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隨后,開始有人小聲啜泣、捂嘴嗚咽、最終壓抑了一整天的恐懼、驚惶等情緒仿佛傾瀉千里的洪流,再也止不住,紛紛崩潰得抱頭痛哭起來。 哭聲連成一片,甚至壓過前線傳來的陣陣號角聲。 席香在這一片哀慟聲里,目光遙遙望向西城門,雙手緊握成拳,指甲掐進掌心滲出了血跡也不自知。 與此同時,汴梁。 桂南失守的急報前腳送入御書房,陳令后腳也進來了。 除卻皇帝,鎮遠侯、陳瑜、莊鴻曦也都在。 陳令一身風塵仆仆,草草對皇帝行了個禮,便道:“桂南已失守,雍州恐有城破之危,需得即刻從幽州調兵增援?!?/br> 莊鴻曦卻搖頭,一臉凝重道:“不妥,不能從幽州調兵。幽州與平邑相鄰,一旦從幽州調兵,只怕幽州也將陷入危難之境?!?/br> 陳令一怔,他倒沒想到這方面。 莊鴻曦雙膝跪地,朝不發一語的皇帝跪了下來,磕了三個響頭,方抬頭沉聲道:“臣請命親自率兵南下抗敵,收復我大梁失地?!?/br> 皇帝自是不答應的。莊鴻曦年逾花甲,這個年紀,他應該在家中含飴弄孫安享晚年。然,對上莊鴻曦堅定不移的目光,拒絕的話到了嘴邊,卻怎么也說不出口。 莊鴻曦之所請命領兵征戰,一是前陣子兒子莊青柏被哈德剃了頭發的事,已令他面上無光,眼下桂南失守的事,守將張南還是他教出來的弟子,張南棄城而逃,更令他蒙羞。 請命出征,不過是想爭回一點臉面,百年之后,才有臉見列祖列宗。 皇帝偏頭看向鎮遠侯,等鎮遠侯表態。 但莊鴻曦心意已決,又豈是三言兩語能動搖他的。 就連陳瑜愿代他領兵南下,都被他拒絕了。 情勢緊急,容不得人再耽誤時間了。 皇帝與鎮遠侯到底還是松口,答應讓他掛帥,領兵南下雍州。 汴梁精兵五萬,由莊鴻曦率騎兵一萬快馬加鞭乘著夜色先行,余下四萬次日再啟程。 莊詞,混在了這四萬人里,跟著一道出發了。 陳令一天一夜未合眼,從宮里回到家里時已經困得睜不開眼了。 添福神情慌張地迎上來,手里拿著從幽州發來的急信,道:“三公子,我哥來信了,說他們已經從雍州安全撤離,走時西戎已經攻城了?!?/br> 她頓了頓,聲音低下來:“我哥信上還說,席姑娘,沒有隨他一起離開,留在了雍州?!?/br> 陳令睡意頓消,從添福手中抽過信,一目十行將信看完,臉色都變了。 “雍州易攻難守,一城兵力不過萬余,且大多還是些老弱病殘,你率七萬精銳之師竟慘敗如此,死傷逾萬?” 桂州城內,西戎軍帳之中,哈德一臉盛怒,抽出腰間佩刀,指向此次率兵進攻雍州的主將,目光陰沉。 那主將名叫莫黎,是先前守在桂北的守將。 莫黎守在桂北多年,對張南很了解,深知此次能攻占桂南,全是因為先攻其不備占了城門,捉了桂南城中大部分百姓作為人質威脅,若非如此,憑張南的本事,他們決計是攻不下桂南的。 至于雍州,別說雍州足有一萬余兵力,即便是只有幾千,他們也能守個十天半月, 這一次攻不下雍州,也完全在他預料之中。 畢竟城破二字寫來簡單,要做到卻不是這么容易的。 但哈德王子不涉軍事,不會明白這其中困難,他只看結果,如今結果不如他意,說再多都是狡辯。 莫黎跪下,低著頭,一言不發。 “我們不是還有近萬俘虜嗎?”哈德一臉冷漠道:“明天把他們都帶上,雍州要是還不開城門,就當著他們的面,將俘虜都殺了?!?/br> 莫黎猛地抬頭,對上哈德冷酷的眼神,唇動了動,到底是什么也沒有說,垂下了頭。 哈德的命令傳到俘虜營中時,整個俘虜營頓時驚惶不已,有的甚至當即被嚇得哭出聲。 其中一個眉眼倒豎滿臉橫rou的人立即跳出來,朝看管他們的幾名西戎士兵跪下大聲喊道:“差爺,我有話要說,我有話要說!” 這人正是先前帶著方知同與陳瑜上清風山剿匪的雷虎。 他當時借口方便溜走后,就逃到了桂南。入侵桂南后,西戎抓了很多百姓與士兵做俘虜,他也在其中。 雷虎邊說邊狠狠磕了三個響頭,隨后指著人群里的一名婦人,嚷道:“她,她是張南的夫人!我還知道雍州有條小路能拐到南城門!只要你們放了我,我就帶你們去!” 他這話一出,眾人嘩然,再顧不上害怕,對著他紛紛罵道:“哪里來的瘋狗亂咬人,把他嘴巴堵起來!” 那幾名西戎士兵對視一眼,其中兩名士兵飛快過去將雷虎與他所指向的那名婦人帶走了。 雷虎被帶到了哈德的軍帳里。 哈德正拿手帕擦著他腰間的佩劍,眼也不抬一下,開門見山直接問道:“我聽說你知道怎么進城?” “是,我知道,我知道?!崩谆⒐蛑?,額頭在方才已經磕腫了,此時卻依舊用力磕在地上,“咚咚咚”悶響,令哈德聽了不禁皺了眉。 “別磕了,有話快說!”哈德猛地將佩刀插入刀鞘中,一臉不耐煩。 雷虎這才停下,垂著一顆腦袋,哆哆嗦嗦道:“南城門有個地方,我和我兄弟們挖了條地洞,我們那會在山上當土匪,就是從那個地洞里進出城的?!?/br> 哈德朝一旁的侍衛道:“你現在就帶著他,去雍州南城門查看他所說的地洞是否屬實,小心點,別驚動了那邊的哨兵?!?/br> 那侍衛帶著雷虎下去了。 此時夜色已沉下來。 哈德拿著雍州地形圖,一夜未眠。 天微微亮時,侍衛又帶著雷虎回來了,證實了雷虎所言符實。 “那地洞僅容一人可過,藏于雍州南郊外的山巒與城墻交接處。我們若要那從地洞入城,需得從南郊山巒繞過去?!?/br> 哈德哈哈大笑,撫掌道:“好!傳令下去,即刻準備進攻雍州,我要親自帶兵攻下雍州?!?/br> “莫黎,你帶上俘虜,尤其是那個張夫人,進攻西城門,牽制他們?!?/br> 哈德語氣陰森,“我帶一萬步兵走南城門,若南城門破,西城門還未破,你就立即殺了張夫人與其他俘虜,替我們爭取進城時間,到時候我們里應外合,再殺他個血流成河,以雪前恥?!?/br> 想起從他眼底下逃走的趙歆,哈德頓時面容猙獰起來。 第038章 哈德趁著天光未亮領兵出城時,這邊休整了一夜的雍州士兵剛好在換班。 方知同到西城門換下張南,讓守了一夜的張南先去休息。 張南下了城門,卻沒有立即去休息,而是轉去了西城門巡視。 正好席香與穆瑛兩人推著推車到南城門給守城的士兵送食物,身邊還跟著條狗。 十一沒見過張南,齜牙咧嘴的圍著他腳邊嗅來嗅去,被席香喝止了。 張南過去拿了個饅頭,邊吃邊問她倆:“你們留下來怕不怕?” 席香道:“自然是怕的,但不能因為怕就逃了?!?/br> 穆瑛也道:“怕,怕得昨晚都不敢睡太沉,一點風吹草動就跳起來了。橫豎睡不著,就干脆起來找點活干了?!?/br> “難為你們了,若是撐不下,還是盡早離開雍州,別逞強?!睆埬系?,“保家衛國,是我們男人的事?!?/br> 他三兩口吃完一個饅頭,又伸手拿了個,席香給他盛了碗湯,他揮手拒絕了,“給將士們送過去吧?!?/br> 便叼著上城樓了。 席香與穆瑛送完食物時,推著推車準備回去時,發現十一不知去哪里了。兩人去找狗,又碰上從城門樓走下來的張南。 “你們在找什么?我幫你們一起找找?!睆埬系?。 這個時候,哪能讓他分心是找一條狗,席香搖頭道:“是剛才圍著您打轉的狗子,它向來調皮,這會兒不知去哪了,不過不打緊,它向來聰明,會自己回來的?!?/br> 若不是在這個節骨眼下,平常十一一天不見狗影,席香都不會cao心它會走丟。 張南頜首道:“這樣?!?/br> “回來了,回來了?!蹦络奂?,席香身后的方向遠遠跑來的一團土黃色,正是十一。 十一狂奔回來,卻是徑直跑到了席香腳邊,“汪汪”叫了兩聲,便張嘴咬住她褲腳,往它跑來時的方向使勁拖。 看它這樣子,好像是發現了什么。 席香彎下腰,伸手拍了拍十一的頭,輕聲道:“你帶路,我跟著就是?!?/br> 十一聽懂了她的話,松開口,朝前跑去。只跑兩步,又停下來,看席香有沒有跟上。 席香和穆瑛都跟上去了。 張南見這狗極有靈性,好奇之下也跟著一起去了。 十一把他們帶出了城外,沿著城墻根下一直走,眼看要到山底下了,還沒停下。 張南一刻鐘前還來這兒走了一遍。不過當時是在城墻上,并未出城。 城墻上設有哨卡,三丈一處,五人一組。這三人一狗站在墻根下,引來了上頭哨兵的注意,低頭問道:“張將軍,您這是?” 張南擺擺手,目光落在十一身上,依舊跟著它往前走。 又走了數丈,方才停下。 這地方再往前走,便是角樓下,繞過去,就是東城墻了。 他們停下的前方,荊棘遍布,荊棘叢后,緊連著茂密的山林,一直往南延伸,是連綿不絕的山群,有席香等人當初占下的山頭清風山、老虎山等,是個極其偏僻的地方。 十一鉆到荊棘叢中,伸出前爪開始刨地。 而那看似堅實的地面,在十一狗爪子刨了兩下,便松了,隨即露了一塊木板。 十一用嘴將木板叼著,挪到一邊,又伸爪子接著刨,很快就刨出一個口子來。 十一停下來,回頭朝席香討好似地叫道:“汪汪汪!” 三人快步過去,看清了十一刨出來的那個口子,竟然是一個地洞口。 洞口約三尺寬,可容一人鉆入。 席香與張南神情同時凝住了。 張南常年守在邊境,知道在城墻根下出現地洞意味著什么。 席香從小被席一鳴教導,對戰事也略知一二,明白這個洞的嚴重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