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真是一群樸素的土匪。 眾人商量片刻,最終決定,商隊二十人,只留下兩個人,其余人都放走。連帶那幾只箱籠也都不要。 年輕公子身為永安堂的二東家,自然是被留下的其中之一。 另外一個被留下來的是圓臉商人。 圓臉商人有點不理解:“你們不是打劫的嗎?怎么這些金銀珠寶都不要?” 瘦子道:“這一批金銀珠寶都是你們永安堂的商品,有你們永安堂的標記,不好銷贓,還容易暴露我們是土匪的身份。再說了,拿你們一萬兩銀子,夠我們這輩子衣食無憂了?!?/br> 圓臉商人:“……” 一時間竟有點分不清這伙土匪到底是腦子有病還是大智若愚。 穆瑛在放人的時候沉聲威脅:“天黑之前,把一萬兩銀子拿過來,不然就替他倆收尸吧?!?/br> 穆康婦唱夫隨:“對,遲了你們連尸體都收不到,全都喂山鷹肚子里,最多只剩點衣物給你們立個衣冠冢?!?/br> 商隊眾人和貨物都放走后,瘦子和胖子留下來看風,穆瑛領著其他人押著永安堂二東家和圓臉商人上山回寨里。 眼看快回到寨子時,就迎面撞上了急急趕來的席香和謝禮謙。 第003章 穆瑛原本擺出來的十分威風,頓時收斂起來,變成一只溫馴無害的綿羊,手里的鞭子亦往身后藏了藏。其他人,亦如見了貓的老鼠,紛紛站直了身體,昂著頭挺起胸,目視席香,異口同聲地喊:“大當家好!” 席香落在那捆成粽子似的兩人身上,神情冷了下來。 如此場景,她若還不明白發生了什么,這十七年的飯就白吃了。 穆瑛察言觀色何等厲害,見席香眉梢微動,便知不好。她不動聲色地將手里的鞭子往穆康手里一塞,面露乖巧笑容,背著手踱步到席香面前,語氣嬌柔地道:“阿姐,你醒了?”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永安堂的商隊會在今天途經山下?”席香想起昨晚眾人輪流來灌她喝酒,目光銳利地盯著穆瑛:“昨晚灌我喝了這么多酒,也是你事先便計劃好的?” 穆瑛眼神飄忽不定,臉上心虛的表情已經出賣了她。 席香眼里閃過一絲失望,“瑛子,我一直很相信你?!?/br> “阿姐!”穆瑛頓時有些急了,席香在她心里是極其尊崇的存在,不是親姐勝似親姐,她敬她愛她也依賴她,在決定要騙她前,穆英也曾掙扎了許久。 席香冷著臉,眾目睽睽之下,尤其還有外人在場的情況下,她要給穆瑛留點情面,不能當眾責備。 穆瑛心虛的轉了轉眼珠子,伸手扯了扯席香的衣角,撒嬌:“阿姐——” 席香最是吃穆瑛撒嬌這一套,神情便繃不住緩和了下來,目光再度飄在那捆成粽子似的兩人身上,問道:“他們是誰?” “他說他是永安堂的二東家,旁邊的是他商隊里的人,他說只要把他們放了就給我們一萬兩銀……”穆瑛回答到一半,忽然反應過來,立即住了口。 “永安堂的二東家?”席香神情一凝,目光撇向那年輕公子,“你把永安堂的商隊劫了,還把人帶了回來?” 穆瑛咬了咬唇,在席香洞察的目光下,有些心虛地點了點頭,聲輕如蚋蚊:“是?!?/br> 席香臉色再次繃緊:“寨里的規矩你都忘了?” “只許劫財物什,但不逾百兩,不許劫人綁票,更不能傷人?!蹦络w快道,舉起手作發誓狀:“阿姐,我今天沒劫財也劫物,更沒劫人綁票,這倆人,是請他們上山做客,作為回報,他們愿意給我們添一萬兩的香火錢,他們是自愿的!不信你問問他們!” 還香火錢,這土匪窩是改行做起佛廟還是道觀了? 那位永安堂二東家面無表情,但在穆康暗暗威脅的目光下,還是昧著良心道:“是是是,我是自愿的。你們打家劫舍的就混口飯吃,風吹日曬太不容易了,我一點小小心意又算得了什么?!?/br> “……”席香深吸一口氣,“把自己五花大綁起來?這是哪門子的做客方式?” 這一回,用不著穆康威脅,永安堂的那位二東家就已經從善如流道:“這是個人愛好,我挺喜歡被捆綁的,省得我多動癥又犯了?!?/br> 席香:“……” 哪有被劫的人替綁匪說話的,這人才同寨里這群人待著不到一天,腦子就被同化了? 穆康給了那二東家一個贊賞地眼神,隨即往后退了退,確認即使席香掃腿過來也踢不到他后,才小心翼翼地開口道:“大當家,有些事情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嘛。這人都上來了,總不能又送下去山吧?” 眾人聞言紛紛朝穆康投去了一個敬佩的眼神。敢和大當家這么說話,真是好勇士,不愧是二當家未來的男人。 但穆康說的確實是實話。人已經綁上來了,就算再把人送回去,他們越了寨里規矩的事實也無法改變了。 席香仍舊繃著臉,目光卻已經有所松動了。 穆瑛見狀,忙上前把她拉遠一點,低聲道:“阿姐,我真的原本就打算只劫這一次了,真的是最后一次,我發誓!這一萬兩銀子拿到手分給大家,就按你說的,各自散伙做營生?,F在把人帶回來,也是為了他說的那一兩萬贖金。只要拿到那一萬兩銀子,我就把人放了,你放心,我絕不傷他們一根毛!” 穆瑛說得信誓旦旦,“一萬兩銀子足夠大伙們下山置辦田產宅子,從此衣食無憂,過上普通人生活,這不正是你所期望的那樣嗎?” 她說著眼里有些許迷茫和不解,“何必要去受朝廷的鳥氣,委曲求全的和他們談條件?!?/br> 席香側頭去看穆康等人,語氣淡淡道:“人一旦習慣了不勞而獲,就很難再去過耕田種地的踏實日子了。寨里最年輕力壯的這一伙人,年紀最大的是穆康,才二十歲,就已生了惰性,不愿意下山去過尋常日子的。阿瑛,你口中的這最后一次,把人都劫留下來,不僅僅只是越了我爹昔年定下絕不劫人傷人的規矩,還助長了他們懶惰的氣性?!?/br> 穆瑛眉頭一皺,正要反駁,又聽席香接著道:“你可知道為何從前他們只聽我的,如今卻對你言聽計從?正是因為如今我主張向朝廷投誠,回歸普通人的生活,而他們不愿意?!?/br> 以前有她爹鎮著,這一伙人即便劫人錢財也十分克制收斂,不傷人也不逼人到絕路,只收取幾十余兩銀子夠寨里大家伙營生便可。而往來的商隊,幾十兩銀子,給出去保個平安,倒也接受。如此雙方都算各達目的了,自然也沒起過什么大沖突。 而眼下,穆瑛領著一群人,直接把人給綁了回來,還獅子大口地要一萬兩贖金。 這若是激得商隊的人氣性上來了,直接去報官,落了案底,到時候就不是能輕易善了的事了。 席香耐心和穆瑛說清楚這個中的彎彎繞繞:“雍州城里的那位方太守之所以一直對我們放任自流,正是因為我們從未傷人亦未逼得人斷了財路,且寨里大部分人都是女眷老幼,他即便領兵捉了我們整個山寨,也沒法判太重的罪掙不了多大的功績,反而要頭痛怎么妥善安置寨里那些可以說是無辜的老幼女眷們。因而,他只偶爾領兵過來意思意思地攻打我們,一是做給上面的人看,他盡力剿匪了,二是在敲打我們別越了線。若是越了線,下場你且看其他山頭,如今哪里還有什么土匪窩?!?/br> “雍州地處大梁邊境,這些年來一直太平安生,西戎人始終不曾來犯,你道是為什么?你還真當他手底下的兵是吃素的不成?” 這最后一句,彷如一重錘撞進了穆瑛心中。 穆瑛臉色微變,她不是說不通的性子,此時已然明白自己莽撞犯了大錯,驚道:“那現在……阿姐,我現在就叫他們放人還來得及嗎?” 她話音才落,卻聽謝禮謙忽然語氣遲疑地開口:“陳三公子?” 那永安堂的二東家望向謝禮謙,神情一頓,隨即露出一副驚訝的神情:“謝小四?這么巧,你也被綁架了?” 謝禮謙家中在汴梁乃是書香世家,與他家往來亦都是達官顯貴,他認得的人,自然也都是出身名門的。 出身名門的人,向來視商賈為末流,那這年輕公子又怎么可能是永安堂的二東家。 席香目光一沉,“阿四,你認識他?” 謝禮謙正要說話,哪知那永安堂的二東家卻先開了口:“這位女俠,他父親與我父親是至交好友,他與我雖非兄弟,卻勝似兄弟,你別傷害他,只要你也放了他,我給你雙倍的錢,三倍,甚至四倍都可以!” 他一邊說著還一邊紅了眼眶,一副兄弟情深的模樣。 穆瑛震驚地看向謝禮謙,用眼神詢問他:“這竟是你好兄弟?” 謝禮謙神情復雜,“陳三公子,你誤會了,我不是被綁上山來的,我是同他們一伙的?!?/br> 永安堂二東家一臉呆滯:“……” 謝家的天之驕子,怎么墮落成跟土匪成一伙的了? 清風寨眾人頓時紛紛交頭接耳:“我去!這真是謝小四的好兄弟,那咱們不是劫到自己人身上來了?這種事傳出去,那得多丟臉,肯定會被嘲笑沒義氣,連自己人都下手!” “那咱們也不知道這是自己人??!謝小四又沒說!” “就是!不過謝小四這兄弟也太大方了吧,居然要出四倍的錢贖謝小四。四倍的錢,就是四萬兩銀子,我的心在蠢蠢欲動?!?/br> “我只想問謝小四的這兄弟還缺不缺不是親兄弟勝似親兄弟的兄弟,像我這樣,吃得多長得還胖的這種?!?/br> “死胖子你想得美!” 眾人你一句他一句,目光齊刷刷地看向那永安堂的二東家。穆康滿懷期待地先開口:“二東家,您還缺兄弟嗎?” 永安堂二東家:“……” 他算是看出來了,這伙人壓根就沒一點身為土匪的職業道德,與雍州太守在奏折里哭訴的“清風寨那伙匪子,俱是亡命之徒,窮兇惡極,下官領兵攻打數年,皆慘敗而歸”,完全是兩個畫風。 一文錢就能讓他們躺倒任打,所謂窮兇惡極,全是謊言。 謝禮謙低聲同席香道:“這位陳三公子,是鎮遠侯的小兒子,姓陳,單名一個令字,陳令在家中行三,故而大家都慣稱他陳三公子.” 眾人除了席香和謝禮謙,雖都不曾去過汴梁,但也知鎮遠侯這個身份意味著什么,那是當今皇帝的嫡親舅舅,當今皇帝年紀尚輕,還未親政,整個朝政大權盡數鎮遠侯手里,鎮遠侯可謂是一人之上萬人之下。 眼前的這人,是鎮遠侯的小兒子? 可鎮遠侯的兒子不在汴梁吃香喝辣的,扮作商隊跑來雍州做甚? 但不管目的是什么,卻絕不可能主動上門來給他們白送錢。 饒是清風寨眾人再心大,這時也意識到了不對,紛紛怒目而視。 穆瑛既驚且怒,氣急之下從穆康手里奪回鞭子,想也不想地陳令甩過去:“你敢騙我?” 第004章 鞭子在即將甩到陳令臉上時,席香伸手抓住了鞭子,出聲喝道:“瑛子!” 穆瑛咬了咬唇,指著陳令道:“他說他是永安堂的二東家,我才把帶他回來的。誰知,他竟是鎮遠侯的兒子,他……他騙我!” 陳令被謝禮謙揭破身份也不慌,一臉無辜道:“我是鎮遠侯的兒子不假,但永安堂二東家的身份也是真,何來騙你之說?!?/br> 穆瑛恨聲道:“我原本就沒打算要綁你們,是你故意提出用一萬兩要我們放人的我們才帶你回來。你故意引我帶你回寨子里,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話一問出口,穆瑛也覺得自己腦子不大靈光。 鎮遠侯的兒子主動送上門來,除了剿匪,還能有什么目的? 陳令道:“我不過是怕你們劫財后殺人滅口,情急之下想出來的自保法子,怎么就成我故意的?要不然,你看在我是鎮遠侯兒子的份上,現在放了我?” 穆瑛一噎,一時間竟找不到話來駁斥。好在她很快反應過來眼下不是追人問責的時候,而是這人她已經帶回來了,現在要如何處理才妥善? 她深吸了口氣,壓下怒意,試圖讓自己冷靜,胡亂想了片刻,低聲問席香:“阿姐,現在這人該如何處置?要不然就把他放了?” 清風寨眾人都不是那等殺人不眨眼的亡命之徒,以往從未有過打劫把人給劫回來的事,今天這是頭一樁,因而就算知道這位陳三公子目的很有可能就是來剿匪,她也不可能真把人剁了丟去喂山鷹。 除了放人,穆瑛想不到更好的辦法了。 席香搖了搖頭,“不,先關著?!?/br> 穆瑛一愣,“可是阿姐……” “你把人帶回來時,他敞開眼睛都看著呢?!毕汩_口打斷穆瑛的話。 放是肯定要放的,但不是現在。 穆瑛粗心大意沒把人眼睛蒙上,這一路走回來,這人必定已經記住從山下進寨子的路,現在把人放了,只怕不出一個時辰,就領兵圍上來了。