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趙歆沉默一瞬,突然道:“那要是有一天,我要搶了你的皇位呢?” 皇帝不由呆了呆。 一旁的鎮遠侯卻嚇了一跳,低聲喝道:“公主慎言!” 趙歆冷冷一笑,“皇兄你是父皇的兒子,我也是父皇的女兒,皇位是父皇留下的,為什么你能坐我就不能坐?” 皇帝思緒不知不覺地跟著她的話走,喃喃問道:“對啊,這是為什么?” 趙歆諷刺道:“那是因為在男人的眼里,女人只能是他們的附屬品,他們絕對不會允許女人與男人地位相等,讓女人有機會與他們爭奪權利錢財?!?/br> 皇帝撓了撓頭,轉而看向鎮遠侯:“舅舅,您怎么看?” 鎮遠侯老臉一臊,即便他很不想承認,但面對皇帝信任的目光,他也還是點頭默認了趙歆所言不假,別人暫且不提,單就他自己,就是如此想的。 “我明白了?!被实埸c了點頭,對趙歆道:“良才善用,能者居之。你要是真的比我厲害,這個皇位不用你搶,我愿意讓賢?!?/br> 鎮遠侯心里微驚,這兄妹倆是認真的? 但他也不得不承認,能從幾個老臣反對席香為將這事上,看透這實際上是男人在阻礙女人獨立起來的本質,公主確實比皇帝有遠見多了。 撇開公主是女兒身這個不提,公主的言行舉止,確實更有帝王風范。 這念頭一出,鎮遠侯心中頓時一個激靈,及時止住了這個十分危險的想法。 “你愿意讓賢,那也得問問底下人同不同意,皇帝又不是說當就能當的?!壁w歆咕噥了一句。 “這個你放心,朕都明白能者居之的道理,他們都比朕的年紀大了,不會不明白的?!被实勰抗鈺认蜴傔h侯,輕飄飄地問了一句:“舅舅您說是嗎?” 鎮遠侯冷不丁對上皇帝的目光,唇角微動。 皇帝不等他回答,又若無其事地轉移了話題:“那歆meimei你且說說,如今這局勢,該如何破解?” 封席香為將,太后不同意,老臣也不同意,他雖是皇帝,可行事卻也要顧及他們。 “有人不贊同,就肯定會有人贊同,明兒朝會肯定會因這事吵起來,你讓他們吵?!壁w歆走到書案前,拿起筆在紙上寫下了一個偌大的“利”字,然后擱下筆,對皇帝道:“吵個三五天,你就和他們說,軍中不能無將,既然不同意封席jiejie為將,那就封他們或者他們的子孫后代為將,遣到雍州去守城?!?/br> 皇帝認真思考了片刻,便想通了這其中關竅,立即撫掌贊道:“妙哉!” 頓了頓,他又問:“那母后呢?” “母后?”趙歆有些奇怪地看了皇帝一眼,唇角揚了揚,悠悠道:“后宮不能干政,這是祖宗留下來的規矩,母后最看重規矩了,一定不會藐視祖宗規矩插手政事的。她要是生氣,你就晾她一陣,等她冷靜下來了,會明白是自己僭越了,到時候她不僅氣消了,還會來同你賠不是呢?!?/br> 皇帝眉頭微皺,念著太后到底是從小對自己噓寒問暖的母親,感情深厚,他還是不忍讓太后生氣,傷太后的心。 趙歆少時離家,嘗遍人情冷暖,一顆心早已冷硬如石,如今回宮不過一載,又與太后有諸多分歧,自然談不上對太后有多深的感情。見皇帝躊躇不決,便冷冷道:“你若不忍心,那且縱著她,由著她,任她干政,鬧得你不安寧,你就受著吧?!?/br> 說罷,她便揚長而去了。 “呃?!被实弁塘送炭谒?,求救地看向鎮遠侯。 鎮遠侯還沒從他先前退位讓賢的話中回過神,面上看似平靜無比,心中已起了驚濤駭浪,見公主走了,他也木偶似的行禮告退:“臣告退?!?/br> “???舅舅?舅舅?” 任憑皇帝怎么叫他,都充耳不聞,徑直出了承天殿。 然后,就被趙歆攔下了。 “舅舅?!壁w歆規規矩矩的朝他行了一禮,看似玩笑的道:“若是當年留在宮中的人不是皇兄而是我,你會像扶持皇兄一樣的扶持我登基為帝嗎?” 對上她野心勃勃的目光,鎮遠侯不由一震,笑哈哈地拱著手打太極:“公主,這等玩笑可開不得,老臣還有事,就先告退了?!北闾右菜频淖吡?。 趙歆料到他是這樣的反應,嘴角笑容不減,矮了矮身道:“舅舅慢點走,小心別摔了……” “了”字才出口,鎮遠侯腳下一絆,四肢著地,摔了個狗吃屎,卻又生怕趙歆來扶他,忙不低的爬起來,頭也不回的走快步走了。 回到侯府,鎮遠侯連喝了三杯茶壓驚。聞氏見他這樣,有些疑惑的問了一句:“你這是怎么了,怎么從宮里出來,仿佛身后有惡犬追一樣?!?/br> 想當皇帝的公主可比惡犬可怕多了。鎮遠侯擺了擺手,一臉的心有余悸,捶著胸口唉聲道:“明兒起我告幾日病假,府中若有來客,一律不見?!?/br> 聞氏“咦”了一聲,鎮遠侯起身去書房,她便去問陳瑜:“你們去宮里作了什么,怎么你爹回來就病上了,還要閉門謝客了?!?/br> “?。?!”陳瑜心中頓時拉起了警鐘,他已經知道宮里太后和幾個老臣都阻止皇帝封席香為將的事。 陳瑜右手緊握成拳,抵在唇邊咳了兩聲,一副病懨懨的模樣道:“我這兩日咳得厲害,大約是被爹傳染了風寒,咳咳咳?!?/br> 他邊說邊咳,“我這就去寫個折子告幾日病假,免得傳染了其他同僚?!?/br> 聞氏:“……”這父子倆從沒病裝病是什么毛??! 次日朝會,情況果真如趙歆預料的一樣,對于席香封將一事,竭力反對的那幾個老臣和十分贊同的莊鴻曦吵起來了。 那幾個老臣反對時,莊鴻曦挽著袖子,拉開嗓門把他們的聲音都壓了下去。但朝政之事,不是誰嗓門大誰就能占優勢的。 兩方吵得火熱,誰也不讓誰,就開始找同盟,首要目標自然就是找輔臣一把手鎮遠侯,然后才發現鎮遠侯告假了,轉而找世子,結果他也告假了。 這兩只狐貍!莊鴻曦與幾個老臣心中頓時暗罵,只好去拉攏其他人。 其他人一看鎮遠侯這父子倆的行事,心里登時透亮,要么打太極敷衍過去,要么就咬死這不在自己職業范圍,都不肯站隊。 兩方拉不到同盟,一致將目光對準了站在百官中毫無存在的陳珞。 于是被蒙在鼓里早早就來上朝會的陳珞,一臉懵逼地收到了本該屬于他爹和他哥,卻因兩人告假而轉移到他身上的白眼和冷嘲熱諷若干。 每日都要懷疑自己不是親生的陳珞:“……” 真是站著也躺槍。 如此吵了幾日,莊鴻曦與幾個老臣仍舊沒決出高下。 鎮遠侯和世子陳瑜依然告病假。 陳珞照常還是每日收獲屬于他爹和他哥的白眼和嘲諷若干。 局勢僵持著,卻又有了些許變化。 兵部的辛尚書也開始贊同席香封將了。 皇帝對此很是意外,他還記得辛尚書的嫡孫女因席香落水事件而不得不嫁給梁園守衛的事,按理說辛尚書和席香結了仇的,沒道理會樂見她封將。 散朝后,皇帝將辛尚書站隊的事告訴了趙歆。趙歆嗤笑道:“辛尚書的親侄子還在雍州呢,他若不贊同席jiejie封將,可就沒人去雍州把他侄子替回來了?!?/br> 但縱使有辛尚書站隊,莊鴻曦對抗幾個老臣,也依舊沒有占任何的優勢。他心里十分清楚,百官的沉默,就是對席香封將無聲的抗議。 幾位重臣因席香封將的事吵得熱火朝天,市井中也在悄然流傳著說席香各種不堪的閑言碎語。說她拋頭露面水性楊花,在軍中不知同多少人有染云云。這些惡意中傷的話里,隨便摘一句,就能毀掉一個尋常姑娘的一生。 穆瑛喪父,正是服孝期間,席香與她在驛站里幾乎沒出過驛站大門。穆康等人對汴梁人生地不熟,也不會胡亂出去轉。他們都對朝廷僵局與市井傳言一概不知。 等市井這些關于席香流言傳得滿城皆知時,朝中原本吵得不可開交的重臣頓時就炸了。 那幾個老臣,雖然反對席香封將,卻不代表他們不念席香保家衛國的功勞。 國之功臣,豈容市井小民肆意辱蔑! 幾個老臣暫且放下席香封將的事不提,轉而和莊鴻曦等人統一了立場。 到底是誰散布謠言中傷國家功臣的,查,必須查! 第049章 朝廷重臣才要出手查清關于席香謠言從何而起,告病在家閉門謝客的鎮遠侯趁著夜色悄悄去了一趟大將軍府。 鎮遠侯走后,莊鴻曦坐在書房里許久也一動不動?;椟S的燈火打在他臉上,映得眼角眉梢上風霜的痕跡清晰可見。 眼看夜色愈發濃重,起了微風,燈火搖曳不停,幾欲熄滅,莊鴻曦伸手撐著書案,終于起身。 他走到門口,對門外伺候的老管家道:“和婉清說一聲,我在祠堂等她?!?/br> 老管家去請莊婉清時,莊婉清已躺下了。夜里很靜,她能清楚聽到門外老管家道:“姑娘已經歇下了?那便請她起來,同她說一聲,將軍正在祠堂侯著她?!?/br> 莊婉清眼皮猛地跳了跳,老管家年輕時候就跟在祖父身邊,他是看著她長大的,對她及她身邊的丫鬟最是慈祥不過,何曾用這樣嚴厲的語氣說話。 老管家是祖父的人,他的態度,在一定程度上,也代表了祖父的態度。也就是說,祖父這么晚了還叫她去祠堂,肯定不是為了什么好事。 莊婉清想起近日的事情,心中不由得一慌,聽聞丫鬟走進來的聲音,她忙閉上眼睛,試圖用裝睡蒙混過去。 奈何丫鬟在門外吃了老管家的冷臉,便知她家姑娘做的事情敗露了,低聲勸道:“姑娘,奴婢問了,將軍只請您一人過去,想來也是不想將事情鬧大,您只要向將軍認錯一定會沒事的?!?/br> 最終還是把莊婉清勸了起來。 主仆兩人隨老管家一道走到小祠堂前,老管家便止了步,提著燈側身讓了讓:“姑娘請吧?!?/br> 那丫鬟也極有眼色地沒跟上去,只目送莊婉清進了小祠堂。 此時雖已經是四月天,但夜里仍涼,小祠堂里點著燭火,莊鴻曦跪在牌位前,背影顯得分外佝僂。 莊婉清輕悄悄走進去,腳步輕微得弱不可聞,莊鴻曦背后卻仿佛長了雙眼睛,頭也不回地淡聲道:“來了?” “嗯?!鼻f婉清面上強自鎮定,她心中還抱著一點兒僥幸,故而有些試探意味地問了一句:“不知祖父這么晚了叫孫女兒過來所為何事?” 莊鴻曦站起身,轉過頭來看著她道:“為何叫你來,你心中沒數嗎?” 莊婉清目光閃爍,神態雖明顯透出幾分心虛,卻仍犟著一口氣道:“您在說什么,孫女兒不明白?!?/br> 莊鴻曦沉聲道:“你從小就是個聰明孩子,行事大方進退有度,大家都夸你巧慧知禮,就連太后都對你贊賞不已?!?/br> 說到這兒,他略微停頓,面上有些許不解:“如今朝中局勢因席香封將一事僵持不下,你是我孫女,知道我對此事持什么態度,這等時候,你卻造謠生事,污蔑構陷一個對國家有功的席香品行有虧,你這樣的言行,哪里對得起巧慧知禮四個字?世人莫非都瞎了?還是你的巧慧知禮,也是看碟下菜?” 他這言辭并不算嚴厲,只是有些嚴肅。莊婉清心中暗暗思量道,興許祖父叫她來,只是敲打她幾句并沒有苛責她的意思。 如此想著,她面上露幾分愧色,口中言辭卻很是委屈:“祖父,您冤枉我了。我承認,如今外頭關于席姑娘的那些市井流言,我聽后是跟著說道了幾句,可也只是些艷羨席姑娘年紀輕輕便有如此作為之詞,酸是酸了些,但絕對沒有污蔑,更沒有您所說造謠生事。不知祖父聽了何人挑撥,不分青紅皂白便來指責我?!?/br> 莊婉清說著,藏在袖中的手掐了掐腿,眼眶隨之微紅,一副委屈得要哭了的模樣。 聽著她這推諉之詞,莊鴻曦眼中的失望一閃即逝,他說這么一番話,無非是想給她一個認錯的機會??蛇@個自小聰明的孫女兒,該聰明的時候卻裝起柔弱來,試圖借此蒙混過去,全無半點認錯之意。 莊鴻曦搖著頭,嘆了口氣,指著案上陳放的一封信件與幾錠銀子,道:“你自己看吧?!?/br> 莊婉清望過去,心中忽地一顫。那幾錠銀子,都是十兩制,不多不少,正好五錠,合計五十兩,與她前陣子叫身邊丫鬟拿出去的數目一致。 至于那一封信件,莊婉清拿起來看,是幾個說書先生的認罪書。外頭關于席香品行有虧的流言蜚語,正是從這幾個說書先生口中傳出來的。 可好端端的,這幾個說書先生為何要造謠?自然都是收了錢辦事的。 這一份認罪書里,這幾個說書先生是如何收了錢,甚至是連話本都有人寫好了遞給他們,教他們怎么編排隱射席香的,細枝末節全都寫得清清楚楚,沒有半句贅言。 莊婉清面色慘白,人證物證俱已拿獲,她想再狡辯卻也一時沒了言辭。 莊鴻曦問道:“朝中官員反對席香封將,是為利益之故,即便為此扯出她父親叛王心腹的陳年舊事,卻沒有憑空捏造事實潑她一身臟水,你與她無冤無仇,亦無利益沖突,何至于此?” “無冤無仇?”莊婉清慘笑,心知自己已無可辯駁,索性都將心中怨恨發xiele出來:“原本我們家是勛貴之首,上至八十老者下至三歲幼兒,哪個不對我們家尊崇有加,就連皇上太后也敬我們三分??勺詮乃霈F,父親遠去西戎接她母親,卻遭侮辱被剃發,成了整個大梁的笑話,連帶闔府上下都遭嘲笑譏諷,出門便是白眼與奚落,以致父親辭官遠避深山佛廟半年,此事方算揭過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