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 “母后,他這話什么意思?” 皇后目光落在宗鉞遠去的背影上,沒有說話。 “母后?!?/br>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什么也別說,什么也別做,好生的待在東宮。魏王說的沒錯,我們這趟請他來坤寧宮,是太急躁了,如今萬眾矚目,恐會落人耳目,甚至你父皇那里可能也會知曉?!?/br> “兩者可有關系?” 皇后有點恨鐵不成鋼地看了太子一眼,平時太子沒有這么沒分寸的,恐怕也是近日事多逼得亂了章程。 “你以為周廣瑞是無緣無故就坐上兩淮鹽運使的位置,他死的那么急,還是那種罪名,你父皇心中會沒有想法?會隱忍不發,是面上做圓了,是不想節外生枝,也是兩淮亂不得。這次會派魏王去揚州辦差,就是警告我們,警告所有人?!?/br> “那兒臣這便命人下去看看,可有什么尾巴沒掃,以做遮掩?!闭f著,太子急急就想走,被皇后喝住。 “都讓你什么不說,什么不做,你當本宮的話是耳旁風?!” 太子沒料到皇后會突發脾氣,愣愣地看著她。 皇后沉沉地嘆了口氣,揉了揉額角:“你父皇隱忍不發,就是兩淮亂不得,只要兩淮不亂,他不會重翻舊賬。你即日起就回東宮閉門思過,沒有本宮的允許,不準出東宮?!?/br> “可母后揚州那邊?” “兩淮那邊插手的不止我們,還有其他人,但派了魏王去揚州,就是你父皇還顧念著你太子的面子,顧念著和本宮的情義。你忘了魏王從小是養在坤寧宮?你忘了麗妃是誰的人?” 是啊,認真來說,麗妃是皇后母家陳家送進宮侍候皇后的,麗妃會蒙得圣寵,也是當年陳皇后身懷有孕,主動送給建平帝用來固寵。 麗妃做的比想象中更好,懷上了三皇子,可陳皇后的二子卻夭折了?;屎髠闹翗O,建平帝心疼妻子,就把三皇子鉞放在坤寧宮里養。那時候麗妃還不是麗妃,不過是個小貴人,她能晉到妃位,如今兒子封了王,全仰仗了中宮一脈。 所以建平帝的意思很清楚,這是哪怕對太子有所失望,依舊偏著中宮。 “可是母后,你就不怕老三他有異心,近幾年他和中宮可不太親近?!?/br> 皇后瞥了兒子一眼:“只要有麗妃在,你怕什么?不是母后說你,少把心思都用在猜忌上頭,如果魏王依舊像當年那樣和中宮親近,今兒這差事也輪不上他?!?/br> 帝王心術也遠比平常人想得要深,皇后和建平帝幾十年的夫妻,不過只能堪透點皮毛,而太子連那點皮毛都勘不破。 與之相比,反倒魏王更來得通透,這讓皇后心中也對太子十分失望。 可失望也沒辦法,就這么一個兒子,自己也生不出第二個,只能硬著頭皮,事事多維護。 * 不提這邊,另一頭宗鉞出了坤寧宮,就去了一趟咸福宮。 這也是四妃之一,麗妃的住處。 見宗鉞從外面邁進來,大宮女倩如匆匆迎出。 “見過殿下?!?/br> “母妃呢?” 倩如目光閃爍,不敢直視宗鉞:“娘娘在佛堂禮佛,殿下稍座,奴婢這便去請了娘娘?!?/br> 宗鉞眉心輕蹙,去了椅子上坐下。 不多時,一個宮裝麗人從珠簾后步了出來,但見她纖態盈盈,翩若驚鴻,再去看其面相,倒是分不出多少歲,說是十幾歲有人信,說是二十多也有人信。煢煢弱質,清麗如蓮,眉眼可見怯弱之態。 她微微有些氣喘,顯然是匆忙而至。在主位上坐下后,宮女就端上了茶,喝了茶,勻了氣息,她才輕聲道:“皇兒今日怎么有空來咸福宮?” “父皇給了差事,兒臣要出京,歸期不定,特來拜別母妃?!?/br> “陛下給了你差事?”麗妃眉眼可見歡喜之態,道:“不枉我求了陛下那么久,陛下既然給了你差事,你當好好替陛下辦差,不要掛念母妃,母妃在宮里很好?!?/br> 宗鉞復雜地看了麗妃一眼,見她雙頰暈紅未退,說話氣息不勻,明擺著倩如之前禮佛之言,是騙他的。 恐怕禮佛是假,練功才是真。 打從宗鉞幼年時,就總會碰見麗妃莫名消失一會兒的狀況。后來漸漸才知,麗妃為了博圣寵,經年累月不忘練功,而她的練功與她出身有關系。 麗妃在沒入宮之前,是個揚州瘦馬。 是陳家遍尋揚州之地,才尋來的上等瘦馬。后來被陳家換了層殼子,以侍候皇后之名送入宮,其實就是為了替皇后固寵。 而揚州瘦馬之所以會聞名天下,自有其獨到之處。除了色藝雙絕之外,也有些不為外人的秘術,這也是她們能博得男人歡心的重要手段。 這功,麗妃一練就是幾十年,哪怕生下魏王,位列四妃,也沒落下。 事實上她這么做,也不是沒用,她入宮的年頭也不短了,二十多載以來,若論宮里最圣寵不衰的妃嬪,還屬麗妃。哪怕建平帝有了其他年輕貌美的妃嬪,每月也不忘來幾回咸福宮。 “母妃歲數也不小了,太醫說您胃疾越來越嚴重,您無須再節食餓自己?!?/br> 麗妃渾不在意道:“皇兒不用擔心,母妃已經習慣了少食,再說我的胃疾和少食無關?!?/br> “既然母妃不聽,那只當這話兒臣沒說。兒臣還有事,就先出宮了?!?/br> …… 等宗鉞走后,倩如小心翼翼道:“娘娘,您又何必惹了殿下生氣,殿下說的沒錯,您現在上了年紀,身體也不好,如今殿下封了王,哪怕娘娘沒了圣寵,這也不妨礙您在宮里的地位?!?/br> “你懂什么!”向來說話細聲細氣的麗妃,突然拔高了音調,“你懂什么!” “娘娘!”倩如嚇得跪了下來。 麗妃調勻了氣息,輕聲道:“四妃之中,我出身最低,也許別人尊我一聲娘娘,我沒忘記自己是個什么出身。我就這么一副皮囊,就鉞兒這么一個兒子,眾皇子中,就他母家無勢,只有我這么個娘,他能不能理解不要緊,我只要做到我該做的?!?/br> “不是還有皇后娘娘,她素來看重殿下,不會不看護殿下的。再說,殿下一向和太子殿下好,日后也不會被薄待?!?/br> “她?”麗妃聲音飄忽,聽不出什么意味,“指望皇后娘娘,現在我還是麗貴人,我兒還在太子身邊鞍前馬后……” 輕柔的聲音漸漸消了聲,麗妃站了起來:“走吧,回靜室?!?/br> 第33章 一桌兩椅, 二人下棋。 范晉川持黑, 方鳳笙持白。 外面寒風呼呼,屋內溫暖如春。鳳笙手里還抱了個小竹簍, 里面放著知春新炒的五香味瓜子。 咔吱、咔吱…… 范晉川猶豫放下一子, 鳳笙見他放定, 拿起一顆白子放下。 “范兄,你輸了?!?/br> 范晉川恍然,失笑:“賢弟棋藝日漸見長,為兄佩服?!?/br> 鳳笙往椅子里靠了靠, 笑著說:“不是我棋藝見長, 而是大人亂了?!?/br> 方鳳笙會以兩種稱呼去稱呼范晉川,時而范兄, 時而大人。叫大人的時候通常是她生氣, 抑或是談起公務。 “是因清丈不順的事, 還是了無音訊的奏章?如果大人實在迫切想知, 可以問問你那位友人, 實在不用如困獸般?!?/br> 范晉川猶豫了下, 道:“他回了我的信, 東西已呈上, 但……” “沒有回應?!?/br> 范晉川半彎下腰,雙手覆在額頭上, 雖沒有太大的姿體動作, 但能看出他十分痛苦。他前日便收到信, 一直無法啟齒, 是觀念被顛覆,也是不知道該怎么說。 …… 咔吱、咔吱、咔吱。 這動靜實在讓人厭煩無比。 范晉川抬頭,就見鳳笙笑吟吟地嗑著瓜子,和方鳳笙認識的越久,就越覺得她有很多面孔。時而冷漠如冰,時而淡漠如塵,時而又頑皮得像個孩子。 “賢弟似乎并不驚訝?” “我為何要驚訝,忘了我那日的話?” 范晉川思及那日鳳笙說,建平帝可能對兩淮亂象心中有數的話。 “好了,凡事不可能盡如人意,你與其發愁,不如做好當下的事?!兵P笙放下小簍,拍拍袍子,站了起來。 “此事無解?” 鳳笙眨了眨眼:“也不是無解?!?/br> “何解?” “此解與大人為人處世不符,大人還是不要知道的好?!?/br> “還望賢弟為我解惑?!?/br> “冒天下之大不韙,你敢嗎?” 范晉川愣住了,鳳笙笑道:“只有兩淮亂了,亂到圣上無法忍受,才能破而后立。但此事不適宜大人去做,我去就好,只需大人給我助力?!?/br> “什么助力?” “視若無睹?!?/br> * 范晉川并未忘記自己所說的話,所以最近他一直在忙清丈田地之事。 就此事,他與泰州分司及各處鹽場商議過。 縣里土地雜亂,田蕩界限不明,致使賦稅難收。對此,鹽務衙門那邊沒有異議,他們只管與鹽務有關的,諸如本縣土地和人丁,本質上還是地方縣衙所管。 所以縣衙要清丈土地,他們管不了,也不能插言,范晉川與他們提前打招呼,不過是面子上好看。 實際上,也是都知道清丈一事難之又難,都把范晉川當耍猴看。 事實清丈確實很難,不光那些大戶們不給予配合,下面一些農戶也不愿配合。大戶煽動愚鈍百姓,縣衙唯恐激起民變,只能駐足不前。 縣衙第一個清丈的地方就是姜堰鎮,這里離泰州城是最近的,當地最富的大戶姓陳。 之前縣里下來人,陳家人一直沒出面,只是慫恿煽動下面人鬧,今日也是出了奇,縣衙來人前腳從陳家出去,后腳清丈就開始了。 而陳家人竟緊閉家門,默不作聲。 知道縣里打算清丈土地,都盯著這第一處呢,陳家的反應自然落在很多有心人的眼中。不過還不等他們糾結清楚,姜堰的清丈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完畢了,然后是往下一處蔓延。 蠶食鯨吞,一地接著一地。 這次出面的不是縣尊大人,而是他身邊那個總是笑吟吟的方師爺。誰也不知道她到底用了什么法子,竟就讓那些平時十分難纏的大戶,老老實實的聽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