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節
她接了過來,兩人同時躬身拜下。 * 在揚州又待了幾日,兩人去了杭州和蘇州。 上有天堂下有蘇杭,反正來了,不去看看總是遺憾。 本來鳳笙以為兩人至少要玩到年關前才歸,誰知中間發生了一件事,魏王提前帶她回了京城。 麗妃有孕了。 她歲數也不小了,四十出頭的人,本來魏王帶著鳳笙離京后,等于一切都是麗妃一人頂著。這種情況下,兩人必須得回去。 前一天晚上到了京,第二日兩人就進宮了。 麗妃的氣色不錯,甚至可以說是極好的,見到兒子兒媳滿臉帶笑,不過這笑里帶著幾分窘。都有兒媳了,突然懷上一胎,幸虧鳳笙還沒傳出好消息,不然婆婆和兒媳同時懷上,這叫什么事。 就因為這,麗妃也沒好意思關心鳳笙身子的情況。 打從進宮,魏王就皺著眉,似乎不太高興,鳳笙給他遞了好幾次眼色,他似乎都沒有看見。 本來一個殿里的人都挺高興的,下面的宮女太監都是撿著好話說,就魏王一人冷著臉,弄得氣氛很是尷尬。 鳳笙將魏王拉出去,讓人給他倒了茶喝,才又進了內殿。 “母妃,你別怪他,他這人就是別扭?!彼€在想著說辭,怎么讓母子兩個不起隔閡,誰知麗妃卻笑了起來。 她招了招手,讓鳳笙在榻沿上坐下,拍了拍她的手道:“我的兒子我怎會不懂,這孩子打小就是個悶性格,其實也怪我,我的出身不好,連累了他以前過得也憋悶,所以他就養成了一個凡事都憋在心里的性子。他其實就是擔心我,只是不會表達,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不待見我這個當娘的?!?/br> “殿下確實擔心您的身子,回來的路上他還說娘的身子不好,怕您……” 麗妃有些感嘆地笑道:“我知道,你回去跟他說,讓他別擔心,娘干什么心里有數。宮里向來母以子貴,以前啊想生不能生,現在既然來了,陛下也喜歡,娘自然要生下來,有陛下看著,不會出事的?!?/br> 這話鳳笙只能聽著,回去后把話轉述給魏王,誰知他非但沒有高興,反而似乎又多了心事。 鳳笙也不好問,直到晚上躺在床上又提起這事,才問了一句。 “母妃是為了討好父皇,才會要這個孩子,應該說是為了我?!?/br> 再多的,魏王沒有說,但鳳笙會想,心里不免多了幾分唏噓。 這趟雖然出門在外,但京里發生的事,兩人都知道。 就如同之前魏王所想,掀翻了太子,吳王、趙王、襄王等人也沒落什么好處。太子之位空缺,所有人都盯著,所以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朝堂,又為了立太子之事爭得是如火如荼。 對此,建平帝一直是置之不理,可沒少私下動手收拾這些人。 就借著吳王趙王之流斗得不可開交,一番連消帶打后,所有人損失慘重,都暫時消停了。也許暫時消停,是又在積累什么大招,這一切誰都不知道。 到底所有人都在動,動得是人心浮動,宮里如此,朝堂上也如此。與之相比,魏王沉寂得幾乎沒這個人,這檔頭麗妃突然有孕,說白了就是在為魏王以后鋪路。 麗妃到底上了年紀,她不敢保證自己還能得寵幾年,但有個孩子就不同了,父母疼幼子,祖輩愛長孫,世人都如此。 有這個孩子在,至少能保證在未來數年里,就算魏王沉下去,也不會完全沒有存在感。 連孩子都算計上了,雖然帶著一種無奈,也許這就是帝王家。 沒有哪次能像這次一樣,給鳳笙帶來如此透徹的大徹大悟,讓她明白自己處在一個什么樣的地方,未來會面對什么。 第87章 麗妃有孕之事, 在宮里激起了一陣波瀾。 到底這是喜事, 誰也不敢說什么。 日子還是一如既往的過著, 暗里有沒有發生什么, 誰也不知道,宮里依舊是一片和樂的花團錦簇,一如以往的每一年。 冬至慣例要祭天, 這回沒有太子,便空了個位置。朝堂上,那些老大臣們喧喧嚷嚷又在提立太子的事, 建平帝砸了幾個杯子,發了幾回怒, 多多少少還是能傳到耳朵里,告知眾人這事就沒辦法消停。 自此,鳳笙反倒有了些明悟, 為何當初建平帝會在廢太子上那么猶豫不決。有一個太子在那,相對建平帝而言反倒是省事了, 就這么天天鬧騰著,是個人都會煩??商觿荽? 又會讓帝王忌憚, 這注定是一個永遠化解不掉的矛盾。 天一天比一天冷,京城的冷格外和江南不同,幸好王府里有地龍, 倒也沒凍到鳳笙。 自打在大理寺待了一回, 她就越發怕冷了, 每日待在房里,能不出門就不出門,除了進宮探望麗妃,然后鳳笙就發現自己吃胖了。當然鳳笙也不是沒事做,閑暇之余總會拿著紙寫寫畫畫,起先魏王沒過多注意,后來才發現她在干什么。 “真想開個書院?” 最近鳳笙被養得油紅似白,以前也白,卻是蒼白,嘴唇也沒血色,就這么行走帶著廚子,日日被藥膳調養著,現在白得看起來有血色,人也比剛出嫁那會兒胖了一些。 她穿了件藕荷色窄袖夾襖,袖子是為了方便寫字,這衣裳做得合身,襯得小腰一把,胸脯卻比以前渾圓了不少。屋里燒著地龍,地氈里都透著熱氣,她就只穿了雙薄底兒的繡鞋,腰間系了條蓮青色的褶裙。 她是站著寫字的,大抵是覺得自己越發懶散了,似乎有意識在糾正自己。魏王從外面進來,就佯裝看她寫字盯了她半天,可惜這人遲鈍,估計也是心里在想事,沒注意魏王在看哪,直到他打破安靜。 “我記著你在城郊有個莊子來著,空在那里養灰塵,不如拿來干點什么?!?/br> “那你想怎么做?” 魏王越過她,在書案后的椅子上坐下,鳳笙本是站在書案前,他往這里一坐,她這么弓著身背對著他,到底有些不雅,就往旁邊挪了挪。人還沒挪開,魏王伸手一拽,她一個不穩跌坐在他的腿上。 “做什么?我東西還沒寫完?!睊炅讼?,沒掙開,鳳笙只能嘴上抗議。 “你寫,我看看?!蔽和跻槐菊浀?。 實際上魏王有一張正經的臉,正確的說是寡淡禁欲的,這與長相無關,大抵是多年修佛悟禪養出來的氣質,總是會讓人輕易相信他是正經的,可實際上鳳笙已經多次掉進坑里沒自覺。 她拿的是紫毫小楷筆,專門用來寫小字的,又不是寫給誰看,寫得就隨性,即使姿勢不太端正也沒有什么影響。她不想表現出受了影響,就努力分神把注意力放在別的上頭。 “我覺得書院可以在經史子集四書五經之外,再加一些時務,你難道沒有覺得師爺這行當能大行其道,大部分的原因就是因為很多人只讀圣賢書,而忘了時務?!兵P笙說道。這是她早在打算開書院時,就有的想法。 “十年寒窗苦讀,尚不能保證一定中舉,沒有功名,就沒辦法當官,即使懂時務,也用途不大?!蔽和跽f的實事求是,也是當下的常態,功名之路不好走,能走通的多是天之驕子,要么就是拿時間苦耗。 “那若是朝廷不再只重八股,而是將時務提上正途,是否對官員不再假大空,而是能為百姓做些實事上有所助益?” 魏王沉吟片刻,道:“你也說了若是?!?/br> “什么事情的起源都是一些很細碎的想法,這些細碎的想法需要一點點去完善,只要有心,未必未來不能做成?!?/br> “你這種說法倒是少見?!?/br> “這是我爹教我的,可能和師爺這行當有些關系,那些科舉出身的官員因朝廷取士重八股,多數便沖著八股去了,而我們師爺說白了就是輔助這些不懂時務的‘老爺’,維持衙門的運轉,以及‘老爺’升官發財。老爺不會的,師爺要會,老爺不做的,師爺要做,所以才會有無幕不成府,無紹不成衙之說?!?/br> 頓了下,她又道:“你說若是老爺除了摟銀子擺架子包粉頭外,凡事都得師爺拿主意,那你說是老爺是老爺,還是師爺是老爺?” 這話說得有點拗口,卻讓魏王劍眉一擰,本來漫不經心捏著鳳笙衣角的修長手指,也停下動作。 “我當初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拿下兩淮那票貪官,其實不光是因為我手里有賬本,還因我有很多潛在的幫手?!?/br> 就好像當初賀綸那樣。 就靠著紹興師爺幫那些人,不顯山不露水,只需要只字片語,例如‘老爺’的弱點軟肋,還例如一些其他別的,這才是鳳笙能克敵制勝的關鍵。只是很多人的目光太高,大多都盯著老爺去了,萬萬沒想到若論真正了解‘老爺’乃至衙門,還要是師爺啊。 這事鳳笙從沒和任何人提過,此事說小是說小,說大也挺重要,紹興那么些人還指望著吃這碗飯,弄砸了大家的飯碗,以后誰也別混了,可鳳笙能看出魏王這些日子的焦慮。 雖是他從不說,每日陪著自己下棋看書賞花,似乎閑云野鶴了,偶爾才去靜室里打坐參禪??汕∏∶看螌⒆约宏P在靜室打坐,才是魏王壓不住心中的焦躁,尋求外力干涉。 “你說天下兵馬都是陛下的,可管著這些兵馬的卻是那些指揮使和將軍。那你覺得這些兵馬是陛下的,還是那些指揮使將軍們的?” 這次魏王沒有說話,眼中閃著一種奇異的光,看著鳳笙。 鳳笙也在看他,但話沒停:“這些兵馬可以說是陛下的,但也可以說是那些指揮使和將軍們的,因為下面的人是聽他們的號令,陛下要做什么,需要他們去執行。同理,指揮使將軍下面有副指揮使有指揮同知,有參將有游擊,有千戶百戶,那你說兵權到底屬于誰呢?” 如果還繼續照著鳳笙這種劃分,真正的兵權當屬于那些兵卒們了,因為只有他們才是執行命令的核心關鍵。而鳳笙用了兩個例子來舉例,其實不過是為了告訴魏王,處在高位者只看得見高處,殊不知底層才是關鍵。 皇子入朝辦差,說是為朝廷分憂解難,實際上不過是給結交朝臣一個合適的借口,這些皇子根據不同勢力進行拉攏收買甚至聯合,可得用有用的就那些人,這些人都讓人盯著,所以其實也可以換個思路。 對于魏王的勢力,鳳笙現在所知不過是鳳毛麟角,她只能通過發散性思維來建議,而不是告訴他怎么做。 “你的很多想法跟我不謀而合?!?/br> 這也是為何魏王會去扶持勾慶一個七品巡檢官的原因。但對于這個道理,魏王看得并不太透徹,可能就因為是處在高處的原因,他們慣于去拉攏收買最上面的那個‘頭’,卻忘了下面。 而鳳笙這次以單人之力,攪動了整個漩渦,并將太子拉下馬,這其中借用了師爺這個絲毫不起眼的行當,著實有些出乎魏王所料,也恰恰給了他很多啟發。 “所以我覺得開個書院不錯,算是另辟蹊徑吧,如果能因材施教更好,例如河道的官員自然需要懂得水利,而不是派一個只會之乎者也的人去亂彈琴,不光河工,刑錢、鹽務等更是如此。不過這事恐怕不好做,只能徐徐圖之,我現在的很多想法都很細碎,還缺乏總體的匯總。另外我想在書院里加個女子館,也算是給自己找點事做吧?!?/br> “女子?” 鳳笙點頭,這個念頭是在大明寺見到曼兒紅著臉,低著頭跟在范晉川身后時升起的。 撇除一切去看,她對曼兒是很惋惜的,一個那么聰慧的女子,礙于出身眼界學識等等,被自己的丈夫所忽視。像范晉川這樣的人,不會太注重外表,更注重的是心靈上的共鳴,而這一切明顯是連字都不識的曼兒所無法給予的。 可若是她能讀書識字,了解到外面的世界,知道這個世界天有多高地有多大,又會何如? 那一刻,她被自己的想法震動了。 她很興奮,其實這也算是一種無奈下的不得已而為之,因為她十分清楚,打從她嫁給魏王的那一刻開始,就注定她必須屈于后宅,她不想過這種生活,所以這也算是她給自己找的折中。 “你覺得這樣如何?” 魏王伸手撫著她的眉眼,每次鳳笙想做什么的時候,瞳子都會閃閃發亮。 那里面藏有星子,讓人不忍拒絕。 “我覺得很難,但你不該被埋沒?!?/br> 他吻了上去,從一開始魏王就沒打什么好主意,只是注意力被鳳笙轉移了。此時他因鳳笙所言發散了許多想法,讓他心神激蕩之余,再加上鳳笙的坐姿,不禁就有些情動。 “你做什么?” 鳳笙感覺不對,想起來卻被人摁在腿上了。 “別動?!?/br> 最后她沒動,他反倒動上了。 * 接下來的日子里,兩人對開書院很上心。 睜開眼聊,睡覺的時候聊,偶爾吃飯吃著吃著突然想起什么了,還要說上幾句。這幾日兩人很亢奮,大抵是有一個同樣的目標,鳳笙手邊時刻準備著筆墨,有了什么想法通通記下來。 這與她平時的習慣有關,就好像那日她本來回答魏王,卻突然說跑了題的話。師爺處于一個灰色地帶,雖可以輔佐老爺,到底不是官身,而因為官這個字的復雜性,他們要考慮的了解的懂得的事太多。 例如在公事上,他們要懂得文書案牘、刑名錢谷,私務上他們要懂得怎么幫老爺打點各處,這樣才能幫老爺升官發財。甚至碰到官場上的陰暗面,還要懂得出謀劃策乃至害人坑人。 這么多瑣碎的各項事務,光憑腦子記根本沒辦法,所以方彥就有個習慣,有什么想法或者要做什么事,都會隨手記下來。 鳳笙被他影響,也有這么個習慣。 這么做的好處很大,需要整理思路時,把記下來的東西看一看,更能開拓思路。 后來鳳笙把整理好的,拿給魏王看了看,兩人突然發現,要做成他們所想的,根本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這個時間跨度為年,可能需要數年,也可能需要數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