子糊火柴盒要好的多?!?/br> “知青辦那邊讓你去街道的火柴盒廠?”那是市里各個街道為了安置老弱病殘而建設的福利單位,類似于現在的公益崗,被安置過去的基本上都是不識字的嬸子大媽,或者是身有殘疾的弱勢群體。 因為是街道的福利單位,工資給的少不說還沒有編制,去干活的基本上都是臨時工。 “如今市里的就業形式已經這么緊張了嗎?”始終都生活在電廠家屬區的孫駢只是耳聞返城的知青們讓市內各大單位都壓力很大,但是卻沒有想到會有這么難。 “幾萬人陸陸續續回城,你說壓力大不大?我還算是好的,下鄉的時候學會開拖拉機,年年都是三八紅旗手,所以回來之后還有街道火柴廠可以去,有好些人火柴廠都不愿意用,只能在家里面待著?!?/br> “不是說城里面允許返城知青提前接父母的班嗎?” “是呀,可是一家雙職工的能有幾個?一家三、四個孩子的倒是不少。我們家樓上的老李家,兄弟倆已經因為李叔退下來之后的工作崗位應該給誰而吵翻天了,李叔已經躲到廠子里面不想回家,李嬸天天晚上偷偷哭,每天早上出門眼睛都是腫著的。我們這些人,當初響應號召下鄉去支援建設,結果弄到最后我們卻成為了社會最大的負擔,真是諷刺?!?/br> 這種事情誰能說個明白? 反正孫駢是弄不懂,只能在表姐身旁尷尬的笑笑。 表妹不答話曹玲玲也不介意,她只是因為心中堵悶而嘮叨一下而已。 任誰一個好好的大姑娘,鄉里大隊上年年的三八紅旗手,回城之后不但沒工作,還在家當了一年多的米蟲,最后還差一點到街道糊火柴盒,心里也是不會痛快的。 “反正我是想好了,要是戶口能弄好,不論輪胎廠那邊給分配的是什么工種我都做,有活干總比在家吃父母強。對了,小駢你住的近,輪胎廠那邊給輕工們安排職工宿舍嗎?” “應該是有的,不過不在家屬區,好像在廠區那邊有專門的一棟樓是給員工準備的集體宿舍。小驥,是不是?”不太往輪胎廠那邊去的孫駢只能求助弟弟。 時常到處流竄,小伙伴遍布城市、鄉村、各大家屬區的孫驥見狀立即點頭道:“沒錯,為了方便職工,輪胎廠單身宿舍就在他們廠區內,工人們上下班都不用出廠區大門?!?/br> 知道輪胎廠那邊三班倒的制度,孫駢在心中默默吐槽。 話說電廠那邊二十四小時都得有人上班可以理解,輪胎廠那邊為什么要這樣? 把單身宿舍安排在廠區內部,我怎么感覺輪胎廠這么安排不是為了方便職工上下班,而是為了方便讓單身的職工加班? 所以無論何時何地何種年代,單身狗們的地位都是如此凄慘的嗎? 作者有話要說: 我大姨當年就是一位知青,不過與那些天南海北背井離鄉的大城市知青不同,我們這座城市的知青們下鄉的地點就在本城附近的鄉村。因為位置離的近,有不少知青在下鄉的會社或者大隊都還有親屬,所以他們過去的時候還是很受照顧的。 我大姨很能干,人也聰明,是大隊的三八紅旗手,在那邊學會了開拖拉機,還學會了裁縫的手藝,因為有手藝所以基本上沒吃什么苦頭。 返城之后大姨曾經是有機會參加高考的,不過家里沒讓,因為她是老大,底下一堆弟弟meimei等著吃飯。家里條件困難,就不想她繼續念書,需要她出來工作。 大姨說八十年代初社會環境急速變化,大量的返城人員沒有工作,堵在知青辦要求安排,家里面有頂替名額的人家,兄弟姐妹吵的很兇,從上到下大家都焦頭爛額,不過大姨因為會開車(拖拉機),會裁剪,有榮譽,順順利利的就進皮毛廠當了工人,在那邊一直干到廠子破產下崗…… 第20章 曹玲玲是田家兄弟姐妹四人的孩子當中最大的女孩,當初的混亂年代,曹家姐弟也曾到姥姥家去短暫避禍,作為孩子里面最大的女孩,曹玲玲是很有長姐風范的,那時才十幾歲的她,就如同一只新抱窩的小母雞一樣,張開翅膀把弟弟meimei們都藏在自己的羽毛底下,伸出頭去啄一切敢傷害他們的東西。 曹玲玲下鄉支援的時候,孫駢還在上小學,她一走就是七、八年,孫駢他們也只能在年節的時候見到大姨一家,從他們口中偶爾聽到這位大表姐的消息。 前年大表姐回家,大家都是很開心的,但是隨即而來的待業危機,讓孫駢印象中的那個英姿煞爽的大表姐形象變得陰郁了許多。 如今大約是工作的事情見到曙光,曹玲玲那原本爽利的性格就又回來了,她領著弟弟meimei們進了供銷社后,一路打招呼一路選東西,看得出來她與這里的工作人員們很熟悉。 “小駢,小驥,你們想吃什么?”買東西之前曹家大表姐先詢問客人們的意見。 “姐,我們啥都行不挑嘴?!钡戎袁F成的孫家姐弟很懂事,表示一切聽表姐安排。 曹玲玲見狀點點頭,然后挎著框握著錢票,雄赳赳氣昂昂的向著中意的攤位大踏步的走了過去。 那氣勢讓孫駢絕對相信她大表姐是多年的三八紅旗手。 就這憑票供應一切看運氣的年代,曹玲玲只要在菜攤上掃視一圈,就能在那一堆菜里面找出質量最好的。rou鋪那邊也是,原本擺在rou案子上的基本上都是些瘦rou多肥rou少的部位,這種rou在當下不討喜,因為沒油水,同樣的價錢大多數的人家還是希望能夠買到肥一些的,如果是五花三層那就更好了。 孫駢攔著她大表姐到rou聯廠的攤位那邊,與cao刀的大師傅閑聊了幾句之后,那位大師傅就如同變戲法一樣,從案子底下掏出一條上好的五花三層,稱好之后用麻繩串號遞給曹玲玲。 十幾分鐘之后,孫駢就見大表姐挎著的那個原本空蕩蕩的菜籃子已rou眼可見的速度豐富起來,不但樣式多,而且質量還都很好。 孫駢在一旁看的暗自佩服,就她大表姐這能力,將來絕對是當家的一把好手。 終于把老娘給的錢和票都用光了,購物欲大發的曹玲玲,這才心滿意足的拎著籃子帶著弟妹們走出供應社,沿著馬路往回走。 從供應社要回到市木材廠家屬院,需要爬一個長長的大陡坡,這個陡坡長到什么程度? 長到孫駢已經不止一次的看到有人騎自行車到坡底,硬蹬了幾下之后停住車子,抬起頭向上看一看,然后一臉無奈或者是畏懼的從車上下來,從騎行改為推著車子走。 這道大長坡就是市內著名的木板長坡,據說生活在坡下的人們,寧愿多走路到幾公里之外的另外一家國營商店去買東西,也不愿意到距離更近的青年商店,就是因為大家不愿意爬這個大坡。 被打發出來買東西的姐弟四人組倒是沒有這種顧忌,在說說笑笑中那個讓人望而生畏的大斜坡他們也就走上來了。 正當他們幾個人準備回家的時候,走在最后面的曹小貴突然喊住了他們。 “姐,小駢姐,還有小驥,你們想不想看熱鬧?” 走在前面的三個人聞言停下腳步四處打量,也沒見哪里有熱鬧可看。 “不用找了,還沒開始,你們要是想看就在這里等一下,馬上就有好戲要發生?!?/br> 曹小貴說著跑到他姐的旁邊,讓她姐用身子當著自己,然后用手悄悄向著一個方向指過去,其他人的視線也就自然而然的跟了過去。 曹小貴指過去的方向有兩位穿著?;晟李^戴綠色軍帽的小青年正在馬路的另外一側。 “唉,你們不要總是盯著他們看,萬一被他們發現就看不成熱鬧了?!?/br> 眾人聞言收回視線,曹玲玲疑惑的看著自己的弟弟,心中不明白那邊能有什么熱鬧。 她話還沒等問出口,就見他弟快速的向著那邊甩眼色,眾人在看過去的時候,那邊卻已經是風云突變。 就見一個原本慢悠悠騎著自行車的青年,在路過那兩個身穿?;晟廊说娜松磉叺臅r候,突然伸手摘下了其中一人頭頂上的帽子,握在手中后蹬著自行車開始玩命逃竄。 那個被人摘了帽子的那個人神情先是一愣,但是緊接著掉頭就追,他身邊的那個同伴反應比他還快,搶先一步已經跑了出去。 若是在別處,那個摘軍帽的家伙不一定能跑的贏,就算他是騎自行車而后面那兩位是跑著,但是偏偏這里是個大上坡,而對方是從坡上往下騎。 就見那輛自行車猶如被施加了加速的魔法一樣,風馳電掣的就從大斜坡上沖了下去,速度居然都已經趕超了一輛正好從他身邊經過的吉普車。 這樣的速度當然就不是人能追上的,所以最后被摘帽的也只能呼哧帶喘沮喪的看著那個家伙狼狽逃走。 “這……這是什么情況?”親眼目睹了這出摘軍帽孩子們目瞪口呆。 孫駢也是目瞪口呆中的一員,話說摘軍帽這種事情不是在七零年代末就很少見了嗎?為什么今天還會發生? 沒經歷過動蕩年代的人永遠都不會了解軍裝對那個時代年輕人的吸引力,在六、七十年代,軍裝是最風光的著裝,軍人是最讓人羨慕的職業。 對于不是軍人,穿不上軍裝的人來說,就算是只是腦袋上帶一頂軍帽,那也是值得炫耀和眾人矚目的事情,那效果可比現在炫蘋果要惹人眼球。 為此軍人們的帽子就時常會被親人們要走,有的小青年實在是找不到門路又熱血上頭,就動起了別的心思,因而摘軍帽這種事情也就頻繁發生。 人們對此也是哭笑不得,抓人吧,一頂帽子總感覺有些小題大做,而且會有這種行為發生,也是因為老百姓實在是太崇拜那身軍裝,就算是把人抓住,連咋教育都不好說,總不能和那些人說,別太崇拜軍人吧。 所以最后也就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這也就導致各地摘軍帽的行為愈演愈烈,小青年們相互之間搶越發厲害,為了一頂軍帽,打一架甚至是打群架的事情都不在少數。 不過這種事情到了七零年代末就很少見了,一是因為這種行為被明確定位為犯罪,在就是因為軍裝料子開始在市面上流通,想要的人買了布料找人就能做。 多少年都沒見到這種行為了,這怎么又摘上了? 不對,有人要摘軍帽這種事情小貴這孩子是怎么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